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落绯过夜

正月，京城飘雪，塞北亦不逊然。

无马车的车棚庇护，一路吃风吃雪，张口闭口、一呼一吸，尽是侵骨之寒。

“还要多久才到？”林雪月不会骑马，遂坐于顾清身前。

京城相对偏北，但与塞北相比，后者可称前者为“南”了。

愈往北天气愈寒，冬日也就愈长。林雪月明白这个常理，但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一时还是有些不适应。

“快了，估计明日便到。”顾清勒住缰绳，黑马对苍穹长嘶一声，有那么一丝沧桑凄凉。

天色渐暗，敢夜路本就不安全，更何况还带着一不通武术的女孩。

落绯林已处塞北境内，离军营还差一段路程。

林中有一座荒废的小村庄，经年无人居住，腐朽味与霉味被锁在一间间屋内。

路径的商人、旅人，或是逃难的人，是不会因为这点腌臜而生出恶心。

最近的一座尚有人烟味的村，还需策马行两个时辰。

而且那村并不富裕，能不能给借宿的人腾出个位还不知道呢！

顾清带着一行人来到村中，“今夜在此过夜，明早再启程。”高声吩咐完后，她又对林雪月道，“委屈你了。”

林雪月摆摆手，回道：“无事，若是这点都受不了，我还怎么在军中给顾小将军效一份力呢？”

顾清无声一笑，拍拍林雪月单薄的肩膀，道：“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雪月能给我什么惊喜！”

说罢，她又将袖中的虫子拿出来，“这蛊虫不会被冻死了吧？”

林雪月借着摇曳的火光，定睛一看，见那原本毛茸茸的毒虫被一层白色固体包裹。

她伸出手指往上边戳了戳，“它这是结茧了。”林雪月打趣，“把它放热水里泡一泡，就能得到丝了！”

“缫丝这种活儿，我不会干。我只知道这虫，可能和塞北那古怪的法术有关。”

顾清不易觉察地呼出一口气：“你去塞北，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于是她便把有关沙妖的事悉数将给林雪月。

后者因震惊微微瞠大眼睛，语气中亦不掩狐疑：“真有这么邪门的事情？我以前以为这些神魔鬼怪都是说书人口中创造出来的呢！”

“他们讲得那么热血沸腾，好像自己真的见过一番。”顾清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也曾听过他们拍案说书，那场景是怎样的？一个丁点大的小孩挤在一堆汗臭的大汉之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安然回家的。

“这世间还有许多未知，大靖虽繁荣昌盛，但也终改变不了日月变化，也不过是历史长河奔流中的一个朝代。”顾清说道。

自开朝至今，大靖已经走过三百余年，行至高处，就不能再上，便只能下坠。

起初那百年，王朝刚建，大赦天下，百废俱兴，平定四海，蒸蒸日上；再百年，便是靖王朝最安稳祥和的时候，无蛮夷侵扰，西域通商，海防完备，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完美。

倒是最近百年，虽继承了先前的繁荣，但怪诞的事却接二连三地出现。民间那应该是饱饭的日子过腻了。传得沸沸扬扬，一有什么离奇的事便聚众闹哄。

好在只是闲，并没有闹太大。

也许顾清是女孩子的缘故，她身上也有那么一丝多愁善感，但并不明显，可也不妨碍她此时此刻蹙眉皱面。

林雪月似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但并不能挖掘那么深刻，她此刻能做的，就是把大袄往顾清头上一盖，再开口用疲倦的语气说道：“想那么多作甚？天色不早了，快些睡吧！”

顾清将脑袋从大袄中露出，合衣解发，便听话地睡下了。

屋内柴火噼啪作响，屋外风雪呜咽抽泣，似无数怨魂叫嚣、哭冤，一声一声割着人们温暖的心，直到把那具温热的身体变得冰冷、结霜。

她们未能等到天光破风雪那一刻，在夜半三更就惊醒。

顾清蓦然睁开双眼，背上额上无不冒着冷汗。

罡风粗鲁地劈打这门窗，这木屋也显现出来摇摇欲坠之势。

待顾清清醒过后，略感怪异。

习武之人五感比常人要灵敏，若是风稍大一点，顾清便会被吵醒。

但此刻，直到这风俨然有要把屋给拆了的意思，她才惊醒。

“林雪月。”她觉得对方应该也醒了便，唤了一声。

回答的是呜咽的风声。

“林雪月？”顾清坐起，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她伸手触碰原本林雪月躺着的地方，一片冰凉。

顾清没有来的烦躁，不光林雪月不在身旁，那一推柴火也不见了踪影。

她回首去看门窗，分明是向内锁着的，也没人从外边进来，难道是她们达到之前，这屋就有人蛰伏着了？

思及此，顾清的寒毛不禁一根根直立。

那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是未知。

那为何不见的是林雪月，若是强抢少女，自己这张脸也不比林雪月差到哪里去吧？或者说是，对方能看出来自己会武功？还点了穴道让自己熟睡？

越想越不安。顾清转回头来，企图先让自己冷静，越是慌张事就越办不好。

然而她没法冷静。

她转回头的那一刹那，周遭的景物就换了个色调。不再如先前那般漆黑死闷，倒是变得温暖欢乐。

更重要的事，顾清面前，还多了一双脚。

一双男人的脚。从鞋和大小来看，应当是一位猎户。

顾清抬头还未看清这位猎户时，她的脖颈就被扼住，接着她脸上就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还未结束。屋内的桌椅、门户化作一道残影，迅速向前掠去。

一阵闷响。

震得房屋建造时未清理干净的木屑掉落。

新伤加旧伤，顾清将欲吐出的血咽下，却还有一条红痕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然而猎户似并未有那怜香惜玉之心，反而因为刚刚扇了顾清巴掌而姑娘觉恶心，嫌弃地甩甩手。

“啧，大靖的妇人，没草原上的柔软就算了！还那么令人作呕！”

草原？北蛮？落绯林虽是边境，但也全部都在大靖国内，怎会有北蛮？

顾清艰难抬头，却见猎户已经摔门而出。

她自己已经是身心力竭，便就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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