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椟化形

尤怜：你所言非虚，他现在确实还在此处，但却已眼盲，对他来说，苟延残喘尚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鹿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尤怜：随我来。

秋灯能听到尤怜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正在狐疑，下一秒却被鹿鸣用扇子打了头，不知何时自己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他跟随鹿鸣也有一阵子了，法术虽不是甚好，但也不会在人前失了态，他边走边纳闷，眉头拧在了一起，不远不近地跟在尤怜身后。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一间小小的神龛前，只见一位少年正在敬香，他脸上的表情极为严肃，不苟言笑中透着一股深深的虔诚。

秋灯看着过往的村民时不时还有一两个村夫投来不屑的目光，在几个村民之间交谈中还能听到他们发出“咯咯”的嘲笑声，秋灯看着面前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

秋灯：他就是郭荣八的儿子——郭大宝？

尤怜：是他。

尤怜怔怔地呆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眼尾有些发红。良久，她一挥衣袖，二人面前就彻底换了幅光景。

春去秋来，几年过去，少年已经褪去了身上的稚气，那双虔诚的眼神愈加肃穆，他照旧敬拜那由郭荣八亲手做成的神龛。透过几缕烟，秋灯仿佛看到他身前站了一个人，那人一袭透明的白袍，背手伫立于神龛前。

秋灯：鹿鸣，你看到了吗？那里有个人！他们为什么都看不到他啊？难道他真的是神吗？

尤怜：他才不是什么神！他是妖灵，是神椟化成的灵，还未完全化成形。

秋灯怔愣地看向尤怜，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像是能闻到她身上弥漫着浓浓的伤感，像是雨后的松树味儿。

此时，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了。

郭大宝：看在我供奉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今日，我有一愿，祈求神灵能助我实现，彼时我在赶考中遇一女子，她救我于困窘、垂危之际，还留我于家中养病，其样貌不凡，琴艺卓然，奈何自出生起便是位喑人，不能言语。而今，我终于中得举人，想要娶她为妻，劳烦神灵遂了我的愿，如此，自我后，郭家世世代代都会来敬香，使此神龛香火不断。

秋灯：他年纪轻轻，如今竟是举人，也实属不易了！以前我讨饭的时候有个人常赏我一口饭吃，他三十有余，苦苦考了几年却也还是个秀才。

说着，秋灯一脸疑惑地看向鹿鸣，迟疑地开口问道。

秋灯：可他区区一介凡人，怎能与这未完全化形的妖灵通话？

只见片刻过后，那神龛的供奉台上便赫然显现出了几个字:明日子时来见。

那少年看到后欣喜不已，行礼谢过后还不忘道自己子时定会的前来。

少年没有看到那神龛后还有一个人，把这些话都偷听了去。

郭大宝彼时少不更事，尚不知看似平易近人的村民在面对欲望时有何等残忍，更不知人心到底肮脏到了何种境地。

尤怜瞥了眼秋灯，轻拂了拂衣袖，霎时，夜色笼罩，郭大宝正杵在神椟前。

秋灯：他们在干嘛？怎么不说话啊？

鹿鸣：幻境，郭大宝被施了法。

鹿鸣言语间倪视着尤怜，双眼微眯，像是透过她眼睛里看到了某种真相。

尤怜盯着面前的景象看得入神，没留意鹿鸣的目光。只见少年猛地回神，犹如大梦初醒，他上前颤颤巍巍地敬香，跪下磕了几个头便匆匆往家中赶。

郭大宝：阿父，我要去趟郯市，今晚就要出发，十日之内定会赶回来，还望阿父莫忘了给神龛上香。

郭荣八：啥事儿这么着急啊？

郭大宝：神椟显灵了！……

郭大宝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郭荣八咧嘴笑着听他说，最后只嘱咐道:

郭荣八：带够粮食和银两，以防万一。

父子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郭容八送儿子出了门，郭大宝最后再三叮嘱，每日须得敬香，万不可大意了。

奈何这一切都被那人听了去，从他知道这神龛可以遂人愿开始他便盯着郭大宝，虽不知那幻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凭他们话也猜透了几分。

秋灯：那个偷听的人不就是当初煽动村民信佛的人吗？怎么哪里都有他啊！

秋灯实在觉得这个人有些碍眼，暗自咕哝了两句。

尤怜：他叫陈五，梁考能落得如此下场，他功不可没！

后来的事情较为简单，郭荣八即便再糊涂也不可能误了自家儿子的终身大事，每天按时敬香，比种树还要勤快许多。

秋灯：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啊！他们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尤怜看了他一眼，相静无言，面前的景象犹如一副画卷，正向他徐徐展开。

夜色笼罩着寂静无声的大地，陈五正抱着一坛酒和几两腌好的肉干鬼鬼祟祟地往郭荣八家走着。远远看去这所村子只有几盏灯还亮着，其中就包括郭荣八家。

陈五敲响了郭荣八家的门，单凭他油头滑脑的长相，在这所村子里并不讨喜，但他每次总能带领村里的一部分人小富，所以无论到哪里也少不了巴结他的人，讨厌他的人有时还有求于他，所以在这个村子里几乎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违抗他。除了郭荣八。

早些年陈五号召大家伐树，做成纸张再去集市上卖，后来做得久了，名声大噪，有几年梁考的确变得极为富裕，陈五甚至用钱买通了宫中的宦官，他们为朝廷提供纸张，此举不仅造福了这一个村子，更是让附近的其他大村户也学了起来，做得更加有模有样。

但郭荣八撂挑子不干了，他非说这样干下去这片林子早晚要毁在他手里，他开始限制村民每天砍树，不能砍五十年以上的古树，这无疑挡住了百姓的财路，就此，梁考的百姓再不爱戴他，他们甚至换了新一任的村长。

近些日子，宫中需要的纸张颇有涨势，可这片山林的树却是有限的，这些年的砍伐，使得漫山遍野的山林只剩几片光秃秃的山头，陈五心里清楚不按时给宫中送去纸张的后果。这年头战事吃紧，整个梁考村的百姓都是因为造纸这一门技术才得以幸存，不被充兵发配战场。现在，这份大好的机会正摆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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