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

抵达木星的那一刻，道林的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他十多年不曾再见的星球，满载着他童年时的无忧与天真，却也亲手将他，送入地狱。

伴随着到站声的想起，道林徐徐睁开微闭的双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右肩升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很是懒散的起身抖了抖肩走下了飞船。

地球上的事情需要他出面的大都解决完了，没解决的也交给了其他靠得住的伙伴，这一次大抵是他第一次请假回家吧。

毕竟也是第一次，被所谓的家人以要事相商召回。

他以为，那些个自命清高的格雷族人早就已经不在乎他的存在与否了。

抬手拦下了一辆载人飞车坐了上去，报了地名便偏过头去俯瞰着这片他土生土长的大地。

这些年来，木星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忽而途径了木星第一军校外那个他与她一战相识的酒吧门口，眼里忽而浮现出那一晚他来到这里听到一个醉的不省人事的傻姑娘高声喊着他的名字，为他的遭遇大抱不公，过往种种而今历历在目，想起那一晚她绯红的脸颊，道林不由自主的莞尔一笑，冲着大地，天空，和他们的回忆。

如果，道林忽而颤抖着一双手徐徐攀上自己的双眼，心想，如果那个晚上没有出现那个意外的话，他的眼睛是不是就不会……

猛然一咬牙一晃头，道林仰头掩面，仰躺在飞车的后座上，迫令自己不再去那些无法挽救的过失，格雷家这个时候召他回去，指不定又在搞什么阴谋，毕竟他们是那样势力的一个大家。

下了飞车，道林叉着腰站在了大门的面前，凝眸打量着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与他而言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他在这里长大，学会了说话与走路，真真正正挺起胸膛成为了一个男子汉；可也是在这里，他见到了那满腹着虚荣心的，虚伪的人心。

道林撇了撇嘴，抬脚走进了那个和他相生相伴却又将他残忍抛弃的庄园，庄园的主人，姓格雷。

一路走去道林越发觉得不对劲，虽然十几年未归格雷家确实很可能不再是以往的模样，但是也不至于这样的人烟稀少，少到从大门到房子门前一路而来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此事必有蹊跷！

道林警惕的掏出腰间的手枪，眯着一双总是写着神秘的异瞳蹑手蹑脚的靠近房子的大门，却在贴近的那一刻发现，大门根本没有合上，像是专门为他留了门一般轻轻一碰就自个儿缓缓打开了。

里头那属于贵族的光芒从门缝里倾泻而出，徐徐大开的大门之后，是熟悉的金碧辉煌，是旧时的故人故事，却也是，鲜血的淋漓。

道林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满目狼籍，紧握着手枪的手因为震惊，也因为无法接受现实而轻微的颤抖着，缓缓的打眼前无力的垂下，道林颤抖着嘴唇，眼里满是凶狠的怒火，直勾勾的盯着那些倒在地上，尚且温热的尸体，醒一醒鼻子，是分外浓稠的血腥味。

倒在地上的，有他的母亲和父亲。

“为什么……”道林再度抬起了枪，瞄准了正前方那个满脸沾染着他家人血液的杀人凶手，艰难的提步向前走去。

是的，道林的确怨恨他们当年抛弃了他狠心将他除名，但是血浓于水，道林不得不承认在他们的庇护下，他的童年是那样的放荡不羁，自在逍遥，哪怕后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哪怕后来人去楼空人走茶凉，哪怕后来是是非非爱恨情仇，他终究没能忘记，他曾姓格雷。

道林的眼里，泛着无法忽视的血红，许是悲痛欲绝的泪眼，也可能是被仇恨蒙蔽的双眼。

却见他一步一下稳稳当当的踏在他昔日的家里，徐徐走向大堂之上那个抬手擦去脸上血迹的，杀人凶手——红叶•格雷。

红叶抬起了枪指着他，他却忽而放肆大笑，放下了枪。

松手的那一刻，伴着枪支砸落地板的声音，道林听见自己说：“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大堂之上，她蓦然呆愣，一时间，对于这个想都没有想过的回答，感到了手足无措。

