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十三】

白玖和敖苒的婚礼终于在龙宫举行了，这一日，唐僧师徒四人，还有白家众人……该祝福的人都来了。整个龙宫好不热闹，光是夜明珠就摆出了几十颗，颗颗光彩夺目。照得龙宫亮如白昼，加上红色的绸缎，十分喜庆。

白玖穿着婚服从飞鸾香车上下来时，着实惊艳了不少人。

一身水蓝色婚服，绣上了浮云，银月，以及海浪纹路，看上去典雅大方。三千青丝全部挽起，凤冠上的银色流苏垂下，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摇摆，绝美的面容上红唇勾起，往下是银白色的高领，衬得玉颈雪白，犹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身后还拖着长长的裙摆，大概有好几米长，也亏得她能够撑起，还能笑容满面，可真是辛苦了。

众人各自退开，给新娘子让出了一条路，在龙王宝座的正前方，敖苒一身水蓝色婚服，温润如玉。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雪白浪花与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清贵公子的非凡身影。那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般的眸深情地望着朝他走来的女子。

直到二人的手相接，二人目光中彼此都露出了笑意。

我终于握住你的手了。

孙悟空全程面瘫，淡然地吃着自己的桃子，直到云玖提醒，他才弃了桃子鼓起掌。婚礼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敢反对。

直到三日后的回门，孙悟空正好要回了花果山看孙子，而云玖则因为要与姑奶奶说话而选择待在白凤神邸没有跟他去。

孙悟空虽然面上有些不开心，但到底没说什么。

与众多族人相谈后的白玖夜晚就住在白凤神邸一晚，夜间，她决然地抛下了苦逼的丈夫敖苒，叫上云玖，在浅云院聊了一会天，一大一小，姑奶奶和侄孙女就坐在浅云院的大树上谈心。

“和他在一起觉得好么？”白玖说的是孙悟空。

“很好，至少比君昊闫好。”云玖没有犹豫。

白玖转头看向她，忽然无奈一笑，“你想起来了？”

云玖摇头，“没有，我猜的，云玖即是白琭，白琭即是云玖。”

白玖看向天上的浮云，“不会是土地他们告诉你的吧？我还不相信呢，你居然猜的中了。”

云玖看着她，“姑奶奶不要乱想了，真是我自己猜的。”

“放心，我怎么会惩罚他们呢？他们到底在人间养了你。”白玖宽慰。

“想要回记忆么？”白玖又问。

“…………会很痛苦么？”云玖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玖轻轻一笑，捋了捋她的发丝，“痛苦是必然的，可你经历了这么多，还有什么挺不过来的？”

云玖苦着一张脸，“姑奶奶您别太高看我了。”

白玖笑着叹息一声后，手上忽然多了一个玉瓶子，她念了一个诀，瓶口打开，一缕白色飞出，围着云玖转了几圈，最后猛地进入了她的眉心。

云玖当即就捂着头痛苦地呻.吟起来，白玖按住她的肩膀，“琭琭，忍一忍。”

受过一阵痛苦的过程，云玖的意识最后进入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太熟悉了，这正是九重天，这个生养她的地方，带有痛苦和甜蜜，所有的苦痛与悲伤皆是由此而来……

那一年，“白琭”正是刚出生的时候，彩云追月，百鸟争鸣，是一个非常好的日子。

白琭，佳人于归，琭琭如玉。白家是名门望族，天界圣族。家主白笙膝下一男一女，此为外界相传。

长子白渊文武双全，长女白琭惠心执质。

作为一个窥视者，云玖看见了，“白琭”的过往，也可以说，她的过往。

这是第二世的她，因黎清清而惨死的第二世。

“白琭”，白家的长女，千娇百宠养大的贵女，父亲母亲舍不得她外嫁，应了天家的婚约。

也就是那时，“白琭”嫁给了她从小崇拜欢喜的君昊闫。君昊闫天性不爱拘束，她嫁过去无疑是打了他的脸，即使是一同长大，如青梅竹马，他对这个小妹妹也是没有一点感情。他未成天帝之前是个爱玩的，会玩的，渴望自由的，也许撇下她，是他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两人的相处可以说是相敬如“冰”，

