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湖光波影,鱼群簇拥着,掀动阵阵涟漪。
“阿远。”
听到她的叫唤声,莫远未转过头,仍然盯着湖面的动静。
“嗯,怎么了?”
过了半晌,她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和柳小姐,要成亲了?”
少年猛地回头,语气略焦躁:“月姐,你已经知道了吗?”
孟槿月思量了好久才决定问出口,瞧着他的意思是打算瞒着她咯,她一时有些生气。
“对啊,”她侧身,抱着胳膊道,“你的终身大事,居然还是我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亲人啊!”
她把背对着他,气呼呼的。
莫远捏紧了拳头,感觉喉咙很干,有股不明的情绪躁动不安,似潮水将他吞没。
“月姐,我……我其实从来没把你当成过亲——!”
“我…!”
忽然眼前一黑,莫远踉跄了一下,再抬头时,已是赤红眼眸,闪烁着邪魅的光芒。
他扯动嘴角,“夫人。”
孟槿月回头,正欲发火,却见面前的男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下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你这是做什么呀!”
“夫人难不成,看上了这小子要做司徒家儿媳?”
闻言,孟槿月当即破口大骂:“说什么鬼话呢!阿远是老娘亲认的弟弟,你这个不要脸的缺德鬼,休要胡诌!”
“哦——”某人口中的缺德鬼摸了摸下巴,“原来夫人心中一直都只有为夫一个。”
走上前几步,他抬起手摸摸她的头,“为夫也是。”
孟槿月推开了他,连连后退几步,耳根柒上了玫红。
“你害不害臊,整天说些没正经的话,也不知道你这人是怎么当上第一才子的……”
骆瑄冥摸摸下巴,思量了一会,答:“你夫君自幼饱读圣贤书,寒窗苦读数十年——”
“停停停!你自个儿扪心问问,说出这话良心痛不痛?!”孟槿月毫不给面子地打断他,给他讲起了邻家哥哥的故事。
小时候的回忆,她记得也不大清楚了,只知道那时岁月安好,梨花溢香,家人犹在,以及古树下笑得温柔的白袍男孩。
初见那日,孟将军家幼女在院中耍红缨枪,花落纷飞,女孩的衣杉舞动,香雪漫天。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长相周正的白衣男孩。
女孩收势垂下手来,带着疑惑地问:“你是谁啊?”
孟槿月望见他的嘴巴开了又合,已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或者没有说。
只记得自己总是“衍哥哥”“衍哥哥”地唤他,那时的衍哥哥比她大三岁,因了两家隔着一堵墙的距离,两个人时常玩在一块,关系好过她的亲哥哥。
衍哥哥会在她受罚的时候遛进院子给她讲神话故事,陪她放纸鸢,跑到离家数十里的林子抓萤火虫,一起挨骂一起罚跪。
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不知道何为情爱,每日跟在他身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事情。
她调笑他像姑娘似的孱弱,他也不生气,只道无福与她一同驰骋天涯。
她的衍哥哥,自小身子骨就弱,偏生脾气最为温和,受了不少镇上同龄男孩的羞辱始终宽容大度,一身君子作派倒是惹得不少少女春心萌动,不过有小槿月随身护卫,没有人敢靠得太近,生怕女将“冲冠一怒为红颜”。
“衍哥哥,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月儿,你可知何为嫁娶啊?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不能儿戏。”
“不嘛,我就是喜欢衍哥哥,我要做你的将军,保护你一辈子!”
“此话当真?你真愿护我一生?”
“绝不食言!如果我骗了你,我就…我就把家里的盐就吃光!”
“噗嗤,好啊,那我就等着小月儿风风光光嫁给我的那天。”
那时的她以为这样美好的时光会永远存在下去,可惜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曾经许下誓言的人还在,衍哥哥,你又在哪,会不会还在等小月儿呢?
孟槿月轻轻叹出一口气,沉浸在故人已远去的伤心之中,一只大手却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这故事骆瑄轩倒是听得格外认真,眼神越发柔和,嘴角也时不时露出神秘的笑意来,然而这一切她没有发现。
“骆瑄冥,你听懂了没有?”
“嗯,夫人放心,为夫知晓你是个痴情执着之人,为夫会一直陪着你的。”
孟槿月登时恼了,给他的小腿上来了一脚,“我是想告诉你,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我家衍哥哥虽然身子弱却文赋五车才高八斗,你没个正形的好好学学!”