她吞了吞口水，半张着嘴，微微颔首，面色挣扎的斜睨着他，薄唇微颤，她的身体格外的僵直。半晌，她学着他的样子一星一点的垂下了握着枪的手，倏然间砸向自己的大腿，似有一滴浊泪打她的眼角飞速的滚落，落到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默默的蒸发了……

“你为什么，不杀我？”她的声音在颤抖。

“欠债还钱，”道林张开了双臂，一脚将枪支踢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知道？！”她的语气和动作都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激动，她身躯微颤向前踉跄的迈了一步，话里，隐含着责备，与矛盾。

她继续她的质问，将多年来的不甘，不解与委屈尽数问出：“你知道我来自哪里？你知道我不属于这里？你知道我其实应该姓什么？你知道是他们杀了我全家？！”

越来越多的泪水镶嵌在红叶的脸上，是无法抹去的巨痛，却见她忽而自嘲一笑，笑得那样令人心痛，满载着心酸苦楚。

何其苦涩的一笑。

​她在格雷家长大，有记忆起就被告知自己姓着格雷，是格雷家收养了伶仃孤苦的她，但她却从未从她的所谓家人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亲情，他们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磨练和必须达到的非人的目标。

她早就怀疑了，怀疑自己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人，因为除了道林，没有一个人把她看作是活生生的人。

后来啊，她得知了自己是阳，忽而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不是机器人，却胜似机器人，作为最强异能人——一个天生的战斗机器——她不配拥有感情。

这也就是格雷家要收养她的原因吧，谁不愿意家里出一个阳而名垂千古，什么狗/屁的善良，什么狗/屁的伶仃孤苦，他们从始至终，就把她当作是一个名誉的工具，一个在争权夺利道路上的牺牲品，甚至为了所谓荣耀，连她最基本的人权都剥夺了。

她的童年，未有光亮。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凉的铁制品。我的心也会痛，我也渴望温暖的亲情，”红叶的眉头微微蹙到了一起，那昔日里总是无比刚墙的眼神此刻倏然，化为了柔肠，是晶莹剔透的泪水浸湿了她的羽睫，她嗤笑，挑眉，不屑而言，“既然你们给不了我，为什么要把我带来？我的家人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因我而死？你们，和我，都是罪人……”

“对不起……”道林心如刀绞，那年离家之际通过觉醒不久的异能巧然得知当年真相，他知道是格雷家有愧于红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之前那样冷漠的对待她便是怕有朝一日她发现了真相，她会对他下不了手，现如今，那个“有朝一日”终于还是来了，她终于还是站到了他的对立面，崩溃的问他，为什么。

那一年，百年难遇的阳降世，用于勘测阳的力量的机器大作，距离阳的降生地最近的格雷家率先赶到，大开杀戒屠了现场所有人，紧随其后抵达的便是b与s。

三方势力最终达成了协议，阳归入格雷家家谱，成年后加入s，而b，则看中了格雷家那个天赋异禀的儿子，道林。

这也便是道林当年被除名的真相，而道林也在离家那一日便知晓了一切，那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这样清晰的看见了人心的险恶和权欲的噬人……

“杀了我吧。”道林依旧张开着双臂，一步一步走向红叶:“这是我欠你的。”

红叶的眼泪像是掉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的往下落，直摇头，道林是她爱了这么久的人，是她这昏暗的人生当中唯一一束光啊，你要她如何下手，如何下手……

红叶抬眼凝视着越靠越近的道林，只觉得胸口很闷，喘不过气来，张大着嘴贪婪的呼吸着，却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恶臭。

此时此刻，挡在他们中间的，是一座大山，一座由她的家人和他的家人的尸体垒成的大山，任凭他们怎么努力，都不可能翻越。

台阶有三。

道林踏上了第一节台阶，红叶无动于衷。

道林踏上了第二节台阶，红叶抬起了持枪的手。

道林踏上了第三节台阶，红叶忽而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就要按下扳机，道林的行动快于思维，即刻飞身扑倒了台阶之上欲自杀的红叶。

“bong——”的一声，子弹呼啸着从他的身后与他正在下落的后背一擦而过，将他的大衣生生划开了一个可怖的口子，那个本该击穿她的脑袋的子弹直直的射进了柱子上，散出了阵阵硝烟。