接旨那日，她看见君昊闫的脸色，十分不乐意。“白琭”不是很明白，她很迷茫，她做错了什么？

成婚那夜，他甚至没有碰她，第二日就下凡历劫了。

“白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天界默默的等着他回来。时间有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太多了。她可以慢慢等待，她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即使她不是他的最爱，起码她能在他心里留一个位置。

这一等，就等出了一桩美女救英雄的戏码。

人间那混乱的，民不聊生的年代，下凡历劫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族太子，而是穷困潦倒的小乞儿。长相貌美的他，在风气开放的朝代，被卖进了梨园里。幸得西海鲛人公主黎清清相救，悉心照料，二人日久生情。

两人十分恩爱，在人间那样多的经历，他们认识了好多人。那时“白琭”还不知道他的经历，他敛去了他的一切气息，她找不到他。他们两人注定无缘，所以这份感情有内因也有外因。

一次阴差阳错，君昊闫恢复神识，他非常着急的把那黎清清带回了九重天。听到仙娥们的八卦时，“白琭”很惊讶，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他这般在意？

知道她是救了她丈夫的女子，她心里多多少少是存了些感激的。所以在君昊闫去瑶池寻东王母的时候，她去找了那个女子。

她带去的不是一个正室的威仪和教训，她提着一篮蟠桃，水嫩多汁的长生圣果，还有玉色的砀山酥梨，她一个人送了过去。

黎清清反被吓到了，她有些哆嗦地立在床沿，一句话都说不利索。倒更显出她可怜可爱的天真稚气起来，眼睛自下而上的看着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姐。

“白琭”出生八重天，她没有姐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叫过她姐姐，成婚之后，天界的两个天妃也只是按照规律叫她天后娘娘。如今在黎清清面前，她有些不自然起来了，抬手捋了捋鬓角，她不做姑娘已经有几百年的日子了，长发已经绞起盘成髻。她在那一声声姐姐里，低下了有些难堪的头。

当天夜里，君昊闫第一次来找了她，告诉她，什么时候想通了，他会放她离去，而她那时死活不愿意。

多年以后，“白琭”很懊恼，为何那时自己那么愚钝？

好像就是那晚，她有些明白了，无论她做得再好，都不过对他的姑娘好言好语一番，他的回心转意，也只是基于她善待了黎清清的前提。

她的丈夫，爱上了鹿一般的柔弱女子。

那少女有柔软稚嫩的身体，湿漉漉的眼神，胜过三月的春风。

她也确实厉害，古灵精怪的性子，娇美的外貌，让人间认识她的男子。或魔尊，或蛇王，或大大小小的妖怪，都对她有高于朋友之间的感情，最后大多为了她终身不娶。

那之后，君昊闫对她的语气也好了些，对黎清清则是真正放在心上的疼爱，所付出的感情，让她这个挂名的正妻看了心里都无比的嫉妒。可是她没办法，父母都是世家大族，若是被退婚，被休，天界的人该怎么看待他们？况且又是神魔交战的关键时期，她只能选择忍受。

有时候，世间不得已的事太多了，就连神仙也不可避免。

之后一段时间，他对她的温柔倒让她贪恋起来，即使是知道他是为了黎清清，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做的，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认为，他回心转意了。

她本可以忍受孤独跟寒冷，如果他从来不曾给过她那突如其来的温暖。

生活，在他的不动声色，以及她的装聋作哑当中，似风平浪静地过了下去。

直到，她的父亲，被黎城误杀了。愤怒之余，她提着剑去了西海水晶宫，第一次不顾及天界圣后的颜面，如同一个泼妇一样在水晶宫前大喊大叫。

君昊闫携黎清清赶来阻止这一切，她的丈夫，拉着他最爱的女人的手，声色俱厉的指责她。

哪里有天后该有的样子。

天后……她倒宁愿从来不曾当天后，她做神女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委屈过？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怎么会收敛性子，包容他的一切？

“白琭”心里很失望，赶来的凌云心疼地扶起她，她们驾着云回了瑶台，一路上她沉默不语，想哭，却又哭不出。心里是无比的凄凉，怨恨君昊闫是非不分的同时，又嫉恨黎清清这个狐狸精。

她终于忍不住，在一座山头停下，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嘴里不停地咒骂着那两个狗男女。凌云在旁边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陪着她一起哭。

