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容(美国历史学家,亨德利克威廉房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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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人(3)

但苏格拉底的敌人并不比朋友少。在大半个世纪里,他一直是个“口头评论家”,一个绝顶聪明的大忙人,善于揭露那些自诩为雅典社会支柱的人的伪装和思想骗术,这甚至成为他的一种癖好。久而久之,人人都对他有所了解。他在上午说的一些趣事,到晚上就已经传遍全城了。还有人为他编演了戏剧。他被捕入狱时,全雅典城邦的人没有一人不对他一生中的细枝末节了如指掌。

在实际审判中起主导作用的那些人(例如那个既不会读又不会写,却因通晓一切神灵旨意而成为起诉中最卖力气的高尚的粮食贩)深信他们审讯苏格拉底是在为社会尽职,他们正在为城邦除掉一个所谓“知识界”中的极端危险分子。这个危险分子的教诲只能导致懒惰、犯罪和奴隶的不满情绪。

相当有趣的是,即使在那种环境下,苏格拉底仍以精湛的口才为自己辩解,而且竟然使陪审团的绝大多数人倾向于给他自由。他们提出,只要苏格拉底放弃争辩和说教的陋习,不再干涉他人所偏好的东西,不再用他那永无休止的怀疑去纠缠他人,他就会获得赦免。

但是苏格拉底拒绝接受。

“这绝对办不到!”他大声喊道,“只要我的良知和我那种微弱的心声尚在,让我继续向前,并向人们显示通往理智的真正道路,我就要继续拉住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向他们道出我的想法,绝不计较后果。”

在这之后,法庭除了判处这名囚犯死刑外,别无他法。

苏格拉底获得30天的缓刑。每年一度去戴洛斯朝圣的圣船还没返航,按照雅典的法律,在圣船归来之前是不准行刑的。在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苏格拉底泰然地待在地牢里思索怎样改进他的逻辑体系。他有许多次逃跑的机会,但他都拒绝了。他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已不虚此生。他累了,准备辞世而去。直到行刑之时,他还在和他的朋友们谈话,试图用自己追求的真理开导他们,要他们把头脑用在精神世界上,不要浪费在物质世界上。

接着,他饮下毒酒,躺在卧榻上。从此以后,一切争论都随着他的长眠而宣告结束。

苏格拉底之死苏格拉底的门徒们曾一度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公众愤怒吓破了胆,觉得还是离开他们先前活动的场所为好。

可是等他们看到一切都平息无事了,便又回来重操公开讲学的旧业。在苏格拉底死后不过10年,他的思想更普及了。

与此同时,雅典城邦经历了一个非常困难的时期。争夺希腊半岛领导权的战争已经结束5年了,在这场战争中雅典人一败涂地,斯巴达人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这是一场体力战胜脑力的大胜仗。不用说,这种状况是持续不了多久的。斯巴达人从没写下一句值得记忆的文字,也没有对人类知识有过一点儿贡献(只有一些战术除外,这些战术已沿用到今日的足球比赛里)。斯巴达人认为,当敌人的城墙被推倒,雅典的舰队也被削减到数条时,他们已经大功告成了。但是,雅典人的头脑却没有因此而失去敏捷和智慧。伯罗奔尼撒半岛战争结束10年后,古老的比雷埃夫斯港就又聚集了世界各地的船只,在希腊联合舰队中,雅典的海军将领又一次身先士卒地投入战斗。

况且,伯里克利的努力虽然没有得到同代人的赞赏,却使雅典成为世界文化的中心,就好比公元前4世纪的今日巴黎一样。罗马、西班牙和非洲的有钱家庭都想使孩子受到时髦的教育,即使孩子只被允许参观一下卫城附近的任何一所学校,家长也会以此为荣。

我们现代人对古代社会难有恰当的理解,当时生存问题被看得无比重要。

在早期基督教的影响下——当时的基督教是一切异教文明的死敌——普通罗马人和希腊人被视为毫无道德的家伙。他们随意崇拜一些说不清的神灵,余下的时间便耗费在吃饭喝酒上,听埃及舞女的缠绵细语,偶尔还奔赴战场,为享受嗜血的乐趣而屠杀无辜的日耳曼人、法兰克人和达西雅人。

毋庸置疑,无论是在希腊还是在罗马(在罗马可能更多一些),都有许多商人和战争贩子。这些人累积起万贯财产,无视苏格拉底在法官面前精辟阐述的道德原则。正是因为这些人富有至极,普通人不得不对他们忍气吞声。然而,这些富人在社会中毫无威信,因此不可能被当做当时值得称赞的文明的代表。

我们发掘了埃帕菲罗迪特的公寓,这家伙同尼禄把罗马及其殖民地洗劫一空,从而聚集了百万家财。我们看着这个老奸商用不义之财建造起的拥有40个房间的宫殿的废墟,禁不住摇头叹息:“太腐败了!”

