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漫漫（三）

纵使孟如温再怎么铿锵有力的在月神面前他会好好对霜月，但一时半刻月神也不可能尽信，不知还会如何考验他，因此孟如温也做好了准备。

孟如温没想到月神随口胡诌了这么一个借口，说什么他有几位知交好友要借几本典籍观阅，偏那几本都是月神也要看的，为了不拂好友的面子又能不耽误自己读书，月神便让孟如温去把那几本抄出一份来，把抄本拿去送给那几位好友。

几本，几本。

孟如温站在藏书楼前，对着里面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叹了口气。

仙童恭敬地站在一旁，道：“仙上，里面便是了。”

孟如温指了指藏书楼，“月神仙上的意思是，这里面的，统统都要抄出一份来？”

“是。”

孟如温抿了抿嘴，再次询问道：“真的是这里面的，所有？”

“月神仙上确是这么吩咐小仙的。”

“不是说，几本吗？”虽然明知道“几本”不可能就只是几本，孟如温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是.......这也太多了吧？

“是啊，”仙童指着藏书楼道：“几本，没错啊，仙上并没有说明到底有多少本书啊。”

“.......”孟如温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仙还要侍候月神仙上，先退下了。哦，仙上还说，要您下月初一之前抄出来。”

孟如温瞪大了眼睛，下月初一？那只有十天了！知道月神不待见自己，真没想到会这么不待见自己。

孟如温只好撸起袖子，苦命地抄书。

虽然奋笔疾书专心致志其心可嘉，但这是孟如温第一次握笔。

由此可想，孟如温写出来的那叫个什么玩意儿，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废了许多纸，却总是不满意。。

“老子不抄了！”孟如温气的一扔笔，躺在书堆上发呆。

刚躺下，孟如温就坐起身，捡起那支笔，重新拿了一张纸，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画起来。

开玩笑，书还是要抄的，毕竟这可是岳父大人布置的任务。

然而历经千辛万苦，孟如温终于忍不住抱头大叫：“谁来救救我啊！”

话未喊毕，头上已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不得叫嚷！”

孟如温立马回身紧紧抱住霜月，把头贴在她腰上，“霜月啊，你可算来了，我快疯了！”

霜月伸手把孟如温推开，右手一摆，一把椅子便出现在一旁。孟如温连忙讨好地扶着霜月坐下，殷勤地把纸笔摆到霜月面前，左手一指，墨条自己便磨起墨来。

霜月看着半空中自己自觉磨墨的墨条，又看了看面前的纸笔，最后看了看歪靠在桌上，以手托头的孟如温谄媚地冲着自己笑，道：“这是做何？”

“娘子——”

“闭嘴！”霜月左手一挥，刚磨出来的那点墨立刻溅了孟如温一脸，孟如温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抹，半张脸立刻黑了下去。

霜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伸出手抹了抹孟如温脸上的黑渍，“这墨点怎可用手抹？”

孟如温十分享受，倏尔笑了起来，霜月看着孟如温满眼的柔情蜜意，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暗自深吸几口气，强装镇定。

孟如温凑上来，轻笑着说道：“我不会写字，你教我可好？”

霜月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右手一翻，一支做工精致的毛笔便出现在霜月的手中。

霜月当先将笔拿起，给他示范了一下拿笔的姿势。随后将纸铺开，拿起先前孟如温在抄写的那本书册，边做示范边细细讲解道：“你看这字的间架结构，乃是由两个字组成的，只是这两个字若要组在一起，便要.......”霜月余光一瞥就看到孟如温仍旧用手托着头，半靠在桌上，定定地看着她，满眼温柔宠溺，抬手狠狠敲了一下孟如温的额头，有些愠怒，“你若再不好好听着，我就不管你了！”

孟如温见霜月真有些生气，忙回过神来道：“好好好，我听我听，你继续讲。”

霜月做事极其固执认真，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带着孟如温边讲边写，奈何孟如温从小就没读过书，此时听霜月徐徐讲解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且霜月自幼师从古板拘束的林神，她讲起来虽是十分到位，却少了几分变通，只知照本宣科，孟如温便有些昏昏欲睡；况她那声音对他实在太过吸引，温和地就像他在凡间偶然参加的诗会上听到的琴声一样令人沉心静气，魂魄出窍，游荡在浩浩天地之间，感受着世间万物的美妙，渐渐与天地融为一体.......

