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民意载在救生筏上

若夫万人逆即为正道，那吾宁一人行于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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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迷茫，鸟影稀落，山中一院，灯火消瘦。

“这并不是施主之过错，红尘也中有很多迷茫的孤魂。他们有的自诩清高、有的目中无人、有的顾影自怜，不过都是做作的把戏而已。”

“他们只是得过且过，苟且偷生，外人看来再怎么奢靡的生活，都不过是他们虚无空洞内心的伪装而已。”

“施主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希望能不憧憬什么功名利禄，珍惜自己的生命，好让你的母亲不再伤心...”提到母亲，李萧的心头为之一颤，似坚固的硬石出现一道裂缝。

老者起身，缓步走到李萧身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孩子...尽管这路一眼望不到边，你也一定要走下去。会有人与你逆行，也会有人陪你同行，就算是孤独的流浪，也请一定要走下去啊。这...是老朽的不情之请，还请答应...”

李萧点了点头，觉得轻松许多，刚想转头道谢。

突然，他感到胸口处一阵强烈的钻心的疼，疼痛随着身体蔓延开来。李萧颤抖着手摸了摸胸口，他看见通红的血顺着手上的纹路流淌。一阵腥味从喉咙溢出，血从嘴角流出。

“锃”，一柄鱼纹木匕首从李萧背后拔出。

老者顺势将一个玉佩放入李萧口袋中。

“施主路上小心...”老者的声音逐渐在李萧耳畔消失。

阴云密布，皓月无影，白雪夹细雨，淅淅沥沥惨惨凄凄悲悲切切。

老者将匕首放入水桶中洗净，几滴血化作无形的血丝溶于水中。他推开门，望着阴色沉沉的天空，陷入回忆中。

“啊...啊...阿嚏~”老者被寒风卷起衣袖，“杏...你儿子不会辜负你的...”

“杏...你孤独的灵魂终于能得到回响了吧...”

这一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但你的本能不会使你屈服的吧？老者暗想着，十多年前的景象又在他的脑海中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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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李萧速速带上接受审判！”

羊头仆人，牛头刽子手将李萧带到中间。李萧双手背到后面被木手铐铐住，他双眼迷茫，眼神游离，完全不知发生何事。

李萧斜眼撇到，黑暗中几位穿着暗红长袍的人点起围绕着他的十三盏火炬。赤色的鬼火熊熊燃烧，火炬后映照着十三副扭曲丑陋的面具。或喜或悲或怒或忧，或人或兽或妖或魔。

“卑贱的畜生！向这法庭最至高无上的王投以最虔诚的跪拜吧！”羊头人先一蹄子踢向李萧的背部，后又故献殷勤地朝着前方深深地一拜。

“砰！”地一声，李萧重重的摔在地上，双膝跪地。脸部感到灼烧般的疼痛。伴随着“咔嚓”一声，李萧竟用眼睛看到了自己折向右边的鼻子和缓缓溢出的血。

不知何人点燃了第十四盏火炬，这丝亮光没有照亮任何光明，只有一张丑陋的猪脸，坐在高高的座位上。

李萧勉强抬起头，脸颊淤青，迷离的瞳孔向四周望去。头上仿佛是一个漆黑的天坑，从中往下伸出细线，连着几面黑白旗帜，旗帜上都画着人脸。

定睛一看，李萧原本迷离的眼神瞬间改变，瞳仁中充斥着惊讶与害怕。

慈禧太后、阿道夫·希特勒、墨索里尼、板垣征四郎、汪芳、许迈永...

许许多多令人心生厌恶的恶行面孔充斥着整个房间的天空，每一双眼睛仿佛都在注视着李萧，一道道目光似剑似刀刺穿李萧的心脏。目光所及，满是隐藏在人心下的兽。

但这旗帜中也有文天祥，伍子胥等善人...

“惊艳吗？陶醉吗？”臃肿的猪头向地上的李萧说道，“我的工作就是审判这些家伙，将他们打入地狱。”

“每晚看着这些混蛋的脸，我都能安详地入睡，他们可是我烦闷任职中最惬意的存在啊，嘻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阵阵诡笑，猪身上肥胖的肉跟着一颤一颤，粘稠的口水顺着嘴角大滴大滴地流出，李萧发现猪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像是屠夫蔑视地望着石砧上待宰的猪。

“你也...不例外！”

猪起身，一步一晃地走到李萧的面前。每一步，大地都跟着颤抖，身后留下一条肮脏的猪油印。

猪伸出猪蹄捏住李萧血迹斑斑的脸，尖锐的蹄子扎进他的脸，他抬起李萧沉重的头颅，任凭血液流淌在他蹄间。

“直视我眼睛，你看见了什么？”猪用他浑浊的双眼盯着李萧。

“罪恶恐惧，还有丑陋的你...”李萧睁开眼睛，看见了眸中悲惨的自己。

“好在人间还有正义之士将你们挑选到我这里来审判，被挑选之人皆为畜生！能将你们这些罪大恶极的畜生送往此处接收审判，真是幸运啊...”猪放下李萧，摇摇晃晃地走回座位上。

“罪人李萧！因犯下重重之罪，接收审判！”

“十三原罪判官！”

“在！”十三位烛光下摇晃的面孔纷纷应声。

“审判，开庭！”

李萧浅浅地一笑。他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着王勇涛与陈磊在法庭上接受审问与裁决的模样。故作冷静的辩解、没有依据的装傻、漏洞百出的证词、铺天盖地的谩骂、接受裁决的哭嚎。他曾多么想亲眼看见那群人，或那两人关上狱门前怨恨的眼神。

但，真没想到啊，竟然是我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接受审判啊，真是...

