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秋夕》
梦中。
公子尖提笔作画,他虽云里雾里,手中的笔却似有灵魂般自动向前推进,画笔生墨,另公子尖不可思议,心中多少惊讶却无言脱出,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手下笔走龙蛇,令人咂舌。
不一会儿,一副惟妙惟肖地工笔女士图便呈现在二人眼前。
公子尖只觉不可思议,心下摇头晃脑,只道:不过是梦中物,荒谬了些也是合理……
而一旁的舛心却似有些气馁,缓慢痴痴地摇着头,嘴里嘀咕:“果然……果然……”
公子尖又觉不可思议,遂将笔放回原处,从半蹲作画的劳累姿势转换为轻松站立,眼神坚毅地看向一旁有些跌坐于地的舛心,道:“如何?”
舛心却似被吸走了灵魂,嘴里喃喃道:“果然……果然……”
“什么果然?我是说现在当如何,我既已画出,那澹澹又何在?”
舛心凄然一笑:“我早该想到的,我原就是一试,我以为世间无人能绘出她来……”
公子尖听他如此说道,心下更加茫然,道:“你不是从未让旁人染指?”
“未曾。”
“你道你是神仙?”公子尖道,“你知晓她在哪,你也当知晓我能绘这副屏风,这一切也当是你安排的,如今你为何如此做派?”
舛心无力地从地上站起,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诅咒,她们给我下的诅咒。”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这一切的因果报应。
我原是平民出身,少时被三清观北禹观主看中,他道我根骨不凡,定是修习道法的好苗子,彼时我便奇怪,我不过区区放羊小童,只在山野间游行,于游行路上乐而忘忧般遇到了他,我只踌躇片刻,眼神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番,他却是如何看出我根骨不凡?
从未受过如此夸赞的小童听这仙风道骨之人如此说,哪里会不动摇?
我想着,任何一个少年郎都幻想过自己身份不凡,甚至有机会拯救荒诞无稽的人世间,以救世主的身份立柱云天,那般期盼欣欣然,我如是想,也不问道人为何如此说。
道人不问我为何不问他,道人只笑了笑:“可愿同我修习道法?”
我喜不自胜,露出一口洁白但不甚整齐的牙齿,我的诚心由此可见。
“好啊,好啊,我能成神仙吗?”
求神拜佛从古至今都存在,我作为千百凡人信徒的一员,自然不忘长生为仙的美梦,便也不禁思考起位列仙班的美事。
可那道人却摇摇头:“凡人升仙,可不容易。”
“你不是说我根骨很好,那我成仙岂非容易得很?”
“话是那般说,可要维持初心不变,可是难得很。”
“初心?”
“佛说:爱恨嗔痴一念之间,不知你是否懂得这其中的深意?”
我心中开始纳闷,若是如此,你方才来同我说什么话,还问我可否与他一起修习道法,我摇摇头,这道人可真是怪人。
道人见我眼神奇怪,自己也觉得奇怪,后看了看我身后自顾自吃草的羊,摇摇头,道:“天道轮回,有些东西永远也打不破,天理大概就是如此,从不遂人愿的。”
我越发听不懂他的言语:“你到底要不要带我去成仙?”
“去啊。”他笑了笑,一仗拂尘出现在我眼前,片刻,我入了道门。
第一年。
我常在观下梯崁处洒扫,也常能听到过路随行人的议论,来这里的多是达官贵人,穷困人家根本入不了庙堂,更何况是道观。
三清观香火最盛,多少佳人美玉往来其间,我日日瞧着从我跟前来往入流的客旅,先觉新奇,后觉疲乏,如今已是习惯。
从那时去,我便时常在想,都说佛度有缘人,可那些有缘人中断然是没有穷人的,尤其如我这般出生贫民的饿殍,思及此,我看了看身上虽然廉价粗糙,但却温和体面的衣衫,我大概也是有缘人,否则我又为何遇到北禹观主呢?是以,道门才算真的度有缘人,我遇到的不是佛,是道啊。
在我心中,道门的种子一天天生根发芽。
可我到了道门,就再未见过北禹观主,他原是说我根骨清奇,可如今却对我不闻不问,我心中气恼,却无甚发泄,毕竟如今的世界,求一方太平简直如同梦魇。
不过,作为扫地仆役的存在的我,在这里似乎又显得透明和多余,倒不是我危言耸听,这三清观中扫地仆役数不胜数,短短数月,我便遇到了好几个面生的儿郎,每每偶遇,我便要顺口问他们:“你们可也是新来的?”
“你也是新来的?”甲回复我。
“这里有许多新来的。”乙回复我。
……
我问他们:“你们可是为了成仙?”
