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棋子

彼时，一女子自畅宜轩至夜间便幽静无人的花苑深处的小屋边。她身上穿的衣服零星有几朵小花为饰，颜色素白，是婢女的打扮。

那小屋前早已有一蒙面女子，黑色的面纱衬得整个人有几分神秘。见有人来，一瞬间将匕首抵在她颈间，未用力也可见几丝清晰的血迹。

她一转身，反手便打落了她手中的匕首，不过试探。不再有动作，以免被人听见，蒙面之人眉梢微挑，正色道:“缈心，你莫被如今的主子收了心，宫里可还等着。”

缈心直接回瞪她一眼，月光照得人面色稍怒，冷然回一句:“都是一样的人，谁还不知道彼此处境，这话是上面有人警告，还是你自己自作聪明。”

孤儿，有多少与她们一样的人，被作为死士插入各方。她轻轻摘下自己的面纱，用纤细且起了些老茧的手在她的手上写密令。而后笑得诡谲，啧啧称奇，“原先你可不是这样的，别了这些年，都变了样。说到底，命运弄人。”

静默不语，她领悟了些密令的内容，不想同她交谈。果真要让我动手，王府中人可不大容易愚弄。一介婢女，能成什么事，每一枚棋子都有作用，无论轻重与否，人心，都是值得算计的。

不想再误了回宫的时辰，晚些，宫门便下钥。她扔了面纱，一翻身出了王府。捡起面纱藏于草丛中，待人经过，便连同她来过的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空真黑，墨色染过除月亮周围一圈的天际，黑暗中没有一丝其他的颜色。纯黑色，就此占领了这片天。

缈心垂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回畅宜轩。她和缈语住一处，不甚方便，日后若只她一人，就不一定了。

京城已入冬月，秋风萧瑟，卷起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物，使人感到寒冷。几月后的深冬，该是什么情景。清军入关后奉行满蒙汉三族，布衣因沉重的赋税日子本就难过，近年又添了边疆的战事，不堪其重。

见那官员的府邸日日笙歌，丝竹管弦之乐夜夜不绝，路过的人只能轻叹命罢了。自夏启建立王朝之日起，至如今，已几千年，史书上留下的痕迹不过王侯将相的种种事迹，亦无普通人的只言片语。

这一幕幕落入立于怡亲王府前的男子眼中，他脸色未变，淡漠地瞥向角落里行乞之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春闱士子间越来越难以抉择，怡亲王府是个好去处，虽已有助力。但女子之力尚弱，不如忽略不计，尽早找好靠山才是正理。

世道就这般，你不认命也需认，只看上位如何。一摇头，现在的皇帝还不值得我辅佐，疑心终究太重，且观他人再定。

他幼时拜师于凌虚山，学的便是纵横之术，凌虚山一脉，源自古时的鬼谷纵横。六国合纵，仍觉当时空前盛况。

走进怡亲王府，出示请帖，他慢悠悠地同众人互相敬酒。席间纵山珍海味也无胃口，自娱自乐，细想一路走到京城的路上，那些活活冻死在路旁的人。情不自禁的苦笑连连，众人却只觉他潇洒风流，这番情景便是诗中所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权贵不知布衣之境遇，那便让他们尝试一二，知其中滋味。

血雨腥风来临之前通常风平浪静，诸如大理寺的官员一夜惨死十之七八屡见不鲜。尤其本无能力却怀野心四处搜刮民脂民膏，便是天，也容不下他。

坊间传言，自千年前便有一派，名唤璇玑宫，从不参与政事，亦无人见过。树大根深至千年不倒，各处皆有眼线，全凭喜好毁人于无形。每出冤案，若无人料理，那这天，就该变上一变了。

真假参半而已，哪里真有这等派别，若不顾及当权者之利，岂非早被斩草除根。千年来璇玑宫处世，自然遵从冷眼旁观争斗却处处留意的规则，有人要求办事，须拿等价之物交换。

以天下为棋局，世人皆棋子。一男子执黑棋，须臾间落子，胜负已分，心中仍思量那璇玑宫。如今的宫主，是何等人物，真欲结交，与其辩证，方不负难得的空闲时日。

江南四季如春，秋日亦如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苍穹之上一条龙正盘旋，其威势便是真正的龙。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执棋人似未曾听到，只看变幻莫测的棋局。

执黑棋的人面色略显无奈，“你倒真是大智若愚，这棋都不下，只拿捏棋子。”

蓝衣男子衣裳绣着四爪蟒纹，轻摇“墨”字面折扇，腰间挂一梅花香囊，只笑言:“非也，不下亦为下，弘皎现下得父皇青眼，我便自请微服江南，问询民生。”他语气极轻，却含不容质疑的声色，似是无声胜有声。

对弈之人也挑眉，道是大智若愚，实则大智，半点都不愚。“总之，都是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该好生享受。京城自有人帮你看顾，皇上不会思虑弘皎，你可是他亲子。”

如未听出他言下之意，弘历落子，开口道:“落子无悔，前朝便有前车之鉴。”古来传帝位给侄子的，也不少。

璇玑宫，里面隐秘太多，该知其脉络，方能落子。分而制之，江南亦不能缺，以天下为棋局，世人皆棋子。

此番所思，竟与璇玑宫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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