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约克

道林下了飞船，看向面前的基地。风从后吹拂而来，拂过他的侧脸。他的眼睛里藏着星光，低眸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后直直走进大门。

仿佛为他准备好了一样，道林收起笑容，随着渐近的脚步声看向来人。

皮靴踏向地板的声音清脆而又有节奏，落地以后又发出一种沉闷的钝声，无形中彰显了来人强大的气场。

这个人，当然就是b的指挥官——祭。

道林抬眸，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然后露出一个微笑。对方看清面前是道林，回报以一个微笑。

指挥官缓缓地走向道林，在他的面前站住，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辛苦了，商。”

大概是没料到他会和一个敢于违抗军令的手下主动打招呼，道林的嘴角微微地扯了扯。他抬头望着祭那张写满了同情的脸，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

“没什么的，说到辛苦，指挥官您才是最辛苦的。”一向吊儿郎当的道林这次却使用了敬语，祭挑了挑眉，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弯起嘴角。

祭摇摇头，随即静静地注视着道林的脸，表情越来越担忧。

“我哪算是辛苦呢？我也只是指挥官，给你们指派任务而已。”

“你们都是我的精英，不是你们，我根本不能实施这些计划，我们都是为了太阳系，只不过，你们是执行任务的人，更值得尊敬。”

“所以，你辛苦了。”他摇了摇头，仿佛是在感慨什么一样，他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道林，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道林凝眸，忽而不知所意的微微一笑：“指挥官，我的家人尚未过头七，我想请假回家几日，料理后事。”

他好像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光。——在这个时候请假，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祭没有回答，轻轻地挑了挑眉，叹了口气。

道林瞥了一眼祭，随即看向别处。自己的家人虽然把他从家族除名，有愧于他，却终究也是他的家人，终究给予了他一段美好的青涩时光。可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的血亲。从此之后，道林・格雷，就永远地消失了。不仅只是一个名字，是曾代表了他幼时时光的记忆，也是梦中无数次梦到，最遗憾最怀念的那个角落。

所以，我送你们回家。

我曾经的，家人。

祭抬起头望向天花板，随即望向他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到底在想什么。

道林始终不卑不亢地对望着他，祭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在和他的一个手下说话，而是在和旗鼓相当的对手对弈。像是猜到他不会立即应允，他的眼睛微微眨了眨，却让约克对那双眼睛闪烁的光芒产生了另外一种感觉。

那双异瞳深邃而带有锋芒，就像是正在观察推测的侦探。他的眼中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刺，直直地朝着他刺来，刺痛他的眼睛。

长久的沉默以后，道林打破了这份安静。

“指挥官，我只是为我的亲人突遭横祸而悲伤，您放心，我处理妥当之后，一定会回来继续任务。”

“好吧。你也要振作起来，我相信你能够处理妥当。”

道林眉头一动，打算主动出击。

他再度抬头，看向指挥官微微笑着的面容，那是一张任何人看了都会被蒙骗的脸，太多隐藏的情绪化作一道光闪过眼底，而那些情绪，绝不是轻易的相信能够说明。

那是糅合了怀疑，揣测，狡猾，冷静，沉稳，老成的一双眼睛。

“谢谢您。”

微微的点头过后，道林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果然，祭望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商，我批准你放假几天，但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道林猜到是什么问题，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一直在等指挥官开口，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商。”

“我记得那天任务完成以后，你应该立即回地球，而我却没有接到你回来的报告。”

祭盯着道林的脸，道林神色未变，安静地等待着指挥官的下文。

“所以我可以，以你的上级，b的指挥官的身份询问你，结束后，你去了哪里？”

道林抬眸，和祭严肃的眼神撞个正着。他在等着道林开口回答，但这个表情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道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但不会相信。

道林眨了眨眼睛，神色略显歉意，眼神坚定而真挚。“抱歉指挥官，我……去了趟海王星。”

“海王星？”祭摇头，看起来好像有些意外又好像在意料之中，不过这样的表情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复杂的眼神。

“是的，我去探望参。”

“为什么？你刚刚失去了亲人 ，这我理解，可是，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私自前去？你有什么紧急情况一定要去找参？”

道林微微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这个表情祭从未在道林的脸上见过，要知道，他一直都是强大的，无畏的，自信的，从未有过这样的笑容。

