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x小组

“喂，还记得吗？”

“还记得我们是毕业年级时，一起做的计划，一起幻想的未来，一起击掌留下的约定吗？”

“你可能忘了吧，当时我们还在那里偷偷骂着diss我们的老师，悄悄在不喜欢的课上写作业，一会儿走神一会儿画画。”

“你可能已经有一些忘了吧。”

“近来可好？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啊。”

“出来玩吗？密室逃脱。还记着我们都喜欢这种烧脑刺激的游戏。”

“现在想想，似乎已经好久没有干一些有趣的事情了。”

“放心，所有人，都会到场。”

***

时间已经久到，就连韩江雪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要叫x小组了，她一个人在街上走的时候，等地铁的时候，漫无目的刷着微博里看一眼就会令人傻笑的梗图时，都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她一下子想起来了，在初中的一次化学课上，老师把他们带到了实验室，要他们四人一组共用一套实验器械，于是，韩江雪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的三个朋友——全班一共有四十个人，其余的三十六人已经分别在小方桌前面做好，但只有四个人正在过道上无助的徘徊，就是她们四个人：在笔记本背面密密麻麻写着小说的解语夏，在学案空白处画画的梁琴，忘记带签字笔却把笔帽别了满衣领的乔时，还有空着满是疤痕的手的她自己，韩江雪。

就这么顺畅的，四个人坐在了一起。一开始，他们谁都没有互相说话，死寂弥漫在属于她们的方桌之间，直到梁琴从风琴包里掏出一个x战警封皮的劣质笔记本，乔时“嗷”的一声就喊了出来：

“啊！x战警！”

“啊什么你看x战警——万磁王的女儿好帅！”解语夏连人带凳子倏地一起出现在了梁琴的右手边。

“看这是她的贴纸！”

“我还画过她耶！”韩江雪努力地插话，“能借我张纸吗？”

梁琴大方的刺啦一声从笔记本上扯下来一张白纸，韩江雪连忙拿过，飞快地画起来。

“你画的好棒！”坐在她右手边的梁琴把两只眼睛瞪大了。

“啊……一般般啦。”

解语夏拿着一支笔凑过来：“不就是万磁王他家闺女吗！我也能画。”

梁琴和韩江雪看着她的创作过程，脸上的表情愈发的难以描述。解语夏画了一团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抽象派线条。

“借我荧光笔。对，就是那个绿的啊！”她嚷嚷着，用荧光笔的极纯绿色把其中一些扭曲的线条之间涂上色，这回看着倒像个有绿色头发的女人了。

“喔——画的真好～”

“你说的很敷衍啊！不行，你一定是没有理解我这拙笔的美感，给我仔细看！”

解语夏钳住韩江雪的脑袋，让她直视眼前的古怪画作。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从一开始就很厌恶肢体接触的韩江雪并不觉得这样的接触会让她感觉不适。相反，她竟然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明明是从来都不会这样大声说话的解语夏，明明是对谁都摆着冷漠厌世面孔的乔时，明明是除了画画什么都不干的梁琴。

明明都是被所有人孤立的家伙，竟然能够这么愉快的在一起胡闹啊。

“看我看我！”乔时举起自己的双手。这打断了韩江雪过度琐碎且不必要的思路。

“啊，怎么。”梁琴瞅着她。

“我像什么？！”

“你像个大傻子。”

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看见乔时的手指间正夹着原本别在她领子上的透明笔帽。

韩江雪思考了片刻。“金刚狼吗？”

“江雪！还是你懂我！”乔时一把抱住她使劲晃。

就像是捅破了承装话语的袋子一样，对话一瞬间就像喷泉一样一股脑涌出来，就连韩江雪都没想到会向这个方向走吧，不过那一整节化学课她们一丁点也没听，韩江雪和梁琴研习了四十分钟的绘画技巧，乔时则一边聊小说的惊险剧情，一边把各种化学试剂混在一起，在那支试管里制造出了一种散发着厕所恶臭的古怪无色液体。下课的时候，她们在讲桌旁边倾倒化学试剂，一股怪味袭来，整个教室里都乱了套。老师仍保留着耐心，宣布着她们制出了氨气。过道里挤满了捏着鼻子抱怨并向倒霉的、必须坚守到最后的化学课代表提交学案的学生，直到这时，韩江雪才发现自己的学案写的一塌糊涂。

