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前缘（五）

“不可能！”月神愤恨地一甩袖子，指着天牢的方向道：“那小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拈花惹草、风流成性，更是在凡间扰了你与云泽的历劫！还有万芳宴的时候，他居然敢来找你，还与你有说有笑的！”

“若不是你为他挡刀，你早就飞升上神了！”

月神生气之余瞥见霜月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仿佛在听他教训似的，但她是他的女儿啊！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如何会不知？

月神当下满腔怒火更是爆棚，指着霜月道：“还有你！就他那点心思，孟如温随便说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迷住了，他有什么好的！他什么德行你不知道？还不是看你长得貌美，等过了几月你看他还会这样吗？还想让我去求天帝，不可能！”

霜月静静等月神说完，这才道：“爹，他在凡间确是救过我数次，也是他，孤身一人前往焱火山搭救女儿，无论如何，女儿都要救他出来以报救命之恩。”

月神略微冷静下来，道：“那这恩也算是报完了，若不是看在他在凡间救了你几次的份上，我才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霜月淡淡道：“爹爹认为女儿下凡历劫，一切劫数皆由缘机仙子掌控，皆有定数。孟如温的出现扰了我历劫，救我，也不过是故意卖女儿一个情，是吧？”

“难道不是？”月神一眼瞪了过去。

“女儿却不这么认为。先前女儿与如温上仙并不相识，凡间相遇纯属巧合，且在皇宫若不是他，女儿与云泽上仙的历劫才是要被毁了呢。”霜月抢在月神开口前继续道：“且他孤身一人前往焱火山搭救女儿，这份勇气，这份恩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你又怎知不是他设的局？”

“爹可有证据？”

“你！”

“他在凡间救我四命，我还了他一命；而后他在焱火山又救我一命，算起来，我还欠他四命。”

霜月定定地看着月神，继续道：“还有爹爹，我想您也误会了一件事。不论在天上地下，还是在四海八荒，没有人能左右我的决定，既是当初在凡间的我选择为他挡刀，那么这就是我自己的决定，无论天上地下，我就是我，我做的决定，永远也不会后悔。”

月神气得嘴唇发抖，半晌说不出来话。

霜月低下头，片刻，才重新抬起头，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月神：“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既然爹爹不愿助我，那我便自己去求情。”

霜月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你！”月神看着霜月离去的背影，气愤地扭过头，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倔性子的女儿！

“霜月？”孟如温正在地上画着圈圈，看见霜月的时候还以为看花了眼，看着后者淡定自若地对看守天牢的天兵道：“天帝有旨，孟如温勾连魔族一事并无实证，即刻释放。”说着右手一翻，一道刺眼的金光飘到空中，现出一个字来：释。

天兵一看，挥手将锁打开，随后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孟如温问道：“这么快就调查清楚了？”那之前干嘛去了？

“没有。”

“那天帝怎么就把我放了？”

霜月面不改色地道：“因为天帝相信你，品行端正。”

孟如温：“........”好像有哪点不对。

“走吧。”

孟如温乖巧地跟在霜月身后，走了几步，霜月停下脚步，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啊？”孟如温有些愣。

“你该回府了，如玉和清濯还等着你呢。”

她俩能等我。孟如温心里嘀咕着，不过看着霜月那认真的样子，没好意思说出口，转而道：“不急，不介意我带几坛清香雪回去吧？”

霜月看了他一眼，不语。孟如温忙笑着跟上去，

“谢谢。”孟如温突然道。

“不谢。”这是她应该的，还欠三条命呢。

孟如温想了想，迟疑道：“月神仙上，是不是与魔族中人有什么仇怨？”虽说天魔两立，但毕竟五万年前天魔两界立下盟约，这数万年天魔两族也是和平相处，无甚纷争，现在天界各个仙家也不像五万年前天魔大战那会儿谈魔色变，唯独月神对魔族是深恶痛疾。

“我娘怀我时被端老将军射中一箭，伤了根本，这才在生我时力竭而亡。”

孟如温“啊”了一声，“然后呢。”

霜月似是在回想着什么，道：“后来我爹为了给我娘报仇，只身闯入魔界，没找到端老将军，只找到了他的长子，重伤了他。但魔界也不是来去自如的，我爹差点死在那。”

“后来呢？”

“后来，水神、林神、花神还有桑稞上神合力把我爹救了出来。我爹伤及仙本，元气大伤，再难恢复。那次没能杀了端老将军，日后也是不可能了。”

“若你日后要杀端老将军报仇的话，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孟如温定定道。

霜月不解，“我为何要杀他？”

“........”

霜月继续道：“他射了我娘一箭，害我娘重伤，我爹重伤了他儿子，这仇已经报完了，我还杀他做何？”

孟如温觉得自己有些不能理解，“可你娘不是因为他才死的吗？”

“不是，”霜月道：“是因为我，若不是娘为了生我，她怎会就这么去了？”

霜月有些伤感，半低着头道：“是我害了我娘，若要为娘报仇的话，该是我死才对。”

孟如温忙劝道：“不是不是，令堂最宝贝的想必就是你了。她身受重伤，大可把孩子流掉，可她却选择把你生下来，可见令堂有多爱你。”

“既然令堂在你与她之间做了选择，你又何必纠结于这个选择？令堂如此爱你，想必也不想看见你为了一个她做过决定的选择而悲伤自责，她最想看到的，定是你的安好。”

霜月闻言浅浅笑了下道：“谢谢。”

孟如温看着霜月腰畔悬着的那把素润剑，“此剑可是令尊寻来的？”

“这是我爹赠予我娘的定情信物。”

孟如温不由得叹道：“月神仙上真是个好夫君、好父亲啊！”