好一会儿，一声烦躁的低沉声打断了她的哭声，“哭哭啼啼的，吵死了，没男人不能活了是吧？”

“白琭”愣住了，止住眼泪，鼻子抽抽搭搭地看着四周，带着鼻音骂道:“是谁？滚出来！”

那声音再次传来，“我出不去，你既动得了，就赶紧离开，吵俺老孙睡觉，当心我咬你。”

“白琭”讶异地看向凌云，凌云擦了擦脸，解释道:“娘娘，这里是五指山，是镇压大闹天宫的孙猴子的地方。”

“白琭”这下明白了，那个弼马温，天界所说的一个奇葩的作死人物。她骤然想起，那作死的弼马温在蟠桃会上喝醉了酒，强行非礼了她！

若是平常，“白琭”一定会骂他活该，谁让他大闹天宫，可是经历了黎清清的事后，她只想埋怨他当初大闹天宫的时候怎么不下手狠点！

经历了一阵伤心事，又被如此的训斥，“白琭”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与委屈，开口骂他，“我就喜欢在这儿哭不行啊？有本事你咬我！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妖猴嗤笑一声，“我又不是你男人，你对我吼个什么劲？不能因为我亲你一下，你就在我落魄的时候特地赶来嘲讽吧？”

“白琭”更加恼怒，面红耳赤地与他对骂起来，“你这妖猴！你不要脸！被困在这里也是活该！”

“你进不来，我也出不去，就让你发发脾气，当作那日在九重天上的失仪赔罪好了，骂完赶紧走，你很吵。”

“白琭”气愤地瞪了五指山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经历了丧父之痛的“白琭”心有不甘，特别是在君昊闫和黎清清爱意浓厚，又逢龙子来临的时候，白琭心里渐渐扭曲起来了。

她处处针对黎清清，还在给她的安胎药里下了药。可是黎清清太幸运了，不少的人爱护她，那么多的男子守护她，倾尽全力也要保她肚子里的孩子，保护她。她的计谋最后被君昊闫得知，他拿着汤药怒气冲冲地赶来。

看到了正在窗儿下看书的“白琭”，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扇在她面颊上，她没有丝毫防备，纵然早有防备，她也挨不住男人这一下打，她顺着那力道轻飘飘地伏在地上。

“白琭”兀自的捂着脸颊，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君昊闫冷着脸，口中的气流好像随时都会消融在空气里，不过一丝，就足以让人感到心寒，“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去为难清清，纵然你与她的父亲有仇，可她是无辜的，这些日子以来你的所作所为，我忍你够久了！”

她终于还是斗不过她，她败得十分彻底，但是她心里还是想笑。因为她不是败给了她。她白琭论出生，论身份，哪里比不过她？她只是败给了她的那些男人。君昊闫，瞳祭，墨炫熙，鸿毓……许许多多的男子……她被护得可正好，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真浪漫的公主，一个受尽风霜雨雪，心思恶毒的天后。

任谁都会站在黎清清那一边。

之后君昊闫便下旨，她因谋害天界皇嗣被废，经此一役，黎清清大获全胜，赢得了之后千百年的独宠，而她“白琭”被幽禁天宫，待到黎清清诞下皇子，她就被推上了诛仙台。

哥哥和母亲被囚禁，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抬眸一看，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众叛亲离，就连她曾经的青梅竹马鸿毓，也已经站在了黎清清的一边，帮黎清清来劝她。

他说，回头是岸。

可是怎么回头？如何回得了头呢？像之前那样，就当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任由他们在她面前恩恩爱爱？明明是他们无情，为什么要求她有义？为什么都来指责她？真的是她错了么？

不，她“白琭”有她的骄傲，即使是曾经为他低下头，可是这一次，她不想再做那傻子了，宁愿轰轰烈烈的死，也不要窝窝囊囊的活。

君昊闫当着众仙的面，在诛仙台上宣读她的刑罚，对她处以雷刑，并刮去她的仙骨，誓要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一道道天雷击中她的天灵盖，痛苦遍布全身难以言语，心中夹藏着太多的不甘与嫉恨。看着周围的仙家，她觉得好绝望，没有一个人是出来帮忙求情的，就是曾经对待她如亲女儿的东王母，也没有露过面。

