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孝子不是一天炼成的

大越四十三年，越国都城堰城出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一对兄妹还有一个车夫。

其实这案子本身不是什么奇案，凶手也在三天内就缉拿归案了，但事情怪就怪在将真凶处斩之后，两名死者的母亲却又来击鼓鸣冤。

最后那名女子被她的丈夫带了回去，听说忧思过度，没过几日便自尽了。

这家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玦宁侯府。

这宗案子当年不过七天便尘归尘，土归土。侯府的白绸子挂了几天也就撤了下去。

自此之后，老侯爷便落了个心悸的毛病，逢年过节的时候最为严重，有时甚至几度昏厥。

侯府大小姐为了祖父的病，自大越四十三年开始，便每年过完正月出了年里，就去大越国寺玄鸣寺长住为老侯爷祈福。

日子久了，人们就把这事忘的差不多了，每每提起，只记得玦宁侯当年为那一双儿女和夫人哭的死去活来，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符小姐，可否给我一个答复？”

我忽然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宁胤。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慌乱，急忙避开他的视线“臣.....臣女惶恐，实在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说罢我便往后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宁胤笑了笑，提高了声调与我说道“若是想通了便来找我！”

跑出正堂，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从水里刚刚爬上来一般。

我抻了抻领口匀了口气，正好一阵冷风灌了进来，激的我直接打了个喷嚏。

“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喘不过气似的？”画姜忽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

“画姜，你怎么忽然站在人身后，吓死我了！”

“小姐怎么胆子忽然变得这么小了？明明您刚才出来的时候奴婢就跟着您了。”画姜委屈道。

“小姐，皇上身边的姜公公说让您还住在原处，皇上睡厢房就行。”

“皇上睡厢房？”我惊讶道。这宁胤究竟是个什么皇上？不拘小节不说，那厢房本身也不是给他睡得啊！

“小姐，奴婢也觉得不妥，不如我们回禀一下老爷吧。”画姜边说，边要去挥手叫个小厮来。

“不用。”我忽然叫住她。“既然皇上喜欢住，那我们也就不逆着皇上了。”

“小姐......这......”

“放心，有什么事我来担着。你去给问问皇上那边还有什么要伺候的，派几个伶俐的人伺候着不要怠慢了。”