“孟如温！”霜月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孟如温的元神瞬间从天地之间归位。

“怎么了怎么了？”孟如温忙问道。

霜月猛地瞪了孟如温，撂了笔，化为一团烟雾，走了。

“不是我听着呢！霜月！霜月！阿月！小月儿！”

空中一道水刺直冲孟如温门面，孟如温一闪身，那水刺撞上后面的书架，洒了一地的水。

孟如温懊恼不已，狠狠敲了自己脑袋一下。余光瞥到地上那支笔，孟如温赶紧拾起来，细细摩挲着上面的余温，努力回忆着方才霜月教的那些，却是呆坐在那里许久，也不记得霜月方才说了些什么。

孟如温又是狠狠敲了一下脑袋，该！

过不多时，孟如温听到身后微微一声叹息，挑了挑眉，却装作没有听到，只管抄书。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孟如温明显听到重重的一声叹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继续抄书。

霜月粗略地翻完，走到孟如温身边，俯下身，看着孟如温一笔一划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写下几道鬼画符，只管抄书，霜月仔细辨认了片刻，指着其中几条交织在一起的线道：“这是什么字？”

阵阵清香袭来，孟如温微不可察地把身子挪的更靠近霜月一些，道：“六。”

“哪个‘六’？”

“六界之中…….”

“那这个呢？”

“四。”

“何解？”

“八荒四海。”

霜月道：“这本是月老从凡间搜集来的话本，作为生辰礼赠与爹爹，何来‘六界之中’‘四海八荒’？”

孟如温噎了一下，辩解道：“楔子。”

霜月斜眼瞥了他一眼：“这是《西厢记》。”

“.....《西厢记》是什么？”

“…..”

“罢了，”霜月手一挥，一把椅子出现在孟如温身旁，霜月无奈地坐下，拿过《西厢记》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教：“这念‘老’。”

“老。”

“身。身体的身。”

“身。”

“姓。名姓的姓。”

念了几个字，孟如温道：“霜月，这要是这么下去的话，”孟如温指了指身后一屋子的书，“别说十日了，给我一百年也抄不完。”

“哦？觉得无聊寂寞？”

孟如温连忙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仙上要我十日之内抄出来，我这不是怕误了事儿，到时候娶你更难了。”

霜月难得笑了，笑得十分柔和，“你当爹爹是要借与旁人？”

“不当。”孟如温实话道。

霜月失笑道：“那你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孟如温实话道。

霜月看着孟如温清澈的双眸，“我爹…….就是想让你多识字、多练字。”活了万年的上仙识的字还没有凡间三岁稚童认得多，月神怎么可能会要这种女婿？

孟如温：“…….”

孟如温终于意识到，原来月神不止是嫌弃他先前的风流，还有如今的无知啊！

孟如温日日与霜月待在藏书楼里，学习认字、写字、作诗.......两月之后，一手鬼画符好歹被霜月教导成了泥鳅爬——起码有个形了，字也认了不少，博览群书万不敢说，却也不再是个睁眼瞎了。

而月神也确如霜月所说，只是让孟如温学着认字的一种借口，把他往藏书楼里一丢，就不管了。

本来月神见孟如温认真练字抄书，日日窝在藏书楼里毫无怨言，只和霜月谈天说地，偶尔耍耍嘴皮子，都被霜月打回去了，不算太出格；对府内仙婢也是言行有礼，举止得体，这么多日下来已对他颇有改观，奈何.......