而他自嘲地扯着嘴角，决绝和痛苦从他脸上清清楚楚地表露出来。

“指挥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家人就躺在我眼前，这是不争的事实，从此我就是孑然一身，没有一个亲人了。”

“所以，你去海王星找参又是？”祭不怒反笑，眼神变得有些锋利。

“我的亲人遇难，我也只有朝夕相处的战友可以依靠。她对我来说，是我唯一能信任的朋友，是能够交心的战友。抱歉，指挥官，我承认，我没有经过您的允许，我情愿领罚。”道林眼神真挚却悄悄闪过一丝狡黠，望着对方骤然变色的脸庞。

“商，以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了解，我真是没想到啊。”祭的脸上写满了五味杂陈，万般无奈却只能摇摇头。

道林低眸。

“人总是会变得，”他抬眼，咧嘴而笑，不知所意，只是眯着那双总是充满迷惑的眼睛，不卑不亢的回望着祭，“人，总是需要给自己找一个避风港，不然，哪里挨得过惊涛骇浪。”

这一路走来，那些荣辱与共生死相戚，那些情感的慰藉，仅仅靠“战友”一词来解释，未免也太过苍白。

许久，道林弯下腰，向着对面的指挥官缓缓地鞠了一躬。

祭心下一惊，这个从来不会低头的高傲的强者，这个平日一副无所谓样子的商，他居然会向自己行礼。

但直起身来的时候，道林微微一笑，好像根本没有这回事。

“那指挥官，我先走了。”

祭没有制止，道林走出几步远，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祭站在他身后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然后，他听到祭说，“参对于你，真的只算是战友吗？”

战友。

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道林勾起嘴角，回过头，轻轻摇了摇头。却见祭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又补上一句。

“去吧，知道了。”

——我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最终，我眼看他楼塌了。

——

“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道林勾唇而笑，缓缓踱步踏入主控室，默默地将意识到主控室里有人时就紧紧握住的枪插回了腰间。

“阳。”

“奇怪吗？”红叶的脸上全然没有丝毫的愤怒和惊喜，没有因为被污蔑而感到不甘感到震怒，亦没有因为见到心上人而讶异而狂喜，只是摆出一副淡然的神色，一言一行，落落大方，她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

她冲着道林挑了挑眉，便继续低下头去捣鼓着控制台:“不来这里我能去哪，回到监狱里还是，上断头台呢？”

“让我猜猜，瑞让你来的？”道林痞笑着绕过指挥台停在了红叶的正前方，双手撑在台上抬眸正视着红叶坚定的眼睛，语气是胸有成竹，“也许，我们有同一个目的……”

这里，是破冰号，也就是曾经的行星一号舰，因为毒气事件正式归入地球军方。

“你能来这里，看来瑞很信任你。”红叶明白道林的言外之意，作为一个不日前才屠了养育自己的家族的军人，s指挥官瑞应当予以惩戒而不是放任她进入一个战舰之中，想来为了让她顺利进入瑞也废了不少心思。

“信任？你不觉得，他是在赎罪吗？”当年那件事，那件同时毁了他们俩的一生的那件事，他瑞不是一个旁观者。

“至少他还愿意赎罪。”道林收起了笑容，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眼里似乎漾着什么波澜。

是啊，比起b比起格雷家，至少瑞还愿意站出来不顾一切的护着红叶，哪怕是和众人的声音对着干，哪怕是堵上一生的名誉，他也愿意为自己曾经的错误买单，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你不该来这，”红叶抬眼，默然的盯着道林的眼睛，那双眼睛摄人依旧，可惜了，光渐黯淡，再无曾经的光芒了，半晌，她缓缓叹了一口气，薄唇轻启，“这和宣战没什么区别。”

“我就是在宣战，”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以为能瞒多久，他一直盯着我不放。趁我还能吸引火力，何乐而不为。”

暴雨欲来，此刻，谁还不是放手一搏。

“你……”红叶的话被信息传输成功的讯号打断，收信人的代号赫然出现在了红叶的个人终端上，一个醒目的却又一闪而过的一个字。

莉。

低头看个人终端的间隙里，道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驾驶座上启动了破冰号，红叶不满的蹙了蹙眉头，她没有理解这一波操作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道林开口解释道:“我申请了战舰，因为上次差点葬身格雷家，祭允了。但是你知道的，此次出行意义重大，并且要绝对的瞒着那个人，只有这里的监控能被瑞屏蔽篡改，正如上次他们救我一样，所以这一搜是上上选，再者说了，瑞能把你送进来就不错了，想要毫发无损的出去你以为很容易吗？这不，我直接带你走了，多好，一举两得。”

