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凡尘（四）

当几缕晨光和煦地洒在身上时，霜月就听到他道：“醒了？来吃点东西吧，山间没有什么可吃的，只有些果子。”

霜月下了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多谢阁下三次救命之恩。”

他微微一笑，避过身，不受她这一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了姑娘我亦积了功德，姑娘何必多谢。”说着，丢给她几个刚洗过的果子，“吃吧。”

霜月稳稳地将果子接在手里，随即明白过来，张嘴咬了几口。这片山林十分茂密，且多野兽，所以罕有人迹，这山间的果子长在这灵气清新的林子里，汁甜肉脆，入口甘甜，竟比皇宫贡品还要清甜可口。

霜月吃了两个果子，见那人坐在她旁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果子，心道人家救了她三命，总不好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于是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姑娘若要报恩，倒也不必。”

钦佩之意在霜月心中油然而生，道：“公子不求回报，我自也不会给公子增添烦恼。只是，公子救了我三命，我总不能连公子如何称呼都不知晓吧？”

此时一缕阳光透过藤曼照在他脸上，霜月这才看清眼前这人眉清目秀，一身衣裳虽然质朴却无法掩住他温文尔雅的气质，气宇不凡，确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

“琴意风。”

“愔愔琴意如温风，好名字。”霜月道：“在下霜月，取之于‘今夜何人醉霜月，卧听缑岭玉参差’。”

“霜月姑娘，你伤势严重，还是多休息吧。”孟如温道。

霜月点头应道：“好。”

霜月伤势沉重，虽有孟如温的良药，可这新伤旧伤也不是三五日就能好的，待到霜月伤好之时，已然过了三月有余。

“霜月姑娘，不知此地距金陵有多远？”孟如温与霜月并肩走在林荫小道上，问道。

霜月摇了摇头，“我们早已偏离了官道，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不过我估摸着，只需向北走，大约走个十日二十日的，也就到了。”

孟如温有些咋舌，这么远？

不过孟如温看着霜月不甚在意的样子，只好乖乖地跟着霜月走。

与霜月相处了三个月，孟如温渐渐地发现，霜月虽然外表高冷不善言语，实际上也真是这样，但是一颗心却极为忠心，且若是与她熟悉过后便会发现，其实她很善良。最吸引孟如温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她身上那种不同于寻常女儿家的柔弱娇媚的性格，刚中带柔，傲雪凌霜却又兰心蕙质。

走了几日，总算是见到了几处小村庄，虽说人烟稀少，但好歹能见到人了。

霜月和孟如温来到了一处小县城，虽说是县城，但人数也就是几个村庄加起来那么多，放在京郊，也就两个村子那么多人。

“小二！来两间上房！再上点好酒好菜！”一进门，孟如温便吆喝道。

小二见进来的一男一女衣着不凡，虽有些污渍，一身气质却是不俗，知是来了贵人，忙堆起笑容，摆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十分殷勤，道：“二位请慢用，如有吩咐，请叫小的。”

孟如温来回抛着一片金叶子，“住一宿可够？”

小二笑得更灿烂了，连连道：“够的够的。”住一个月都多。

孟如温招招手，“你去城中买两身衣裳，这赶了一路，风尘仆仆的，也没多带衣裳。”

小二道：“明白明白，小的这就去城中最好的店里给您和夫人买两身顶顶好的衣裳。”

孟如温偷偷看了一眼霜月，见她虽有一瞬间的僵硬，却也没有反对。若是解释清楚的话，指不定那些刺客又会找上来，他可不想再对上那个刺客首领，三个月前与他对了一掌可疼了他好久，不如就这样，伪装成夫妻。

天界有令，神仙不得滥使仙法杀伤百姓，若是他真用仙法的话，那可不会是发配忘川这么简单的事了。

所以他一直没用仙法，只能硬碰硬。不得不说，单论武功招数的话，他和那个首领也就堪堪打个平手，要不是他是仙体，否则那一掌对上去哪还有余力带走霜月？

人间还真是卧虎藏龙，怪不得个个从人间飞升上来的神仙要么板着一张脸沉默寡言贯彻人不可貌相之言，要么就是拽的要死。

“唉，我再问你一件事。”孟如温拦下小二，他还有话要问呢，“这里离金陵还有多远？”

“金陵？”小二愣了下，随即道：“差不多得要半个月。”

“哦，”孟如温点点头，“你再去找一辆马车来。”

“是。”

“去吧。”孟如温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倒了杯酒，尝了一口，味道辛辣，随即一口饮下，“还不错。”

“不知琴公子去金陵有何要事？霜月可否帮忙？”霜月问道。

“大宁政通人和、繁荣昌盛，一片太平盛世，如今既有机缘来到大宁，在下也想去金陵游上一游，见识见识金陵风貌。”

霜月其实是不太信的，但这些事与她无关，她也就没有必要多问。

“姑娘武功高绝，即使闯荡江湖想来也会成为名震天下的高手，为何会成为公主的贴身侍婢？”