这日月神约了与林神一起饮酒下棋，虽然林神不饮酒，但月神兴头起了总爱喝上两杯，便让霜月取了两坛送到翠林府。

平日藏书楼里都是孟如温和霜月一起认字、练字、抄书，早已习惯了，霜月不在，身边反倒冷清了下来。孟如温不免觉得有些无趣，学习的劲头也随着霜月的离去减了大半，便趴在桌上无聊地变了两个小水人玩。

孟如温用水化了两个小人，一男一女，学着凡间的戏剧演了起来。“二位上仙历经千辛万苦，终成眷侣，实在不易。从此以后，天界不见二位上仙，只见天地间多了两位云游四方赏晴雨、游山水的神仙眷侣。”说着，那一男一女便挽着臂，站到一条水化的小船上，望着远方水蒙蒙的山。

孟如温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挺好。

“月神之女，心之所向........”

“什么心之所向？”一声清脆的声音吓得孟如温赶紧散去桌上的水，这要被月神发现那还得了！

孟如温转头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清濯站在门口，诧异地看着他：“霜月上仙吗？”

“嘘！”孟如温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跑到门口，道：“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月神有没有为难你。”

孟如温大为感动，“果然还是你关心我，如玉都不来看看我。”

“我是来看月神为难你的。”清濯十分遗憾。

孟如温瞬间就变了脸，“呵，你个没良心的。”

“先前你怎么不来啊？”孟如温转而问道。

“忙着劝架呢。”

“劝什么架？”

清濯白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天帝把你放了出来，你也不知道回来，连个音信都没有，枉我和如玉整日都提心吊胆的。你倒好，跑到长戚府来，还生出这许多事。锦鲤啊，”清濯叹了口气，“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省心吗？”

孟如温奇道：“你俩还会担心我？”

“怎么不会？毕竟要是连你也走了，我们欺负谁去？”

“我就知道。”孟如温翻了个白眼，“你俩去哪玩了？”

“不告诉你。”孟如温气，清濯转而问道：“霜月呢？我还要向她道谢呢。”

“道什么谢？”

“如玉打的那几个人里有几个难缠的，我上门赔罪时少不了要被刁难几句，刚巧霜月路过替我解了围。这不，特意来向她道谢。”清濯提了提手上的篮子，道。

孟如温十分顺手就把那篮子接过来，拿起一块毫不客气地送到嘴里，含糊不清地道：“给我也是一样的。”

清濯瞄了他一眼，“你真不怕月神？”

孟如温诧异道：“我又不娶月神。”

清濯：“.......”

孟如温一边吃着一边幻想着他和霜月的未来。可以带她去凡间好好转一转，若是她愿意，就和她在凡间扮作寻常夫妻，相夫教子........还得先成亲才行。那就得先说服月神，大不了赖在长戚府，总能等到月神开口答应的时候。

一阵清风刮过，带着梨花的清香，孟如温深吸一口气，果然还是梨花香最好闻，淡淡的，沁人心脾。除了梨花香，还有.......“什么味道？”

清濯看了看孟如温身后，“你后面那座楼好像走水了。”

孟如温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可不是吗！

孟如温这才想起来，刚刚被清濯吓得一挥手把桌上的水全给甩了，也不知道甩去哪了。不过现在一看，八成甩到烛台上，直接把烛台撞倒了。

“还愣着干嘛，灭火啊！”孟如温大喝一声，张手结印，霎时间一阵水浪从天而降，扑灭了藏书楼的熊熊大火。

清濯看了看孟如温，收起还没来得及结印的手。

孟如温悲愤地看着满屋狼藉，虽然屋子还没有塌，但是藏书楼里的书已经被烧了大半，不少书架也都灰黑一片，支离破碎，再让大水一冲，整个就一断壁残垣。

“清濯........”孟如温简直要哭出来了。

清濯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便放心道：“我先走了。”说着化成一团水雾，走了。

“........”孟如温终究没有骂出来，因为他只感受到了一阵疾风刮过他脸庞，紧接着一声怒吼：“孟如温你都干了些什么！”随后他就被踢出了长戚府。

孟如温有些委屈地站在长戚府门口，嘀咕道：“谁知道这书一烧就没，好歹是仙书，就没施个法术吗？还有那火，谁知道那火蹭的一下起那么高，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吗？”

“孟如温！”月神的怒吼从府里传来，吓得孟如温一哆嗦，赶紧闪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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