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无分（五）

孟如玉醒来就见一华服女子坐在她床边，见她醒转，柔声对她道：“你可算醒了。”

孟如温仔细瞧了瞧那女子，柳叶弯眉，双瞳剪水，明眸皓齿，穿着暗玉紫的及地长裙，衬得她的脸庞更加明媚动人。

“你是？”

明魅含笑道：“我叫明魅，是你的准嫂嫂。”

孟如玉心下了然。

明魅又道：“先前我不知是你，遂命手下人押了你，你可有受伤？”

孟如玉来此本是就为何继任魔尊一事来找孟如温对质的，孟如温继任魔尊，显是叛出天界，与敌为伍。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明魅自她醒来便一直温和相待，她又是她的准嫂嫂——孟如温终究是她至亲的兄长，她也不好把怒气都发在明魅身上。

孟如玉暗自叹口气，强笑道：“无碍。”

明魅关怀地看了她一眼，显是不信，却也明了，遂道：“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唤你兄长。”

孟如温来的很快，快到孟如玉似乎只是呆愣了一瞬，孟如温便出现在了她床边。

孟如玉睁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似是认不出来眼前何人。

孟如温戴着一顶木冠，身着一身栗紫的长袍，若是看得不仔细，只怕会与明魅所着的那身暗玉紫混了去。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明明是亲兄妹，此时却相对无言。

孟如温叹了口气，掀袍坐在床沿，关切问道：“你伤可有碍？”

孟如玉摇摇头。

孟如温又问道：“你来找我做何？”

孟如玉把头一偏，怒瞪他，“你说我来做何？！”

孟如温一愣，随即道：“既然你伤无碍，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天池。”

“你觉得我还回得去吗？”

她眼里的委屈和悲愤像是一把剑一样直直地刺入孟如温的胸膛，痛的他不敢再看。

孟如温眼神躲闪道：“清濯不是还住在那里吗。”

“你还敢提？”孟如玉怒不可遏，就因为他，清濯这段日子受了多少风言风语，更有位高者当着清濯的面指桑骂槐；就连霜月，身为月神之女，位列上仙，也免不了被私下议论揣测。

她都不敢想象，若是她这段时日一直待在天界，又会是何种景象。

孟如温无言。

孟如玉大声吼道：“为什么？你到底是为什么？明魅就那么好吗？魔尊之位就那么好吗？好到让你背叛霜月，好到让你心甘情愿地勾结魔族，好到让你不顾亲友！”

“你知道你杳无音讯的时候我们有多担心吗？怕你被端英擒去、严刑拷打，怕你伤势过重、羽化归天！那么多天兵天将都寻不到你，长戚府也寻不到你，我们也寻不到你！三百年，我找了你三百年！”说到最后，孟如玉终于红了眼眶，点点泪光闪烁其中。“这三百年，你可还记得有我这个妹妹？！”

忘川一战后不到一月，驻守忘川的天将上报天宫，那日一千魔兵全军覆灭，端英重伤，被随后赶来的燕颌带走，据暗探传信，走时除了满地疮痍，就只有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端英。

不久云舒被花神寻到，带回玉英十二山医治。

所有人都觉得孟如温还活着，没有伤重归天，而醒后的云舒所透露出来的，只是更让众仙确信这一点。

只是那个时候司命星君非让她去凡间历劫，把她推下轮回井，直到历劫归来才听清濯说了始末。

那个时候霜月下令不许长戚府再寻，没几日天宫也下令不再寻他，似是都放弃了。但她没有，那是她的兄长啊！抚育教导她长大的兄长啊！她怎么能放弃呢？所以她拉着清濯寻遍了天界、凡间，踏遍了每个角落也不见他人影。

她跟清濯在凡间找了三百年，直到司命星君又跑来说她该去报恩，并再一次把她推下轮回井，此事才算是终了。

但她一直没有放弃，她能感觉到，她兄长还活着，就在世间的某一个角落，等她回来，她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可等到她回来就听闻孟如温时隔三百年，在霜月与流云泽的婚礼上大开杀戒，随后不知所踪。一气之下她便跑去了妖界。