霜月看了一眼孟如温，道：“公主于我有恩。”

她家本在宁国与楚国的交界处，两国虽未挑起争端，可边境上的小打小闹总是有的。今儿我偷袭了你宁国边境的哪个小村庄，明儿我抢了你楚国边境集市的哪些东西，而且边境马贼盗匪那叫个层出不穷，时常也来凑凑热闹。时间一久，边境的百姓自然受不了，于是举家搬迁。

没想到他们家刚走了几天就遇到一伙马贼，那时候她才五岁，眼睁睁地看着家财被抢，父母被杀，若不是九岁的哥哥带着她拼命地跑，跑到一处山坡处然后一把把她推了下去——她哥哥早就看好了，山坡下有处草丛，较为繁密，且是山间杂草，长得高，藏一个身形瘦小的她完全可以。而后哥哥引走了马贼，她才得以存活。

随后她被一位路过的农家捡到，那农家收留了她，养了她三年后因病去世。那农家没有妻子，自然也没有儿女，只有她。可她那时候还小，那农家除了一栋小木屋别的什么都没留下，她竟连安葬他的钱都没有。

所以她把自己卖给了当地的一户富人家，拿着卖身钱葬了那农家。那年正巧赶上皇上选妃，这家小姐被官府选中要进京参选，她便作为一名粗使丫鬟跟着那家小姐进了京。

进了京之后，有一次几家小姐聚在一起，她上茶的时候不小心洒出了一滴水，溅到了一位小姐身上，那小姐当即嚷嚷着要把她打一顿长长记性，那家小姐不过是从边境来的，在这些京城小姐面前只有陪笑的份儿，于是她便被扇了二十个耳光然后赶出了府。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无比的寒冷，丝丝寒意侵入骨髓，仿佛从内由外地要凝结成冰。没想到就在这时一双手把她抱了起来，她似乎听到一个很温柔、很好听的声音说道：“她好可怜啊，把她带走吧。”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醒来之后她才知道是二公主救了她，二公主很善良，也就比她大一两岁的样子，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华贵之气，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优雅，她虽身份高贵，却丝毫没有架子。得知她的身世之后，便向皇上进言要清除边境忧患，还派人把那农家重新安葬了一番，更是让官府的人从马贼手里救出了她的哥哥，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安家。

有次公主与给正在习武的太子送她新做的点心，太子太傅无意中看见了她，一眼相中了她的资质，将她收入门下，悉心教导，从此，她就成了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婢兼侍卫。

霜月说的轻巧，孟如温却是暗暗赞叹，霜月习武之时已是八九岁的年龄，已错过习武的最佳时候，没想到她竟能有如此高的造诣，这可不只是天赋异禀了，没准再过个几年几十年就能飞升了。

一想到此处，孟如温不由得激动起来，若是能飞升的话，他就可以和她在天上再续前缘了，不用如此委屈地隐瞒身份了。

临近金陵，霜月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竟得知一条极为震惊的消息——云泽将军班师回城了！

孟如温虽然频频下凡，不过基本上去的都是烟花之地，一向对朝廷之事毫不关心，因此对这凡间朝堂之事可以说是丝毫不知。

霜月难得的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只不过神情更为沉重了。

“还请琴公子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先回公主府禀报。”说着，霜月径自向公主府走去，孟如温则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回想霜月自听到那什么将军回城之后便有些担忧，干脆顺便打听下那人是何等人物。

“公子是哪里人？竟连云泽将军也不知？”小二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孟如温，孟如温当即黑了脸，“不知。”

“哦，那我给公子讲讲吧。”看在孟如温抛过来的金叶子上，小二努力克制住嘲笑他的心情。

云泽将军乃镇国将军独子，虎父无犬子，云泽将军年纪轻轻便上阵杀敌，年仅十五便率四万将士击败楚国七万敌军，当即被当今天子封为将军，执掌兵权，常年戍守边关。

云泽将军幼时本有婚约，便是二公主。只是一日将军回朝恰好遇上长公主，云泽将军丰神俊朗、雄姿英发、气宇轩昂，哪个女子见了不心动？更可况二公主与长公主虽是一母同胞，但生来就是对头，历来看不对眼，如此一来，长公主更是千方百计地要解了二公主与云泽将军的婚约。

孟如温听过之后，也不觉得这故事有多精彩，扁扁嘴，问道：“那云泽将军中意谁呢？”

孟如温本以为小二会继续鄙视他，没想到那小二歪着脑袋极其认真地想了想，“依我看，云泽将军都不中意！”

孟如温：“.......”

啥玩意儿啊！就是月老编的话本都比这曲折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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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何人醉霜月，卧听缑岭玉参差——《上亭北轩对月吹笛得才元舍人昭华引醉霜月草》宋文同

愔愔琴意如温风，乃知不必徽弦具——《送陈萧县》宋黄庭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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