啊、该怎么办啊……完蛋啦。

如果还是以前的韩江雪的话，一定会这么想吧。只是现在，她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心想着“管他的，我只想和她们一起走呢”，像梁琴一样，把没写几笔的学案塞进了成打卷子的下面，接着落荒而逃。

逃跑的目的地十分明确，就是学校长长走廊另一段的厕所。不知道为什么，这所愚蠢的学校就是不愿意多修几个女卫生间，现在正当下课的如厕高峰期，吵吵嚷嚷的队伍一直排到走廊的拐角，就像是iphone最新款上市前一刻钟的苹果商店门口一样热闹。韩江雪和乔时正并排走着，到了这里，不得不改换阵型，四个人排成一列钻进去，挤到人满为患的洗手台前面。

刚站在洗手台前面，解语夏立即发出一连串悲鸣。“啊——可恶，我现在浑身上下闻着都像泡过垃圾汤儿！”

“你身上的味儿已经和厕所味融合了。”乔时把她推到镜子前面，一眼瞄到了镜子里的韩江雪。“——江雪，你这发际线岌岌可危啊。”

韩江雪重重的倒吸一口气，慌乱的对着镜子整理刘海。就在这时，厕所另一边好不容易赶上空位的梁琴刚一打开门就大声咒骂起来：

“我操，谁他妈屙屎不冲厕所啊！”

好了，现在全厕所的人都知道这档子事了。干得漂亮，梁琴。

韩江雪赶着打铃跑出厕所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她们，只不过，没有人在意啦。她们一溜烟狂奔过楼道回到教室，才听到学习委员正在记录小组的组名：什么深海鮟鱇组啦、风萧萧兮易水寒啦，乱七八糟的，正在愣神的时候，学习委员已经走到了乔时身边，问她要她们的组名。

“对啦，咱们组叫什么名字啊？”乔时赶忙扒拉扒拉韩江雪。

“唔，我也不知道啊。梁琴？”

“啊？干嘛，怎么啦。”

被戳到肩膀的梁琴扭过头来，显然她甚至完全不知道取组名的这件事。

“组名！”解语夏拽拽她的袖子，“咱们叫啥好啊？”

“啊、随便学学组。”

“你给我稍微认真点啊！”

“哎！要不就叫X小组！”乔时瞥见桌上随便摆放的X战警封面的笔记——数十分钟前交谈的中心现在已经被遗弃在桌子一角四仰八叉。“我们是因为这个才遇到一起的。”

“那就叫X小组吧，你们觉得呢？”梁琴转了转眼珠，又轮番看看解语夏和韩江雪。

于是，韩江雪拿着乔时的笔，在登记表上她们的名字后面写下了“X小组”三个字。

这就是X小组的诞生。有点随意，但是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大伙都很喜欢这个名字，虽然这个小组从没有在课堂颁奖环节出现在黑板或讲台上，也从没有出现在班会的表彰名单内，她们也从未觉得这有多么糟糕，能够出现在圆圈范围之外的X小组，就像最为特立独行的侠客。

从认识，到完全认识，似乎只用了几十分钟。友情这东西来得可真快。韩江雪一边走过一旁的马路牙子一边想道。当脚边出现了一小块碎裂的地砖时，她飞起一脚，看着这块小小的碎片翻滚着飞向马路当中，击中了一辆大众的圆形车轮毂，转瞬间便弹飞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她搓了搓冻的没知觉了的耳朵，抬头四处看了看。

这、这里是哪啊！

明明自己已经在B市活了17年了，还是没摸明白这个城市的犄角旮旯，比如现在这个地铁站的准确地理位置。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信号灯在绿灯时发出急促的哒哒声。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宅家太久了，韩江雪实在是不太适应，连同脸上的表情都扭曲起来。

韩江雪不耐烦的扯了扯自己校服的衣领，又撩起了自己额前与耳旁的碎发，在地铁口等着。左等右等，眼前流动的人群里却没有熟悉的身影，她拿起手机滑动解锁，直接拨通了梁琴的电话。

“我说，小朋友，我不认路，你们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这让我怎么找你们。”韩江雪对着手机里面抱怨道。

“哎呀，天启，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我让小鸡过来接你吧，马上就到啦。”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不在意的声音，还隐隐约约带着点点幸灾乐祸的笑意，之后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争执声；韩江雪耸了耸肩，对于这些朋友的行为也是无可奈何了。

“行吧，你们快一点，外头冷。”