莫名其妙啊。

这颠倒黑白的罪孽，莫不也是我承受的罪行之一？

“歃血辨罪！”

十三只或人或兽的生物走到李萧身旁，带着讥笑与嘲讽，从他的身上取血，涂抹到唇齿间。他们舔舐着李萧的血，似在品尝什么佳肴。他们庄严而又轻蔑地看了眼李萧，便回到自己的火炬旁。

他们庄重的黑色礼服，金粒镶嵌的白手套，小心系上的领带包裹着他们丑陋的身体与面容，陶醉般享受着鲜血。那些仪表堂堂的牲畜，令李萧想起了某些人。

“懦弱之罪，定罪。”羊兽士说道，将一块系着红线的木令牌扔向李萧，牌上写着“懦弱”二字。

“伤悲之罪，定罪。”

“堕落之罪，定罪。”

“施暴之罪，定罪。”

“妒忌之罪，定罪。”

“懒惰之罪，定罪。”

“贪婪之罪，定罪。”

“冷漠之罪，定罪。”

“暴怒之罪，定罪。”

九面令牌挂在了李萧的脖子上。九面火炬依旧燃烧，剩下四个火炬已熄灭，留下寂静一片。

“九重罪，定罪，给以十二重天之牢狱。”

“牛人、羊人，将罪人李萧拖出法庭！”

“等一下...”一声不吭的李萧说道。

“这些旗帜，都画着...你审判过的人吧...”

“是啊！”猪喜悦地说，“你也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当然会的，我会为你做一面大大的旗帜，用纯黑的野狼的毛发做成丝，以乌鸦的羽毛为笔，天仙子的花汁为墨，将你画在旗帜上供以万人以唾弃！”

“呸...”李萧将口中的血吐出，他咬着牙，颤抖着支撑起双腿。血“滴答滴答”地向地面坠落，化作红色的花朵。

“谁...给你的权利...对我审判...”

“权利？哈哈哈哈哈哈...”

十三原罪审判官与猪发出令人发寒的笑声在李萧耳边萦绕。

“没想到你个畜生不仅罪恶滔天，还特别愚蠢。”

“这权利，是因不公而死去的孤魂野鬼们给予我的！这是民意的体现，是正义的体现，是公平的体现啊！你这种人怎么会懂呢？”猪慷慨激昂地说着，却流露出与他丑陋外表不相符的伤痛与萧瑟，“但...人间的混蛋是审判不完的，这是我任职第一天起便了解的事实。我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了安抚地下那些痛苦的魂灵罢了，只是处理你们剩下的烂摊子罢了！”

“这世间终有扫不净的罪恶...”

“所以...这审判的...究竟是黑暗中的掌盘者...还是可怜的替罪羔羊...”

“什么？”猪愣了愣。

“真是迂腐啊...”

“我知道...我是混蛋...是牲畜，但...阴沟中的野犬也会哭嚎，鸟笼中的麻雀也会自刎...”

“真正的恶魔...不是我，咳咳...”李萧一步一步地朝着猪的方向走去，一步步似心跳。

“真正的恶魔...是民意，无限膨胀的民意啊！民意认为对的...就是对的...民意认为错的...就是错的...”

“人们，只会听自己想听的...看自己想看的，信自己想信的！”

“面对不喜欢的事物，都在心中祈求着他被杀死...但他们没有成为杀人犯的勇气，他们喜欢自己身在明处，等待着他人在暗处将他杀害，再捧上怜惜与鲜花...”

“他们坚信自己是正义与善良，这是民意...他们坚信杀害者是邪恶与罪犯，这是民意...他们坚信他应该被杀，这也是民意...说到底，这审判，不管是这里的还是人间的...都不过是为了绞死自己的讨厌鬼的民意运动而已...开什么玩笑！”

“如果听取民意就是遵从公平，那我可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李萧清了清嗓子说，“有一户普通的村庄，村子里的人有爱和睦，互帮互助。有一天，有外地人寄信来传消息，说此处要发大水了！村里人特别惊慌，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村庄，明明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撤离，但没有人离开。或者说...”

“有的人想偷偷离开，被发现的人就被村中长老斩首示众了。”

“马上要发洪水了，有村民突然提出来'既然村庄要被冲毁了，那我们也要和村庄一起死去！'，于是，村里人就开始销毁每一家人的皮艇，木船和救生筏，这是民意呀...”

“然...然后呢？”猪咽了咽口水说。

“然后？发洪水前一天晚上，一个小女孩带着大人们来到一户人家的仓库里，她扒开草料，指着草料说...”

“他们家还藏着救生筏！”

“哈哈哈哈哈...荒唐吗？可笑吗？这就是民意啊！千人追捧，万人服从的民意啊！”

“所以，你们没有权利审判我，因为你们也都是罪人！”

李萧已走到了猪的面前，他用手抓住猪油腻腻的脸。猪早已被这孩子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气场吓得不敢说话了。

“我可是世上最厉害的平衡师，我终将追寻到真正的公平，将世间所有的黑暗扫净，所以...”

“我可不会，在这里被审判的！”声音似擂鼓般震耳欲聋。

说完，李萧便两眼一黑倒下了。

平衡师？

猪脑海中不停回荡着这三个字，直到泪水充满了眼眶。

“王，我的王，你没...事吧？”

被吓坏了的十三原罪审判官方才醒过神来。

“我...没事。快，速速叫医生来，为他安排最好的房间！”

“遵命！”

猪细心抱起李萧瘦弱的身体，用疼惜的双眸注视着李萧的脸。

像...太像了...为什么我现在才反应过来...

猪蹲下身子，将脸轻轻埋在李萧身上，低声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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