“嗯嗯,知道了。”他难得的很听话,满眼宠溺。
“夫人,晌午了,咱们用膳吧。”
“啥?已经这么晚了,”孟槿月挠挠头发,“快快快,下午还要去衙门一趟呢!”
骆瑄冥抓住她两边肩膀,笑眯眯:“夫人走错路了。”
<衙内 白天>
守门的狱卒领着孟槿月走进来的时候,阿蒋已经成功折出了第十只草蚂蚱,身边的兄弟们也吃饱喝足,在各个角落舒舒服服地躺着。
得了好处的狱卒再三强调她不可劫狱后喜滋滋地走远了。
孟槿月冲他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月姐!”
阿蒋第一个冲了过来,隔着木栏,眼里闪烁着期望的光芒。
孟槿月有些不忍,视线移到了他后面的那堆人,“他们没有为难你们吧?”
“他们哪有那个胆子,一听说到咱月姐的大名,整个原阳谁还敢动我们一根寒毛!”阿蒋拍拍胸脯,颇自豪的。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想来也是阿远的吩咐,看他们这副醉死梦死的模样,大有乐不思“蜀”的意味。
正正神色,孟槿月问道:“对了,那晚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又是如何撞见李怀的?”
话及此,阿蒋颓然坐地,“月姐,那晚我们是出去找你来着……”
就在孟槿月留宿骆家当晚,发现她失踪的阿蒋一时冲动,带着几个弟兄们一同抄家伙就这么莽撞地走出了贫民窟。
过路人见到他们这驾势脚底抹了油似的溜得飞快。
他们在大街上胡乱转了好几圈,正打算去城西瞧瞧时,路过一条旧巷。
里头似是有人吵架,还有推搡声,他们以为是孟槿月又在干老本行,毫不避讳地走了进去。
谁曾想,目睹了骇人的一幕。
华服公子满身是血被人用刀子刺死在了地上,一边的高墙上一大片鲜红。
而真正的凶手不知所踪。
在他们惊愣的同时,一名更夫发现了他们,大喊大叫引来了巡逻的护卫军。
这桩案子被归为谋财害命案一类,人证物证俱在,又因风评差,就这么坐实了他们的罪责
但是由于司徒一家的掺入,还未定案判罪。
衙门的人一至认为此案毫无悬念,他们本就是兴风作浪为祸百姓的土匪帮,按律当一锅端了,却不知得了什么人的庇护作威作福到今日。
原阳那些反对派甚至提议就这样抄斩了他们以绝后患。
孟槿月知晓此事绝非那么简单,劫财害命一说分明就是县令他们的牵强圆说。
什么劫财什么害命,她这么个传闻中的李家少夫人的人,居然会蠢到去杀了摇钱树,不仅断了财路,还赔上性命!
而且李怀好端端的家不待,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外面去,以孟槿月对他的了解,如若不是天大的好事和绝色美女,他是绝对不可能单独跑出李宅的。
可这事,莫远显然是无能为力,能保住他们就已经是尽了这么多年的情义。
既然如此,她孟女侠就自己破案,让真相大白于原阳!