“你不也是?”甲回复我。
“做了神仙便没了疾苦。”乙回复我。
我听着他们的话,觉得理所应当,哪怕是作为扫地的,我在这里依然是锦衣玉食了,比起从前衣不蔽体的日子,我还是很满意现下的日常,日升我便起,日落我便息,等同于农耕的平民,却比他们轻松了太多。
我同北禹走,并未告知父母,连同那只羊,也还在荒郊野外散养,一年过去了,它大概也死了吧,或许被山间野兽吃了,或许被噎死了,总之,我心里只想着:它一定已经死了。
我的父母呢?我从未过问他们,其实我也是想过问他们的,不过北禹将我带来这里,便再也不见了,我哪里有机会过问,这里没人知道我的名字,我自己都快忘了我的名字,我可以是甲乙丙丁的任何一员,就如同书中的神仙一样,做一件事可以有很多个名字,就是没有真名,也无人知道他的真名,我开始有些相信北禹的话了,我的确是天生的神仙。
乐而忘忧,乐而忘忧,他们大概就是因为再一次的添丁之乐而忘了忧虑的我,不知身在何方忧虑的我,我也希望他们忘记我。
……
思及此,我低下头,继续扫着我的地。
第十年。
我还是个扫地的,我还是日复一日地看着入观祈愿的达官贵人,在山脚观望拜完神仙心满意足离去的男男女女,他们管他们叫善信,每每遇见,我便要对他们说一句:“善信,善终。”
意为有始有终,你的祈愿,神仙一定能够实现。
可真的能实现吗?
我入善信一般,晨起便去三清观中神明脚下参拜,我向他们许愿:“得道成仙。”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我不知道我何时才能得到成仙。
不过,上苍终究是眷顾我的,尽管我都不知道是何原因,他一次又一次地赐给我机会。
我遇到了一个妖怪。
“什么妖怪?”公子尖好奇道。
“不是罂粟。”舛心无奈摇头,“我认识她是成仙的时候,那时我吸走了她的大半功力,也是因为她,我才能成仙。”
“那么,这与诅咒有什么联系?”
“有什么联系啊……”他长叹一声。
那个妖怪很是出名,我想你也听过她的名讳,她叫苏妲己,纣王的宠妃。
你一定觉得时间奇怪,其实也不奇怪,人类纪元的方式很多,不过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有时候是天上一日,地上百年,是以,细枝末节的时间不好纠结,你大概只需要明白故事的走向。
我不知不觉地把自己说成故事了,可,我何尝又不是故事呢?
苏妲己,是一只狐妖,是女娲娘娘派去执行神旨的。
而原本籍籍无名、平淡无奇的我,却阴差阳错地受到了他们命运齿轮旋转的影响。
那天,我依旧是在山门扫地,一切都很平淡,人们依旧往来其间,依旧络绎不绝,不过,奇怪的访客来后,也就是妲己和纣王来了,一切都静止了。
如被冰冻般的片刻静止,然后冰锥炸裂,一切往来的行人化为晨雾,如过眼云烟般消逝不见。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凡人,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画面,任谁也会招架不住,我见那二人踌躇而来,心中波涛汹涌,心下骇然,我想,一定是妖物来害人的,我环视四周,期盼能看到任何一名年长的道人,那般也不会棘手至此。
那女子生得眼里,衣着也是华服,俨然美妇人的装扮;那男子一身威严,眉目端正,身材高大,俨然君王气息侧漏,就算是久居山野的我,也能猜到他是王者。
可惜,我左顾右盼,什么也没有盼来。
“小子,我要见北禹观主。”说话的是那女子,女子声音柔媚,语气中却有着不容置喙地威严,我有些害怕,不敢直视她的眉目,只吓得后退几步,然我的身后是台阶,一不小心重心不稳的我,跌倒在地,我狼狈地睁大眼睛看他们。
那女子的眼神却是不解的很:“你为何如此惊慌?”
我摇摇头,胆战心惊。
“莫不是看出我二人的身份了?”女子一旁的男子声音缓缓,却不似外表那样有攻击性。
女子看了男子一眼,眼神凛冽看我:“你是何方神圣?”
我更是不解,道:“在下……在下……不过一届洒扫道人,不是什么……神圣……”
女子迈着妖娆地步伐向我走来,我似乎是看出了什么,自己都有些惊讶,我分明是看到了一只狐狸,一只扭捏的狐狸啊!我吓得一哆嗦,忙道:“北禹观主在观中,你们若是要寻他,我可带二位前去!”
我急中生智,尽管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女子有些怀疑,狐狸离我越来越近,走到了我的跟前,“任何知道我与他身份的人,都要死。”
她向我伸出纤细手臂,露出那只雪白手掌,欲一掌劈向我,我哆嗦着闭了眼睛,闭眼前,我看到她的白嫩秀手化为一道闪着白光的利刃,我害怕地闭眼。
“慢着!”
冰冷并未像想象中那般来到我的身体,这一声打断是那男子发出的。
我惶恐地张开眼睛,此刻的我已然泪流满面:“我不会骗你们……我……我尚年幼,还未成婚……”
“他不像是骗我们。”男子叹了口气,“你也发现了这里没有旁人的气息,只有他一个人。”
“可?”女子面露难色,“宁可错杀……”
“这是唯一的机会。”男子无力道,“信他一回。”
我感到匪夷所思,没有旁人的气息,只有我一人,是何意思?
难不成周围的人都被他们杀了,我害怕极了,我依旧惊恐万分,却还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我忙道:“是啊,是啊,这里就我一人了,我可以带你们去寻北禹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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