“令堂呢？”

孟如温愣了下，随即道：“我爹？我爹要是能有月神一半好，我和如玉也不会相依为命了。”

“此话怎讲？”霜月转头就见孟如温眼角似有泪光，立刻便知她失言了，道：“你若不愿说，就罢了。”

孟如温苦笑着摇头，道：“这倒无甚避讳的。我爹，本是凡间天露湖的一条锦鲤，那时他修道略有小成。他有一个青梅竹马，原本我爹的愿望便是与她过一辈子，生一堆小锦鲤，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但有一日，不知是哪位龙王的哪位公子，刚飞升上仙，又不知怎地来了凡间，在天露湖里沐浴梳洗。那天露湖一下子得了仙气福泽，里面许多生灵因此有了灵性，包括我爹和他那青梅竹马，修为也大有进益。我爹本就是那小湖里修为最高的，不知怎地就被那位上仙看中，带去天界，放养在了天池里，天池是什么地方啊，那里的天地灵气哪是天露湖可比拟的，加之我爹心里惦念着她，勤恳修炼从不懈怠，又有那位上仙从旁指点，没过多久就飞升了。之后我爹下凡找她，想把她接上来。但那时天露湖刚刚经历一次人祸，里面的精灵都死的差不多了，包括我爹那青梅竹马。于是我爹想了个办法把她的魂魄找回来放在天池耐心养着，但不知为何他和我娘又互相看上眼了——千年的苦等寂寞，遇上那柔情蜜意，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我就这么出生了。”

孟如温回想着娘亲讲述这一切时的伤心样子，忍不住低低叹口气，“要是一直如此，那也好。可是我爹那青梅竹马，偏偏就在我三百岁那年重修了人形，回来了。可我爹那时候已经有了我娘和我，她悲痛万分，却也不愿再与我爹续前缘。我娘得知后虽也是伤心，却觉得这一世漫长，有那么一两段情缘也算正常，便与我爹说清，既然那青梅竹马主动离开，那便不要再做纠缠，惹人不快，安心顾家就好。”

霜月静静的听着。

孟如温再次叹了口气，“可我爹不愿意啊！舍不得他那青梅竹马，说什么他与她几千年的情意，不是一时能放下的，给他点时间，他定会将此事处理妥当。而后他就丢下娘和我，天天守在她府门口，日日夜夜都跟着她。我娘那时候怀了如玉，茶饭不思，如玉现在这么缺心眼都是我爹害的！娘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生出来都是个小鱼干儿，连带着脑子也不好使！”

霜月轻咳一下，“那毕竟是你亲妹妹。”

孟如温缓了口气，接着道：“那时就有几个伯母劝我娘带着我离开，找个清净地方抚育我俩长大过活，我娘不愿，铁了心的要等他，日日夜夜守在门口，就盼他回来！但我爹，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寄回来。”

“之后，她来信威逼爹若是再纠缠她，就要自废修行。我爹好不容易回来看一眼我娘，茶还没喝一口呢听到消息就急急赶去她那里。哪想到我爹没走多久我娘便生产了，还是难产。娘伤心欲绝，千难万险生下如玉后便仙去了。”

“但我爹也没留住他青梅竹马，那青梅竹马性格果决，说废就废，回了凡间不知所终。我爹两个一个都没留住，疯了，没过多久也去了。”

“娘亲常跟我说，我若以后想找个女子与之相伴一生，那便要一心一意地对她好，若是不爱了，便与她说清楚，不要两边都放不下，祸害了两个女子。我实话说与你听，也不怕被你笑话，先前那些仙子也好，凡人也罢，我跟她们在一起时，我确实是一心一意地待她们好，可是在一起没多久，我就觉得她们都不是我想要与之相伴一生的人，所以我与她们说清之后就离开了，再没有找过她们。”

孟如温忆起娘亲躺在床上，望着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发出娇弱的哭泣声，床边站着不知所措、满是焦急害怕的儿子，却不见那个她想见的人，那个最该出现的人。泪珠顺着母亲苍白的面颊一颗一颗地落在垫子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清晰的印记，绝望地望着门口，去都去的不甘心。

“我知道，天界有许多仙家都说我绝情，不过是玩弄她们的感情，不过几月欢好就决然离开，再不去探望一眼。我知道是我负她们，我知道她们中的些许人也许盼望我能回去看她们一眼，可是我怕........”

霜月不由得轻声问道：“怕什么？”

“我怕，”孟如温看着满树梨花，眼眶竟有些湿润，“我怕她们像我娘那样。”

霜月默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孟如温，忽然她轻轻抬手，拂去孟如温发上的几朵落花，“我明白。”

究其原因，他对那些女子有的只是歉意罢了。

可那些女子只有歉意。

情之一字，谁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孟如温突然抓住霜月的手腕，目光炽热地看着霜月，“霜月，我对天发誓，今后我只爱你一人，我只想与你共度此生........”说到此处，孟如温竟没有了说下去的勇气，良久，孟如温才嗫嚅道：“你可愿意.......”

“什么？”

“你可愿意.......与我共度此生？”

“什么？”

孟如温微微提高音量：“你可愿意.......与我共度此生？”

“什么？”

孟如温大声道：“你可愿意与我共度此生？”

孟如温觉得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天。这一天，像溪水淌过一样波澜不惊、平凡无奇，却在这长戚府，在漫天梨花飞舞中，鼓起勇气对着他的心上人问她愿不愿意与自己相伴一生。

也就在这长戚府，在漫天梨花飞舞中，他的意中人冲他甜甜一笑，笑的他心都要化了，而后，从她轻启的丹唇里听到这世上最动听、最美妙的声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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