若不是清濯慌里慌张地来寻她，她怕是还不知道，她的兄长不仅连杀天界仙家，还勾结魔族，叛变了！

孟如温伸手欲抱，却被孟如玉一把推开，“你倒好，去魔界玩了三百年，玩够了回来了，又去搅乱人家婚礼，还开了杀戒！”孟如玉一把抹掉脸上泪珠，却是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如玉......”孟如温伸手硬是把她抱在了怀里，“对不起，兄长让你担心了。”

孟如玉用力挣脱，冲他吼道：“你做这些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想过清濯吗？想过霜月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把我们陷入什么样的境地？你有想过吗？你在乎吗？孟如温，你真的把我和清濯当你妹妹吗？你这样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在天界立足？！”

孟如温紧紧地抱着孟如玉，任由她打骂，“对不起，是我错了。”

“还有霜月，你对得起她吗？！”

孟如温只是一直低低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错了........”

孟如玉挣扎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抱着孟如温痛哭起来，哽咽地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这句话就像一道雷一样砸在他头上，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不堪。

这一路走来，都只是为了霜月，不想她过的不开心，不想她被谗言中伤，不想她伤心，不想她舍身献祭。

却忘了他的妹妹，忘了他的知交好友。

他用他的一切去守护霜月，最后霜月却是嫁给了别人。

他什么都没了。

从头到尾，他做的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孟如温忽然觉得很迷茫。

孟如温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轻拍着孟如玉的背，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也不知哭了多久，眼里的泪水终于干涸，孟如温轻轻道：“不如你留下来吧，你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

“不。”声音虽轻，却很坚决。

孟如玉挣脱兄长的怀抱，眼里满是坚毅，“我不会留下来的。”

“那你要去哪里？”

“不用你管。”

孟如温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妹妹那坚定的眼神，知是自己做的太过，伤了妹妹，怕是以后几百年她都当没有他这个兄长了。

“那......我大喜之日，你还来吗？”

孟如玉满心的委屈怒火就像浸了水似的熄灭了许多，他还是她的兄长，还是那个抚养她长大的兄长，六界中她唯一的亲人。只是这三百年来她担惊受怕，如今又闻见他叛逃天界做了魔尊，内心所受冲击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再说吧。”

孟如温略有些失望，却也能理解，便道：“那兄长送你一程。”

孟如玉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拒道：“不用了。”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去哪里吧？”

孟如玉叹了口气，她还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

孟如温心里一阵酸涩，六界这么大，他害的她妹妹连个归处都没有。

“那你.......把这个拿上吧。”孟如温从手臂上掰了一片龙鳞下来，并指划了两下，整片龙鳞霎时变得皎如明月、熠熠生辉。

“......龙鳞？！”孟如玉有些惊愕，“你化龙了？！”

这下反倒是孟如温有些不知所措，“啊......你不知道吗？”清濯没跟她说？

孟如玉握着那片龙鳞，光滑如镜的鳞片倒映着她无措的脸庞，鱼跃龙门，化骨成龙，重锻浑身筋骨，淬炼三魂七魄，这得多疼啊！这三百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你拿着这片龙鳞，若是遇到危险，就吹响它，我会立刻赶过来。你可收好了，别丢了。”

不知为何，孟如玉竟觉得这片薄薄的鳞片有些热，却不烫手，暖暖的，握在手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心。

“你.......和明魅好好过吧。”

孟如温一愣，连连点头，“好。”

孟如玉抬眸，仔细端详着眼前那张和她十分相似的脸，脸还是那张脸，那个她熟悉的样子，但眉眼间没了以前的风流多情，脸上也没了那灿若桃花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十分陌生的成熟稳重，以及满面的黯然沉默。

孟如玉霎时心疼不已，先前满腔的委屈怒火消失的一干二净，唯余怅惋。

好好的兄长，怎么就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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