道林将红叶紧紧的护在怀里，齐齐滚落到地上，红叶本就颤抖的手再没能握住那只枪，手枪砰然砸地，道林抬手护住红叶的后脑勺，扑在了血已凝固的地上。

地，很冰凉。

如血般冰凉。

“你……”红叶惊讶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颊，不敢相信他居然愿意救自己，她还以为他早就连带着她一起去恨了。

“先别说话，先起来吧。”道林打断了红叶，手撑着地面正要爬起来，忽而又一枚子弹猝不及防从未知的方向疾行而来，红叶终于反应过来了，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猛一挥手，一道光与那枚子弹直直撞上，散落了一地的金光。

又是一次，劫后余生？

道林的头上冒出了冷汗，那个子弹摆明了就是冲他来的，今日他看到的一切经历的一切，应该也是某个人一手谋划的……

是那个幕后之人，又出手了吗？

​红叶刚要说些什么，道林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跑下了台阶从上衣兜里扯出一个白色手帕盖在了那枚子弹上，将子弹小心翼翼的拿了起来，又小跑去柱子那里取来了红叶的那一发子弹，搁置在一起发现，两枚子弹，长的一模一样……

“红叶，你怎么知道真相的？”道林蹲在搁置在地上的两枚子弹前，感到一阵后怕。

“有人把当年b,s和格雷家之间的协议文件传输给了我，一起来的还有那年格雷家屠杀我家人的视频，虽然不完整，但是我看见了他的脸……”

不言而喻，这个他，正是道林的亲生父亲。

“传输来源知道吗？文件视频还在吗？”

红叶摇头：“看完视频和文件后，他们就自动销毁了，根本没办法追根溯源。”

显然，道林想到的，红叶也没有情绪失控的没有想到。

“这是要借你的手除了我啊……”道林拾起那两枚一模一样的子弹，来到了红叶的身边随性的席地而坐，摊开手将子弹拖到了红叶的面前。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子弹，”红叶蹙眉，明白的很快，“有人想你死，并且想把罪名安在我头上……所以，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是那个想要杀你的人告知我真相，就是想要我们在这里遇上并大动干戈，一旦你死了，凶手就是我。”

“对，有那份文件在，威胁格雷家以他们的名义召我回家并不是个难事，只要安排好时间就能顺理成章的让我们对彼此动手。”道林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是无奈，但更多的，是愤恨，这一次，是他的家人因他而死，“可惜他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我对你的态度，他不知道我知道真相，玩弄人心的人往往最终，会被人心玩弄。”

“我不懂，他们是什么时候将这枚子弹塞进我的弹夹里的，而且，他们怎么保证这一枚一定是打向你的那一枚。除非……”红叶捏起那个小小的，却差点夺走她的生命的子弹，五味杂粮，“除非，”

“不是一枚，是一排。”二人异口同声。

“我怎么这么没用，整排子弹被掉了包都不知道。”

红叶自责无比。

“见过灵月吗，”道林忽然话锋一转，“在飞船失事事件发生的前后一段时间里。”

红叶开始了回忆，忽而忆起在飞船失事事件刚刚发生的时候，灵月作为调查组的一员要启程前往行星一号舰，也就是后来的破冰号，在她出发之前，她曾去过一次监狱，红叶所在的监狱……

“……他好可怕。”红叶将所知都告诉了道林，道林不由得揉捏着自己的脸轻声感叹道。

垂着头的道林忽而开始无所顾忌的大笑起来，笑着一点一点的，抬起头，又仰起头，笑得那样狂放不羁，而又那样苦涩乏味，倒把身旁的红叶吓得不清。

“第一次刺杀失败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好了他的第二次刺杀，在派灵月前去行星一号舰将一切推成意外之前，他就已经谋划好了今天。我道林的命可真值钱，值得一个人，这么处心积虑的谋杀……”道林挑眉，摇晃着身子踉跄的站了起来，迎着枯败的门外夕阳，不屑的撇了撇嘴，喃喃自语，“那便，放马过来吧。”

看是我先把你抓出来，还是你，先杀了我。

下章标题【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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