<司徒府内>
这些天连跑了好多趟,她算是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仍然没有突破性进展。
窗外雨打芭蕉,美人犹在伏案。
阴雨连绵,她的蛾眉紧锁,愁得饭也吃不下干什么都兴致缺缺。
柳棠音看着她日渐消瘦下去难受得打紧,差人送了些话本图集过来。
孟槿月也只翻了一下就放下了,继续对天感怀。
这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孟槿月随着柳棠音去拜会李府。
已然扮作丫鬟的孟槿月顺利遛进李怀院里。
这位早逝的富家公子死后,留下一妻两妾,日日斗嘴撒泼只为争得亡夫遗留的财物。
到底是正室,那打骂的驾势非寻常女子可比,扯了一个小妾的头发又踹走撕扯自己衣裳的另一个女子,堪称女子武力上的楷模。
趁着她们闹腾的空当,她悄无声息走进了李怀的寝房。
还是如同她上次来过的一样,整个屋子都显出暴发户的土味。
翻找过程中,她发现了一样与他本人极不相符的物件。
她愣怔在原地,浑身血水凝固了一般。
躺在手心的羊脂对玉色泽光润,静静地沐浴在斜阳里,经过无数岁月的洗涤依旧如初。
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之攥入手心,多看一眼,便会陷入无穷尽的深渊,不能自拔。
她过了很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对羊脂玉是父亲的贴身之物,最是宝贝,年幼时只要一见到那对玉,不用细看便知道那是父亲,曾经她和兄长偷偷把玉藏起来,事后双双挨揍,被勒令禁足一个月。
那时的父亲头一回如此动怒,气得没把俩小屁孩抽死,还是母亲连哄带劝着好几天为他们开脱才罢休。
如今回想,已然只剩她一人茕茕于世间。
她猜想,此物定是与灭门之事有着莫大关联,凶手杀害孟家人时,一把火连烧了三天三夜,彼时的自己因贪玩在林子里流连忘返,侥幸逃过一劫。
邻家好心的姐姐帮她藏了三日,却因此惨遭毒害,她一路南下逃到原阳,日日风声鹤唳、心惊胆战。
孟槿月深吸一口气复吐出来,慢慢地将那股愤恨与惧怕的情绪压了下去。
待潜出院落,她低头,两手贴于腹前,俨然一个不起眼的丫鬟样。
就在她刚要走出去时,迎面过来了一个她打死都不敢见的人——李老夫人!!
老太太柱着根拐杖,走起路来却是威仪不减,光是那常年不变的刻薄嘴脸,孟槿月就唬得一动都不敢动。
当李怀的小“情妇”她也从没想过会如此轻松,直到遇见了那李老夫人,这才明白那么多女子不敢公然勾搭上李怀这个傻少爷的原因。
果不出她所料,老夫人往那一站,厮打纠缠的几个女子吓得瑟缩着站成一排。
远远望着婆媳纷争,刚嫁出去不久的孟女侠重重叹息。
有点侥幸的想,幸好她家婆婆温柔纯良,对她多加照拂,不然的话……
不对啊,她怎么又想起这茬来了,明明自己很是反感这件事情,也很努力地要摆脱骆家人,有这样的婆婆可她并不想要。
回到司徒府已经是夜里了。
服侍她的侍女连招呼都不打,一点吃食没留。
然后孟槿月摸着空瘪瘪的肚子进了厨房,掌灯,发现食材丰富得很。
关键就是,她不会做饭,连生火也不会。
要问她这么些年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总结一下就是:抢劫。
方才她唤了侍女,谁知连个屁响都无。
肚子叫得更欢了。
孟槿月:哎呦,我的祖宗哎!
孟槿月:别叫啦,我不难受嘛!
正愁着是去偷吃的还是吃干粮,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男声,带着笑意。
“为夫来下厨,夫人好生歇着。”
一抬眸,就见昏黄灯下,他正娴熟地生火切菜下面。
孟槿月有些无所适从,干坐在木凳上,无事可做便盯着他看。
孟槿月:你……一直在等我。
闻言,骆瑄冥抬头笑了笑,在这样的场景里,异样的温和,他像是个普通的男子,对着心上人露出欢喜的样子。
竟生出了憧憬,好奇生前的他,该是什么模样。
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是谦恭有礼,抑或是冷若冰霜?
骆瑄冥:夫人回来了,为夫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还是这样子油嘴滑舌总爱甜言蜜语哄人的?
面煮好了,孟槿月自他手中接过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面条,鼻子发酸,眼眶湿红,不知是不是热气给蒸的。
骆瑄冥见她这副样子,也少有的没有打趣,声音轻软,生怕伤着了她似的。
骆瑄冥:夫人,趁热吃吧。
像是得了命令,孟槿月抄起案上的竹筷便吸溜吸溜大口吞咽。
#孟槿月:咳咳、咳咳咳!
骆瑄冥:慢点吃,我不会同你抢的。
他一面给她递帕子,一面轻轻拍打她的背部。
吃着吃着,滚热的水珠砸进了汤面里,此后便如断链般越来越多。
她拼命想要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可偏偏脑海里浮现出白日那对玉,终是发出呜咽,身子颤抖。
汤面里加了她最爱的五花肉和素菜。曾几何时,明亮厅堂,父母膝下,也如而今捧着碗面,把展欢颜。
本以为她不会再这般软弱啼哭,可就单单一碗汤面,便让她丢盔弃甲兵荒马乱。
一双冰凉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双手,他慢慢将她拢入怀中。
“没事了,夫人,我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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