随后,我们坐下来阅读爱比克泰德的著作。爱比克泰德曾经在埃帕菲罗迪特这个老恶棍家里做过奴仆。但读了他的著作,我们却感到是在与一位古今少有的高尚显赫的灵魂相伴。

我知道,人们喜欢关起门来对自己的邻居或邻国评头论足,但是不要忘记,哲学家爱比克泰德不愧是他生活时代的名副其实的代表,恰如朝廷中的势利小人埃罗菲罗迪特也具有他的代表性一样。2000年前人们追求尽善尽美之生活的欲望与如今的人们同样强烈。

当然,那时的尽善尽美与今天的尽善尽美在概念上大不相同。这一点毫无疑问。那时的尽善尽美本质上属于一个被欧化了的产物,与东方社会毫无关系。但是,那些建立了自己的理解,并将其作为生活中最崇高追求的所谓“原始人”,毕竟是我们的祖先,正是他们慢慢地发展了一种生活的哲理(如果我们都对此予以认可,倒是极为成功的),并广为人们所接受。这种哲理即纯正的良知,简朴的衣食,加上健康的身体和适足的收入,是普遍幸福和满足的最好保证。灵魂的归宿并未能引起那些“原始人”极大的关注。他们仅仅把自己视为一种特殊的哺乳动物,靠知识高踞于在地球上爬行的其他生灵之上。他们常常提起神灵,但这些字眼犹如我们如今经常使用“原子”“电子”“以太”一类的词汇。在他们眼中,万物的起源总要有个名称,因此在爱比克泰德说到宙斯时,不过是个尚未得出答案的难题的未知数,这种情景好比是欧几里得在解题时所用到的X和Y,含义可以庞大无比,也可以不足挂齿。

那时人们最感兴趣的首先是生活,其次才是艺术。

所以,他们研究包罗万象的生活,并沿用苏格拉底创立并加以普及的理性分析法,从而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有时他们由于寻求完美精神世界的热情而走到了荒唐的极端,这是令人遗憾的。不过话说回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柏拉图是古代众多导师中唯一一个出于对完美精神世界的热爱而鼓吹不宽容的人。

众所周知,柏拉图是苏格拉底的得意门生,也是苏格拉底言论的记载者。他收集了苏格拉底说过或想过的一切,汇编成一系列的对话录,堪称《苏格拉底福音书》。柏拉图完成这项工作后,又着手对苏格拉底思想中的晦涩难解之处加以阐释,撰写了一系列文采横溢的著述。最后他开展了许多讲座,使雅典人公平和正义的理念享誉四海。

在这一切活动中,柏拉图所表现的全力以赴的无私奉献精神简直可以和圣徒保罗媲美。不过,圣徒保罗的一生极为惊险,他始终东奔西走,把上帝的福音传播到地中海的每个角落,而柏拉图却从未离开过他那舒适花园的座椅一步,只是让世界各地的人来拜见求教于他。

他之所以能如此行事,是因为他拥有优越的出身和足以自立的财产。

首先,他是雅典市民,从他母亲的血统可以追溯到索伦索伦(约前638至前559):古雅典政治家、诗人。在雅典享有很高的声誉,深受平民的拥护。。

其次,他刚一到法定年龄,就继承了一笔财产。这笔财产足以维持富裕生活。

再次,他具有卓越的口才,以至任何获准聆听他在柏拉图的大学里授课的人,哪怕只是听过很少几次课的人,都会心甘情愿地来到爱琴海。

学院至于其他方面,柏拉图与当时许多青年人相似。他曾在军队里当过兵,但对军事并无多大兴趣。他也参加过户外运动,是摔跤和赛跑的能手,却从未得到过什么荣誉。他和当时的青年人一样,也把很多时间花在国外旅行上。就像他那大名鼎鼎的外祖父索伦一样,他曾驶过爱琴海,在埃及北部有过短期停留,不过,他返回家乡后就再也没有外出。他一直在雅典郊外赛菲萨斯河畔一座令人心旷神怡的花园的浓荫角落,传授教义长达50年。

柏拉图起初是个数学家,后来渐渐转向了政治学。在这个领域里,他奠定了现代政治机构的理论基础。他内心是个坚定的乐观主义者,相信人类正在持续不断的稳定进化。他认为,人的生命从低级向高级缓慢提升,世界从美好的个体发展到美好的制度,再从美好的制度中发展出美好的理念。

柏拉图的这种思想写在羊皮纸上倒是蛮有吸引力,可是当他试图把这种思想转化成具体原则、为他理想中的共和国提供理论基础时,他追求公正和正义的热情就变得非常高涨,以至于无法容忍其他人的思虑。他主张的共和国一直被那些空谈的乌托邦建设者们视为人类完美的终极境界。这个奇特的共和国组织不论是在过去还是从现在来看,都孕育着许多偏见——一些退伍上校们独有的偏见,这些人始终享受着充裕的私人收入带来的舒适生活,喜爱到彬彬有礼的圈子里走动,并极端鄙视下层阶级,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地位”,妄想在只有“上流社会”才有的那些特权中分上一块“蛋糕”。

