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联邦历史上最杰出的戏剧家杨梭在他年轻时最脍炙人口的作品《哈雷》中曾无比豪迈的写下：“即使身处果壳之中，我也是无限宇宙之王”。然而当他晚年第一次真正踏上星际航行的太空船，面对着无穷无尽笼罩一切的漆黑和如萤火般星星点点镶嵌在太空中的发光天体，却忍不住的嗟叹道“宇宙静谧，个人微不足道，人类一败涂地”。

从第一只懂得利用火源的猿猴开始，人类文明的孕育发展已不知过去了多少万年，在无比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涌现出过无数惊才绝艳的先驱，带领着人类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但是对宇宙来说，人类文明无论是时间或是空间都是那么的渺小，世界的诞生和毁灭每时每刻都在虚空的一个角落发生，瞬间便是无数的生灵创灭。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距离“星河号”这艘人类历史上第一艘太空飞船在新丰星砸下一个至今仍被好好保护起来的大坑已经过去了四千多年，此后人类又陆续找到数颗或可以殖民繁衍或冰冷贫瘠的星球，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其他的智慧生命。让所有仰望星空的人产生无限遐思。

但是对浩茫宇宙产生的无尽幽思向来只属于诗人、哲学家和有钱人。对于联邦绝大多数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踏上一次太空飞船的普通人来说，太空飞船，宇宙这样的概念只存在于肥皂剧和文艺作品中，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用来消磨庸庸碌碌寡淡如水的生命。

联邦的公民是既幸运又不幸的。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终此一生都不必担心吃不上饭、穿不上衣这样严肃的生存问题。联邦每年在医疗、养老体系砸下的巨资也让他们无需担心病无所医，老无所养这些据说让先辈们曾大为头疼的社会问题。

与几乎没有生存负担对应的是联邦无比沉重遭人诟病的阶级固化，联邦公民的人生似乎从出生开始就决定了似的，像所有其他人一样上学，念完小学就是初中、高中，再度过四年大学生活，工作、结婚、生子，闲暇时与邻居好友闲聊或是看荧屏里数不胜数的电视节目，在波澜不惊中走过一生。他们在哪里出生就在哪里成长，就在哪里死去。联邦的平民们对自己圈子外的生活，对无穷远方的无尽生命并不知情也很少好奇。

有趣的是，虽然几乎所有公民都可以对阶级固化这一弊病滔滔不绝的从方方面面连续说上好几个小时自己的洞见，引用着无论何时何地都适用的“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箴言。却在唾沫星子用光后安然的躺在沙方上看最新一集的《欢乐家庭》。

有调查研究表明，在人类居住的五颗星球当中，最安逸也就是阶级固化最严重的正是人类文明的起源，人类最初的家园--母星。作为人类曾经唯一的栖居地，母星曾遭受她子女无度的攫取，植被破坏，矿物开采，海洋污染导致过严重的环境问题。但如果你现在把目光扫向她每一寸土地，却绝不会找到人类曾经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疤。不是因为人类对养育他们的母亲有多么的温情脉脉，而是有其他几颗星球分担了她的担子。新丰星，赤地星，安南星，西岭星，人类目前赖以生存的星球共同组成了统一的联邦。而自从四千多年前人类将首都搬到资源丰富，环境优美而宜居的新丰星后，母星在联邦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靠后，越发的被首都星与其他星球上的公民遗忘。

······

······

母星-东芝区-西郊

正是夏日的傍晚，晚风习习，天边一抹艳丽的火烧云固执的燃烧着，仿佛在遥远的天际有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惹人瞩目。

郊区一片无人打理的草坪上，两道快速移动的身影互相交错，又很快分开，在草地上投下纷乱的影子，充满了凌厉的美感。每当影子重叠时便传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让人诧异其中包含的力道。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其中某一道较单薄的身影似乎总是等着另一道身型闪动后才有所动作。

在又一次沉闷的巨响后，较大的身影突然放松紧握的拳头，举起了手掌对着相比较下有些单薄的身形摆了摆手，骂骂咧咧喊道“不打了不打了，下次再好好教育你这个小兔崽子。”

守心看着大叔有些微微颤抖的粗壮手臂和那副刚强却随着时间流逝有些猥琐的脸庞，脸上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笑容回道“虎哥，你今天喊我过来什么事啊，是不是又欠街角按摩店的钱了？”

“去去去，我什么时候往你要过钱了。”被叫做虎哥的汉子一边坐下一边向守心招手示意他坐到身边。“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十八岁了吧。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守心走到虎哥身边，看着这个经过岁月磨砺有些沧桑的粗糙汉子如同一个巨石般的身影一时间也有些恍然。记忆中那个雄壮巍峨的身躯此刻在夕阳的映照下居然显得有些萎缩脆弱。守心自小就是孤儿，在联邦的孤儿院长大，没有父母的关爱让他的性子一直有些孤僻冷漠。但还好有虎哥，这个虎背熊腰同时兼具着西郊孤儿院院长这个让人大跌眼镜的身份的汉子，在某种程度上承担了守心父亲角色的汉子，教会了一个男孩茁长成长必不可少的品质，没有让守心像孤儿院的很多其他孩子那样一味的堕落下去成为社会的渣子。

虽然男人之间含蓄克制的情感让守心不能直截了当的表达他对虎哥的尊敬与感激，但守心相信虎哥应该明白为什么他每次去街角的按摩店都可以不付钱而衣着得体的走出来，想到这儿，守心忍不住笑了笑，回应着“什么事啊，虎哥？”

虎哥没有看到少年一旦咧嘴便会露出的洁白的牙齿，因为他正看着远处在落日余晖中只留下一抹剪影的小镇，陷入了沉思。这位向来都果敢爽快的汉子少见的有些惆怅。“是一些和你身世有关的事情。”

少年依旧面带着微笑，没有回答，也默默的注视着远处的阴影，安静的等待着虎哥下面的话，似乎对身边的大汉即将说起的事情早有预料。但如果傍晚的光线可以更明亮些的话，那略显僵硬的脸庞和不自觉握紧的拳头无疑昭示出少年内心深处的波澜。

孤儿守心其实对这一天的到来有所心里准备。因为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可以感觉出这位孤儿院院长从出生起对自己的青睐与偏爱，更别提守心这样一个表面安静内心却很敏感的少年。无论是幼年时期生硬到显得笨拙的关心，还是自己长大后很多次出神时看向自己时目光中流露出的追忆，亦或是在12岁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大汉数次的欲言又止。都让守心隐隐感觉到这一天终会到来，但是真当这一天到来以后，守心却发现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忐忑和激动，甚至显得有些平静。

渺小的人类永远无法意识到发生时仅觉得普普通通的事情会在多大程度上彻底改变自己人生的轨迹，不知道世界上某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处发生的谈话又会导致多少的命运流转交错，对决定历史航向的罗盘产生怎样的偏移。

所以守心就这么安静的坐在草地上，安静的看着远处的小镇，安静的等待着身边汉子接下来的话。

伴随着如血残阳的最终落幕，大地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面纱，神秘而深邃，远处小镇的光亮显得温暖又遥远，似乎是另一个与世隔绝的时空。

凉风骤起，吹弯了地上的青草，吹皱了少年的衣襟，也吹过少年与大汉朦胧中看不清青涩与沧桑的面庞，又吹向无穷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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