画姜领了命，便去一旁为皇上准备东西。我回了房间，将首饰和妆都卸了下去，便吩咐了人去洗了个澡。

水汽氤氲，竟让人忽生困意。我将头枕在桶沿儿，竟不自觉地睡着了。

我梦见五年前那个雨夜，那时候我随父亲去治理水患，顺道接回娘家探亲的四姨娘和大哥二妹妹。

父亲因治理不当导致河水决堤，损失惨重，先帝大发雷霆，宫里传出话，说是先帝气得要将父亲斩首。

这时有人为父亲出谋划策，说先帝刚刚经历丧子之痛，若是为了解决河水决堤之事，父亲也因此痛失至亲的话，先帝仁厚，说不定能化险为夷。

父亲也是病急乱投医，慌乱中也想不出其他对策。眼瞅着圣旨还未下，若是不先走一步，只怕是要人头落地。

于是在仅有的三个孩子中，父亲选中了我。

那年我十三岁，是母亲的第二个孩子。母亲的母家是江南富贾，父亲是侯府世子，两个人天作之合。

可父亲对母亲偏偏冷淡至极，一门心思只想娶当时的酒楼老板的女儿。

后来父亲终于得偿所愿纳了妾，可二夫人嫁进来之后却对母亲百般讽刺。终于有一次在有孕后，因大不敬被母亲罚跪，因此还掉了孩子。

二夫人自那次后便再也没能怀上孩子。因祖父逼得紧，便陆续又纳了两房小妾。

四夫人先后生下了大哥和二妹妹。

之后有一次二夫人好不容易怀上了身孕，但却意外小产。偏偏这时母亲怀上了我，自那之后，父亲便一直觉得我抢了那个孩子的寿命，不愿多理我。

我一直记得那日，父亲让我去城外替他传话。谁知马车走到一半因山路崎岖磕掉了轮子。

恰好碰到了大哥和二妹妹出来给四姨娘采草药，我便坐着他们俩的马车继续赶路。

行到一半，忽然雨下的很大，车夫便将马车停在一旁的茶亭。

我因想去集些花叶下的雨水，便离了马车处。

可谁知刚刚离开，便出现了一伙山匪将马车旁的几人乱刀砍死。

我吓得不敢出声，只能躲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

待到几人砍完，坐在茶亭里歇气时，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忽然策马赶来，一路小跑至山匪跟前，见到尸体后捶胸顿足道“糊涂！糊涂！”

说罢他便和领头山匪交谈了几句，递过去了一个钱袋。临走时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满脸不忍地转身上马。

这时一旁的一个山匪忽然冲他喊到“仲若将军可还要再验明正身？！我们哥几个可是一点都没收着劲儿啊！”

仲若将军？我忽然觉得这个名字耳熟至极，那不是父亲身边的副将吗？

还未等我震惊完，只听得方才那个喊话的山匪对着领头的人道“大哥，要我说这侯府又能怎么样？日子照样不好过！那可是玦宁侯府的大小姐啊！还不是她爹一句话就归西了的事！”

“老三！我说过多少次了！生意上的事做过了便完事了！你又不是个娘们儿，叫什么舌头根子！”

说罢又过了一个时辰，几人见雨小些了，便起身离开了。

待到人走后约摸又过了一炷香，我这才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来。

我走近，看着眼前替我惨死的大哥和二妹妹，伫在那滞了很久，不知为何，脑子放空了半晌后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旁的，是我忽然有些庆幸，死的那个不是我。

我猛然回过神来，狠狠地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我一瘸一拐地走下山路，可谁知半路上泥泞，我跌跌撞撞地竟滚了下去，昏死在了路边。

再醒来时，父亲坐在我身边关切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但父亲却两眼含泪对我说道“好女儿，为父可担心死你了？”

我一抬头，只见一个身着宫服的老太监站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父亲还报了官。我至今都不知道，当初的他到底是为了给他女儿留个全尸，还是为了早些让传旨的太监看到我的惨死。

总之多亏了他，我才没有死在山上。

后来我谎称马车坏在半路时我便下车了，也有废在路边的马车作证，父亲便信了我的话。

为了不漏出破绽，父亲便在抓到那几个山匪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我记得当时山匪中的那个老三在临死前向知府大喊是父亲买凶杀人，可谁又会信呢？

自那之后，我回到家边开始成宿成宿地做噩梦，梦见我的吃穿用度都是被下了毒的。这样日积月累的，我便也一病不起。

有一日我路过父亲书房，听见四夫人和父亲吵了起来，说是要去击鼓鸣冤。

再后来，等到我再见到四夫人的时候，便是见到她的灵位的时候了。

后来画姜有一日跟我说，她那日隐约听到四夫人跟父亲说什么他们俩独自驾车啊，什么车夫啊什么的。

我心里一紧，四夫人说的确实没错。大哥和四妹妹那日确实是独自驾车，车夫也确实是我的车夫。

但许是为了少生事端，那个车夫本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所以父亲才不认识，这件事才草草了事。

如今四夫人将这个口子撕破了，若是我不做点什么，怕是父亲只会对我疑心。

四夫人死后，我提心吊胆了几日，恰好这时祖父因大哥的死大受打击病了好几日，我便顺水推舟求了父亲每年都去玄鸣寺为祖父祈福，也为了侯府祈福。

玄鸣寺是国寺，父亲自是不敢再轻举妄动。再加之我为侯府祈福的名声在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怕是父亲也难辞其咎。

就这样过了五年，这五年里三夫人和二夫人也都生了三妹妹和四妹妹。二哥也榜上有名，日子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我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被水汽浸湿的檎丹色罗裙，想起了这几年为了保命的担惊受怕。

“画姜。”

画姜闻声而来，问我有什么吩咐。

我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罗裙，在心里百转千回之后才终于开了口“替我更衣，我去给皇上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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