不幸的是,柏拉图的著作在西欧中世纪学者中颇受推崇。在这些学者手里,闻名遐迩的共和国变成了向宽容精神挑战的可怕武器。

这些才识渊博的学者有意忽视:柏拉图得出结论的背景与他们生活的12世纪和13世纪的情况不能同日而语。

比如,按照基督教的观点,柏拉图根本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对祖先们敬仰的神灵极为轻蔑,将其视为来自遥远的马其顿的乡巴佬,俗不可耐。他曾经为特洛伊战争纪年表中涉及的有关神灵的丑恶行径倍感羞愧。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年复一年地坐在他的小林园里,对他祖国各个城邦之间愚蠢的争吵也越来越愤怒了。他目睹了旧民主理想的彻底失败,愈发坚信,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某种形式的宗教是不可缺少的,不然他想象中的共和国就会立即陷入一种失控的混乱状态。所以,他力主模范社会的立法结构应该制订出限制所有居民行动的明确规章,无论是自由人还是奴隶,都无一例外地必须遵守,违反者则判处死刑、监禁或流放。这一主张看起来与苏格拉底在不久前曾为之英勇奋斗的宽容精神和宗教信仰自由格格不入,但这确实是柏拉图理论的本意。

态度上发生这一转变的原因并不难寻找。苏格拉底扎根于群众之中,而柏拉图却惧怕生活。他为了逃避丑陋不快的世界,躲到了自己幻想的王国中。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梦想绝无丝毫可以实现的机会。各自为政的城邦并存的时代,不论是想象中的还是实际存在的,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集权统治的时代已经开始,不久,整个希腊半岛就要归并进广阔的马其顿帝国,这个帝国从马里查河畔一直延伸到印度河畔。

亚里士多德但是在这座古老的希腊半岛上难以驾驭的各个民主城邦尚未落入征服者的魔掌之前,那里却出现了一位力压群雄的最伟大的思想家,他使整个世界都受惠于如今已经绝灭的古希腊民族。

我指的当然是亚里士多德,一个来自斯塔吉拉的神童。他在那个时代就已经通晓了许多尚不为人知的知识,为人们的知识宝库增添了丰富的宝藏。他的著作成为智慧的温泉,在他以后,亚欧两洲约50代人都无需绞尽脑汁,便可以从中汲取丰盛的精神食粮。

在18岁那年,亚里士多德离开了马其顿的家乡,前往雅典,在大学里聆听柏拉图的讲课。毕业后,他在许多地方讲学授课,直到公元前336年返回雅典,在阿波罗神庙附近的一座花园里开办了自己的学堂。这就是众所周知的亚里士多德哲学授课学园,它很快就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

奇怪的是,雅典人并不愿意在自己的城堡里增建一些学园。该城邦渐渐丧失了传统的商业上的重要地位。精力旺盛的市民都移迁到亚历山大港、马赛以及南方和西方的其他城市。剩下没有出走的都是些穷人或懒惰成性的人。他们是老一辈自由民中最墨守成规的不良残余。这些人曾经为苦难深重的共和国增过辉添过彩,也导致了它的毁灭。他们对柏拉图学园里发生的一切没有什么好感。在柏拉图去世的十多年以后,其最著名的门生——亚里士多德竟然重返故土,继续讲授那些仍然不为大众普遍接受的关于世界起源和神灵有限能力的教义。对此,老守旧派的人便摇起头来,并低声咒骂这个人把他们的城邦变成了自由思想和不拘信仰的场所。

如果那些守旧派不假思索地行事,就会把亚里士多德赶出国境。但是他们明智地并没有采取行动。因为这位身健体壮、眼睛近视的绅士以饱读群书和讲究的衣着闻名,在当时政治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并非雇佣几个流氓打手就能随意赶出城邦的无名小辈。他是马其顿宫廷御医的儿子,和皇子们一起长大。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刚一结束学业,就被任命为皇储的家庭教师。整整8年的时间,他每日均陪伴在年轻的亚历山大左右。就这样,他赢得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君主的友谊和庇护。在亚历山大去印度前线期间,掌管希腊各行省政务的摄政王对他关怀备至,生怕有灾难降临到这位皇帝挚友的身上。

然而,亚历山大去世的消息一传到雅典,亚里士多德的生命便陷入危险。他想起了苏格拉底的遭遇,不愿意像他那样舍生取义。他像柏拉图一样,谨慎地避免把哲学和现实政治混为一谈。但是,他对政府民主形式的厌恶和对平民掌权缺乏信心是众所周知的。当雅典人爆发出冲天怒火,把马其顿的守卫部队驱逐时,亚里士多德便驶过埃维亚海峡,来到卡尔希斯寄宿,并在那里离开人世。几个月后,马其顿人重新攻克了雅典并惩治了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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