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七）

孟如温藏在那精灵的袖子里，顺顺当当地进了天宫，露头一看，紫霄殿前人满为患，全是各路精灵仙婢侍童仙人仙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似是在讨论着什么。

紫霄殿的九重门敞开着，因此大家可以清晰地看见天帝坐在宝座上，眉头紧锁，殿中的上神上仙，各个也是神情严肃。

那个小精灵来的有些晚，前面已站满了好些人，挤不到前面去，于是孟如温滚了一滚，轻轻地落在地上，再滴溜溜地滚到角落里，仔细听着殿里的动静。

良久，殿里才有人大着胆子道：“启禀天帝，自水神仙上殒身以来，忘川已有躁动之象，今日更是掀起巨浪，河内不少怨魂厉鬼险些逃出。若再选不出人补上空缺，只怕离索阵压不住啊！”

天帝道：“天界诸位上神都已在这里，哪里还有多余的上神？”

那人道：“上神没有，上仙却多。”

天帝看了看他，“你的意思是，多选几位上仙，联手补上先水神的空缺？”

“正是。”

“此法可行。”当下就有不少仙家点头赞同，更有甚者开始罗列修为最高的几个上仙。

天帝微微点头，“众卿可有人选？”

花神突然打断天帝，朗声道：“陛下，前不久我与梓桐整理卷轴时，意外找着了师父留下的手札，里面记载一法，可将忘川里的怨魂，彻底清除。”

此言一出，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殿内殿外的目光都向花神看了过去。

却是林神慢慢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淡淡道：“这封手札中确有记载可化解怨魂的法子。”

莫说天帝，众仙家无一不对林神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和漫不经心的言语极为不满，这等大事还不一口气儿全说出来！

“手札中记载：‘魂之念深，盖以情深，只是日久，迷失心耳；若解心念，以情化情。’”

“以情化情？”众仙议论纷纷。

流云泽忽然道：“莫不是以己之身伴之，以己之法压之，以己之魄化之？”

“葬魂？”殿中不少仙家大惊失色。

月神道：“葬魂之法确能净魂，只是离索阵中不知有多少怨魂，莫不是，还要几位仙家葬魂？”

林神难得主动开口，“葬魂之法，乃以魂净怨。惟愿献者，其效可净千里之怨。”

天帝道：“可有哪位仙家愿为苍生舍身奉献？”

整个天宫一时寂静无声。

林神又道：“忘川怨魂数以万计，若要一次净除，修为也要高。”

言下之意，就是殿里这些仙家选一个。

殿中一片静默，还是太上老君道：“当真只能葬魂？”

林神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不语。

起初殿内还是一片静默，后来殿内越来越嘈杂，仔细听去竟是一些相互谦让、推诿扯皮，就连殿外也开始叽叽喳喳地各种猜测打赌。

孟如温几乎能想象得出天帝的眉头得皱的有多紧。

一道熟悉的女声朗声道：“小仙愿葬魂。”

其声铿锵有力，整个紫霄殿上下霎时鸦雀无声。

这声音孟如温怎么也不会认错，分明就是霜月！

月神当即喝道：“霜月！”

再是流云泽反应过来，“月儿！”

霜月不理不睬，“还请陛下恩准。”

孟如温太了解霜月的性子了，她性格高傲，冰清玉洁，一心向道，这等危难之际，她又怎会无动于衷？

月神抢在天帝之前开口，“陛下，吾愿葬魂。”

流云泽也忙道：“陛下，吾也愿。”

随后月神就与流云泽就在殿里一面争执，一面不约而同地劝说霜月打消这个念头，吵吵嚷嚷，一时殿里又热闹了起来。

孟如温静静地待在角落里，满脑子都是霜月方才说的那句话。

满殿神仙都不愿葬魂，唯独她愿；她一开口，月神与流云泽为了她才争相开口。

无论是他们三个中的哪一个去葬魂，都会伤害到霜月。

他不想让霜月再受到一点儿伤害了。

后来如何孟如温没再细听，只是恍恍惚惚中好像听到天帝发了话，什么发兵三万，平叛之类的，却不是他关心的。

孟如温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来往的仙家侍婢，一路跑到御花园的水塘，咕噜一声掉了进去，现出真身，顺着河流游到了宫外，这才化为人形，跌跌撞撞地向忘川而去。

孟如温俯视着忘川，忘川水上虽有薄雾，却仍能看到幽深的河水泛着诡异的绿光，即使站得这么高，也能听到孤魂尖锐的哭声、厉鬼扭曲的喊声，声声入耳，直入心魄。

孟如温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葬魂，以己之魂，净彼之怨；彼之怨散，吾之魂消。

跌入忘川的时候，孟如温只觉周身像是坠入冰窖似的一阵寒冷，刺骨的冷。

厉鬼齐聚的时候，孟如温在黑暗之中看着他们扭曲的面庞并不害怕。

万鬼撕咬的时候，孟如温听着“嘎吱嘎吱”的咬声，还很诧异，他竟不觉得疼。

他只看到点点蓝光从自己身上飞出，飘在水中，就像无依无靠的浮萍一样随风漂泊，居无定所——就像他一样。

群鬼嚎叫的时候，孟如温其实听不太清，他只能看见眼前的那片光明，起初只是微弱的一缕明光，后来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快要笼罩住他了。

他知道，待他完全被这光明所笼罩的时候，就是他魂归天地的时候。

孟如温浅浅一笑，他看见霜月了。

霜月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孟如温满足地闭上了眼。

若我不能与你长相厮守，我便以我之力护你平安。

你一定要平安顺遂。

冰凉的河水倏忽不见，参天的古树上卷起阵阵清风，繁茂的木叶随风起舞，激起广阔无垠的云海阵阵翻涌，延绵不绝的鸣音从远处传来，与不舍却又释然的龙吟合在一起，平添几分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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