乔时被所有人称作乔小鸡，至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人在意这个外号的来源，大约是因为她在某次生日宴上大唱“小鸡小鸡萌萌哒，母鸡母鸡咯咯哒……”

诸如此类。韩江雪不禁黑线。

至于“天启”，是她的外号。大概来源于她初中对漫威走火入魔的时候，那次，韩江雪就像是真得到了天启那样在刚刚下课时狂奔到楼道里大喊：“全体人员向我看齐！”

于是，从楼道里经过、亦或是刚刚准备从教室中走出而被眼前一幕惊诧到的学生和老师都看向了她。见所有人都看见凝视自己，她便发疯般大喊：“看我看我！我宣布个事！”

接着乔时和解语夏就夺门而出，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连拖带拽弄回教室，这成功的压抑住了韩江雪即将说出口的那句“我是傻逼！！”

自那之后，韩江雪的外号就变成了天启。

喂喂——因为我是X战警的天敌、行走五千年的古老变种天启吗！想到这里，韩江雪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可惜，因为脸上带着的口罩，这使得没有人能看见她在笑。

似乎是因为从话筒中听到了韩江雪的笑声，梁琴又对着有一些恼羞成怒的乔时爆笑出声，就连解语夏也对着乔时笑得露出了两排大门牙。“好的好的，稍等哦。”

“我操，说好的什么真爱什么革命友谊都是假的。”乔时的声音再次穿越两人的笑声传进了韩江雪的耳朵。

B市的冬日虽没有轰轰烈烈的冰冷感，但是却是给人绵里藏针的寒意。韩江雪使劲跺了跺脚，地面因此轻微的发出沙沙声音，她似乎是因为冷，也可能是因为不耐烦。风似乎刮得有规律，一阵一阵的。韩江雪听着呼呼的风声，搓了搓没有知觉的脸，心里暗暗发誓见到其他几位之后一定要怼一怼他们。

“嘿！天启！”

声音先传到的耳朵，之后韩江雪才感觉到有人隔着厚重羽绒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飞快地转过身，迎面而来的是乔时笑着的脸。

“哦哟……好久不见。”

韩江雪起初在寒风中等待的怨气转瞬而逝，最后开口的还是这一句话。

乔时笑了笑说道：“走吧，丢丢小智还等着呢。”

餐厅没有什么人，韩江雪一下子就看到了在柔和的灯光下聊天的梁琴和解语夏。

“大家……好久不见。”

梁琴首先不顾服务员劝阻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近来怎么样？看你憔悴得不行呀，天启。”她有些心疼的看着韩江雪细瘦得看得见突出骨骼的手腕，又注意到了她手腕上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伤疤，如同丑陋的触手与虫子蜿蜒至她的袖口中，吞噬着她的活力和生命。梁琴踌躇良久，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似乎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韩江雪倒没有这么在意，笑了笑，说道：“不会死的，小智。”

旁边的解语夏看不下去了，使劲儿掐了掐韩江雪的脸，就在她哀嚎的同时瞪着眼睛呵斥道：“知道疼还这样对自己。”

韩江雪心虚的撇过眼睛，然后转移了话题：“对了，小智，你之前说你纹身了，我看看长什么样。”

“别提了！”梁琴一下子撅起眉毛，“我和室友出去喝酒，喝得五迷三道，叫她给提溜到纹身店才纹的。真是要命，当时拍板有多决绝，现在就有多后悔。”她越说越激动，一把撸起袖子，一个带着苯环的化学式出现在她小臂的皮肤上。

“这是啥？”韩江雪眯起眼睛动作夸张地上下打量。

“多巴胺啊。”梁琴无奈地做着解释，“说，你这高中三年是不是全都摸鱼过去了。”

韩江雪一下子哽住，没能继续说下去。她不敢说自己因为不愿前去学校与自己那帮傻逼同学见面，从而休学了一整年，现在其余几人早已经拿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可她却还没有参加高考。虽然看着云淡风轻，但是韩江雪知道一场高考，一个高三，这些足够活生生剥掉她一层皮。这时候，梁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你看，这里还纹了一个。”她将衣领向下扯了扯，露出了锁骨上的哥特体墨蓝色字迹——“Schmerzen”。

“苦痛……？我喜欢这个词……”韩江雪笑了笑：“这个词……好像……我的生活。”说罢，她猛灌了一口桌上的香槟，气泡和碳酸在唇齿间重重的刮过，突如其来的刺激感令她皱起眉头。

