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葬

司将军和司大公子的遗体是用帝国最强壮的军马运回来的。司承烨虽被敌军斩首，但西夷灰鹞王还是尊重大将军的，算是妥善保管了他的尸身。但司良庭却被马群踩成肉泥，只余下一截右手，故而军士也只将他的右手带了回来。

似乎老天爷也想让整个京城为大将军守灵，将军父子的尸骨运回来的时候天降大雪，将整个京城都笼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

蒋夫人默默的站在棺材前，那里面躺着她的爱人。司将军的头颅和脖子被夫人仔细地缝好，若不细看，并不能看出他生前受过斩首之刑。她为丈夫擦干净了身子，换上了最喜欢的衣服，在一旁点上了他最爱的檀木熏香。

夫人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当她面对丈夫尸体的时候，她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她木然地照料着丈夫的遗体，主持着丈夫和儿子的葬礼，撑着这个已经没有男丁的大将军府。

少夫人刘氏已经哭晕过去，她醒着的时候像疯了一样将装着司良庭右手的木匣抱在怀中，反复抚摸着这段残肢，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只右手的掌心上那枚弯弓一般的青痣。那是司良庭天生带来的胎记，他出生的时候司将军曾赞道：这是天生握弓的手，将来必定臂力惊人，百步穿杨。这枚青痣，刘氏曾躺在丈夫的臂弯里看过抚摸过无数遍，可如今眼前的，却是那样的冰冷，带着死亡的冰冷。

司良玉和司良秀和夫人守在大将军的灵堂上，司良慧则在刘素心的屋子里陪着她。

看到少夫人这个样子，司良慧很是心疼。在那之前刘氏已经因为害喜浑身不舒服，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如今又因丈夫的死，不仅水米不进，而且一直哭，悲伤过度到甚至还晕过去了几次。

司良慧劝过她，努力想宽慰她，但是无论说什么，少夫人都听不进去，只呆呆的抱着木匣。就在她哭着又晕过去之后，司良慧终于忍不住将木匣从她手上取出，然后让小厨房做碗参汤过来，对着她的嘴一点一点喂下。

刘素心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木匣，司良慧抱住她，劝道：“大嫂，你不能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了。大哥已经去了，你若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母亲让我们这些妹妹怎么办？”

刘氏呆呆的转头：“我恨不得随你大哥去了。二妹妹，你若真的为我好，就把木匣子给我，就把你大哥还给我。”

“我知大哥大嫂伉俪情深，夫妻恩爱。”司良慧劝道，“嫂子想要那匣子是因为里面装着的是大哥的骨血，但是嫂子，您的肚子里也是大哥的血肉呀！我求求你，就算再怎么悲伤也千万要保重身体，就当是为了你和大哥的孩子。”

刘素心才似反应过来，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低哭道：“若不是为了孩子，我即刻就随你大哥去了。这孩子也是命苦。尚未出生就没了父亲。”

“所以嫂子才要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不能让孩子既没了父亲，母亲又是体弱多病。”司良慧揽住她的肩膀，“大哥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因着天冷他的右手才能保留这么久，但是早晚还是会腐烂。大哥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容忍自己最后变成一摊腐肉出现在大嫂面前呢？”

“不，我不忍心！”刘素心哭着要去找匣子，司良慧无奈，命人将匣子还给她：“大哥的右手会慢慢的腐朽，但是您肚子里的孩子会一天天的长大，他们都是大哥的血肉，说不定那孩子长大后会越来越像大哥，望嫂子莫要因小失大呀！”

少夫人还是低低的哭泣地抱着木匣，但是婆子送来的米粥，她终于不像之前那样抗拒，慢慢地喝下了。司良慧知道自己的话在她心中起了作用，虽然不能宽解她的悲伤，但至少给了她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

灵堂内，司良玉守在蒋夫人的身边，跪在火盆边给大将军烧纸。司良秀也小小的一团，裹着宽大的白色麻衣，紧贴着自己的姐姐。

她不懂生离死别，但是大人们悲怆的氛围也感染了她，她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身边的人，有的哭泣，有的跪拜，她感觉有些害怕和陌生，往司良玉身边又靠了靠。

“三小姐还小，莫让烟火熏着了，将她带回后堂歇着。”司良玉对司良秀的乳母吩咐道。对方应了一声，便抱起三小姐往里走。

“良秀，过来。”将军夫人突然开口，对三小姐和乳母招了招手，“过来看看你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乳母迟疑了一下，怕幼小的司良秀瞧见尸体会被吓着。

“没事的，他是你的父亲。”蒋夫人的眼神中透着温柔，“他很爱你。”

于是乳母抱着司良秀上前，三小姐微微探出脑袋看着司将军：“娘，爹爹是睡着了吗？”

“是的，你爹睡着了。”

“可是这边这么吵，爹爹怎么睡得着？”

“因为你爹太累了，他是大英雄在外面保家卫国打坏人，太辛苦了，所以回家后这么吵也能睡着。”

“哦。”司良秀点点头，然后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但我们还是小点声，不要吵着爹爹。”

蒋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的阿秀真是个乖孩子。”

等司良秀去了后堂，蒋夫人吩咐道：“去把二小姐叫来，让她来看大将军最后一眼。看过了就把棺材盖上吧，不要再让其他人来打扰大将军休息了。”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司良玉跪在火盆边，看着她的身影跨过灵堂门槛，走在雪地里，突然觉得将军夫人的腰没有以前那么挺得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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