她“白琭”，前半生没有做过一件恶事，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意识渐渐模糊，而上方还有六道天雷，雷声震耳欲聋，让她身子止不住的发抖，真的撑不住了……君昊闫……是要她魂飞魄散才开心呢……

一道极雷轰然击下，却被一道金光挡住，顷刻间化去。

“白琭”讶异，时至今日，她还有什么可以被人利用的价值么？不然怎么会有人救她？

疲惫的眼皮倔强地抬起，远处走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家伙。一身灰衣，接近赤色的瞳孔，妖纹遍布，尖嘴猴腮，是个黑毛猴子。他手上拿着一根金色棍子，周身一股颓废的气息，看着像个流氓混混。

那是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的齐天大圣，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保唐僧西天取经结束了，成了佛界的尊者，却在高贵的神界面前使用妖身，是愚蠢？还是有恃无恐？

罢了罢了，“白琭”心里是苦笑不已，连这被她嘲讽过的猴子都想来踩上一脚么？

不过人之将死，倒也什么都不怕了。她倒想看看，这猴子怎么羞辱她？是撕碎她的躯体，还是一棒子打下来，将她打成肉酱。

她趴在地上，想动弹，可是稍微一动，身子万般疼痛。她只能趴着，以一种犯人的姿势，“白琭”抬眸，淡淡地对着他赤金色的妖瞳，期待他能给她个痛快算了。

而那讨厌又毒舌的家伙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金箍棒，赤色的眸子扫过一众仙家，语气十分懒散，“这个丫头我罩了……”

接下来的事……一片黑暗，云玖，不，应该说，就连“白琭”都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跌落了凡间，她的仙骨受损，却并没有被刮去，可是她动用不了法术。君昊闫将她的法术尽数封印了，她无法知晓天界的事，亦不可能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

在人间受了一年的苦，回到八重天的她，家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白凤一族没落了，二重天的日子是清闲的，但是她如何能放下曾经的过往？那痛苦的回忆怎么也抹不去。即使在凌云口中得知魔尊瞳祭双翅被废，墨炫熙千年道行被毁，以及鸿毓成为堕仙，这些顶多能成为她心里的一个安慰。

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心里真是无比的痛快，只是叹自己不能亲眼看见。

他们几个人的下场，也许能平息她心中的一些怒气，却不能平息全部的恨意。她最恨的人，君昊闫和黎清清，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可是她又没有本事再去复仇了。君昊闫又是天界之主，受三界生灵拥护，又怎么可能轻易死去，唯一能让他痛苦的莫过于让他心爱之人在他面前惨死。

她没有这个能力办到，也不能再给家里添乱。此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两个亲人。

在得知君昊闫和黎清清要在九重天举行婚礼的时候，她心里无比的平静，她已经对此麻木了。就让他们过他们的日子去罢，少给母亲和大哥添麻烦了……

这样的日子里，她想知道的事竟然是那黑毛猴子的下落。在得知他已经回到花果山，化作一块石头，在那儿保卫他的猴子猴孙的时候，她有些失望了。

最后，连感谢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她在花果山外在站了许久，那上面有一块石头，她知道是他。

孙悟空……齐天大圣…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曾在她人生最落魄狼狈的时候出现，在众仙嘲讽冷眼相待的时候能够出手相助。原来她在人间听到的那些小妖的传言……忠肝义胆，见义勇为，面冷心热都是真的。

你的心真的比任何神明都要高尚。

君昊闫和黎清清大婚那日，二重天的火很大，她在火中舞剑，脑海里回忆这一生经历过的所有事。

那么多的快乐和痛苦，到最后，意识渐渐湮灭的时候，竟听到一句那人的声音……

“这个丫头我罩了……你们谁有意见？”

若有来生……我能跟你一起见义勇为，浪迹天涯么？因为这一生，过得实在太束缚了。

云玖看完了一切，双腿一软，忍不住跪了下来。

她上辈子怎么会过得如此憋屈？

白玖心疼的抱住她，叹了一声，“看到你的魂魄时，我只想让你接受另一种思想，换一个地方活一回，也许……你便不会爱上君昊闫了……”

云玖忽然回抱她，抬起头，眼底闪烁着泪光，“还是谢谢姑奶奶……毕竟我这一世……没有再犯同样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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