“可是这是他第一次谋杀你的地方，如果不是瑞发现及时派黑影来改变了破冰号的运行轨迹，你就凶多吉少了，b的战舰那么多你偏偏挑了这一搜，这不是摆明了在告诉他你在调查当年那件事吗。”

红叶嗤之以鼻。

她可从来不需要别人来救她，她可从来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完好无损的出去，她在乎的是最后的结果，可是她刚刚做的那件事情明明道林也可以做，为什么瑞还要让她来，莫非是找个机会送走她让她躲起来？

开什么玩笑。

“错，”道林斜倪了一眼红叶，撇了撇嘴，“不是调查，莉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

说着说着道林忽而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暗叹当年的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引出bug的方法不就是菲洛教给他和莉莉的吗？

是的，莉莉已经什么都告诉道林了，一如瑞已经什么都告诉红叶了。

——

那一年的小行星撞击事件是人为策划的，而这一切瑞早有猜忌并且发现了蛛丝马迹，于是派遣副手黑影扮作木星军人混入行星一号舰修改了它的运行轨迹避免它与小行星神谷相撞，救下了乘坐它的道林，而这一切监控都没能记录下来，因为在瑞的屏蔽篡改下，监控成了一个摆设。

两天前，才草草的处理完了格雷家的后事，道林的个人终端便刺耳的响起了。

“只能说你福大命大，”对面传来莉莉的声音，“行星一号舰是瑞的家族捐助建造的，所以瑞有秘密控制权，然而这一切也没别人知道了。如果你上的是别的船舰，事情就麻烦了。”

“所以，既然想让我知道真相，为什么瑞要让你来大费周章的引出bug然后引导我自己去发现，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道林不解。

莉莉的语气似乎也有些不满，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是他让我做的，是我自己要做的。”

“商，瑞不让我告诉你，是希望你继续以一个未知者的身份待在b，毕竟你位高权重，距离暴露的距离也就更近，他认为，一个连自己都瞒过去的人才能成功瞒过所有人，包括那个人。”

“但是商，我认为这对你不公平，我相信你，我想告诉你，但是我不能违抗军令，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引导你自己去发现真相，好在你也没让我失望。”

莉莉有些不知所意的轻笑了一下。

“可是今天他又对你下手了，我想，比起暴露，死亡更加的不可逆，所以啊，我现在来告诉你真相，”忽而醒一醒鼻子，像是对什么在坐着最后的告别，微微昂着脑袋偏头看向窗外，莉莉的秀发不可避免的镶在脸上，是说不去的古怪神情，“啊这可是我加入s以来第一次违抗军令啊，你说瑞会原谅我吗？”

……

是一段沉默的时间，长发打遥远的星际徐徐刮来，席卷起道林有些时间没有修剪的头发，绕过他面前那一排一排醒目而刺眼的墓碑，绕过刺杀的起点那些无声无息默默游荡在太空中的小行星，绕过那飞驰的列车，打莉莉的眼前无形的划过，最终汇成一段不容忘却的记忆长河，一路西行，奔流不息。

半晌，道林嗤鼻一笑，答非所问:“你现在在哪？”

“列车上。”

“从哪来，到哪去？”

“从b来，到s去。”

“……一路顺……一路平安。”

道林挂断了通讯，垂眸陷入了沉思，甚久，似有一道白光光速划过自己的脸颊，忽而自嘲一笑，笑这个可悲可叹的自己。

想他道林为了b赴汤蹈火，到头来却被对头s倾力相救，真是讽刺。

但是不得不说，莉还真是真人不露相，作为s指挥官瑞的得力干将，居然能在b潜伏那么多年没有暴露身份，只是很可惜，现在终于是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了，她已经做的足够多了，她也知道的足够多了，在这个关键时刻留在b无疑于是在刀剑上舔血，一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毕竟，他们的对手，那个数次对道林痛下杀手的人，是那个能在b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存在。

祭，约克。

下一章【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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