没有人接韩江雪的话，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而沉重。于是她开始哈哈哈的笑起来：“干嘛这么沉重，我他妈就开个玩笑你们笑一下啊，这么不给面子。”

又一阵沉默之后，大家终于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了别的事情，但是韩江雪的话并不是玩笑是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没人愿意在这个宝贵的见面时刻说起这么痛苦的事情。

“对了，我见到一个叫林律的姑娘，她和我们一样……懂吧。”梁琴再次发话道，她吸了一口烟，就像是要跨过一道鸿沟，随后缓缓开口道：“她是我高中同学，在一次搞事情的时候……啊不要在意搞什么事情……对，我认识了她，她和我们一样的都是被世人所抛弃的人，哈哈哈，我觉着有机会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所以说，我们出来玩就是要搞事情！今天要去哪里玩？”“搞事”这个词汇就像某个开关，按下后，就使得一直沉默的解语夏一下子被激活了，她首先发问。

乔时于是接了话：“我知道附近有密室逃脱，不如玩这个？”

“当然可以。我还知道一个有朋友推荐过的密室逃脱，就是林律推荐的。”梁琴首先在盘子上捻熄了烟说道，“据说在人民大学附近……”

“那不就是在这条街上吗？”乔时一拍桌子，“是不是在一个高层的公寓楼里？”

“对！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和我要带你们去的那家是同一个啦。”

“真八错～”

……

这顿午饭她们吃了很久，一会儿埋头扒饭，一会儿又大声讲话或大笑，四个人挤在一条长凳上看搞笑的下饭视频，笑得恨不能在地上打滚，就连身边来来往往的服务员也不好意思赶她们走，只好放任久别重逢的四人占用这张桌子。梁琴手机上的口袋妖怪图片在微博发现页上一晃而过，韩江雪的记忆也像是被这张匆匆路过的图片激活，梁琴的外号叫小智——因为初中的时候是位十分热衷于口袋妖怪的家伙，虽然无论如何也背不全诸葛亮写的出师表，但是精灵图鉴竟然倒背如流。就算是上课，也会把手机偷偷放在桌洞里，屏幕上闪烁着那个简单的RPG游戏的画面，经典的对战，常见的剧情，梁琴都了如指掌。“你就是小智本人好吧！”很久以前解语夏这样对她说道，就叫小智。她重复道，就叫小智。

“啊，想不起来，丢丢为什么要叫丢丢呢？”在乔时轻呼解语夏的外号之后，韩江雪忍不住搭话问道。解语夏的外号为什么叫丢丢呢？她记不清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解语夏推了她一掌，“管它怎么来的，叫就是了。我也不介意你叫我爸爸。”

“去你的吧，我的好大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过了数十分钟，韩江雪才和自己的三个同伴一起吵吵嚷嚷的从餐馆里出来，手里拿着百度的实景导航，一边在玩笑声中走向那处目的地。她们准备去的密室逃脱场馆并不在什么大型的购物中心里，相反在一栋有点年头的高层公寓楼里，坐着吱吱响的直梯一直到了二十一层，她们才来到目的地所在的那条长长的走廊，走了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挂着镭射彩灯的店门。韩江雪毫不犹豫地从钱包里掏出四百大洋，一股脑儿塞到了还在愣神的老板手里。

“诶！你怎么回事，这么着急付钱哪！”解语夏拽住她，“不是说好AA的吗？”

“咱们都谁跟谁啊，”韩江雪把头一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我乐意。”

“什么！？天启你什么时候付的钱！”梁琴的声音伴随着那声“支付宝到账一百元”同时响起。

撕扯了半天，到底让店老板把一百块还给了韩江雪，不过对于给朋友花钱这件事，韩江雪倒是一点也不抠门，请客令她开心不已，就这么一会儿，四个人似乎又变回过去的样子了。

“好啦，我们的工作人员要进去检查一下密室里面的关卡，几位可以先外面的沙发上坐一会儿喔。”老板向她们招招手，随后用对讲机联系工作人员，没过一会儿，他也一同进到了那间漆黑的屋子里，韩江雪和梁琴伸直了脖子去看，只是什么也看不清。

“这该死的神秘感啊！”乔时拍了拍大腿，“我们稍微等一会儿吧。这里刚好有桌游，玩不玩？”

“好哦。”

韩江雪同解语夏、梁琴一起凑近了小小的茶几，不再去看漆黑一团的那间正在整理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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