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来时有冬青

我从那个深渊爬出来，但我好像也死在了那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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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奈何人世沧桑、暮去朝来，又不知从何说起...”

“想必你已经历经半劫人世才能得此书，对不起...请动身前往冬青山，寻得我一故人——鹿先生......”

落款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似利剑般刺入李萧的眼眸——李杏。

妈妈...李萧又惊讶又疑惑。刚刚消失的人就是妈妈吗？这本书是妈妈写的？妈妈不是在我七岁时就去世了吗？下一页便只剩下空白。

种种疑惑冲击着李萧的头脑。眼前，静谧祥和，麦浪滚滚，几处浮翠流丹。夕阳的光最终淹没了田鸫的尾羽与大山的后背。

一阵大风袭来，似在催促着他离开。被迷乱的风吹起头发，李萧闭上了眼。

等再睁开眼时，他已站在学校的水塘边。水中没有漂浮的尸体，周围没有喧杂的人群与救护车警车的鸣笛声。月亮打翻了手中的米酒，一片皎洁洒落大地。李萧不知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只觉得昏沉沉、醉醺醺。

“喂！那边的！看看几点了，赶紧滚回宿舍去...喂喂！你要去哪！？”

巡逻的老大爷原本呵斥着驱赶着李萧，却只寻得一个飞奔而走的身影。

缤纷杂乱的霓虹向天空投射，打乱着夜的宁静。城市中的人们好像忘记了睡眠，游走于繁闹商街中。这其中，有从学校溜出来的学生；有用着自己父母棺材钱的醉汉；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有哭泣着默念某人名字的男子，有游离于人群间的流浪汉。

李萧转入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又向右拐入一个小岔口，在一扇破旧的铁门前停下脚步。窗户破了一个洞，却还是牢牢得锁着。铁门已经很破旧了，全是鞋印与凹洞，几乎与这灰石砖墙融为一体。李萧掏出钥匙，打开门，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那铁门上用红褐色油漆写着的几个大字。

“贱人李杏欠钱不还！”

家中到处是空的啤酒瓶与易拉罐，潮湿的墙壁散发出难闻的酒气，露出裸露的砖。玻璃碎成了泪滴落在地上，香烟头将木桌子烫出一个个黑色的印，似野兽用自己尖锐的獠牙啃食着这家中的一切。

李萧从散发着恶臭的衣服堆中挑了几件得体的衣服，洗了洗。拿上钱包，准备前往火车站。

差点忘了，还要买伴手礼。

“李萧，你一定要做一个有礼貌的人哦。”这是妈妈生前常对他说的话。

对，我要做一个懂礼貌的人，一个懂得尊重他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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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冬青站，请在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广播中的女声唤醒了熟睡了八小时的李萧。李萧理了理衣服，收拾好行李——妈妈留下来的书和妈妈的一张照片，一件御寒的黑大衣，一份伴手礼，和自己的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呀？”话是这样说，但李萧还是喜欢写日记，喜欢那个自己创造的与世隔绝的小世界。

人们带上行李出发，行旅路上，行人匆匆。有的人被清澈的风景洗涤了双眸，有的人却忘了出发的缘由。

下了火车，潮湿的寒气席卷而来，夹杂着山中特有的芬芳和寂凉。李杏打了个寒噤，穿上了黑大衣。他抬头望着群山，杳霭流玉，淡淡的云雾缓缓地随风缭绕，似水般流动，似玉般纯净，又无声无息。光与影的界限已被模糊抹去，缥缈的雨水飘落在李萧脸上。

“唉，天气看上去好不起来了。”他叹了口气，拄着捡来的木棍，一步步向山上走去。

石台阶浸润着天空的气息，仿佛一个人的死，如同水消失在了水里。林中的斑鸠在树梢间来回穿梭着，布谷鸟的叫声顺着溪水流去。山川相缪，郁乎苍苍。

李萧突然回忆起妈妈的话。

“李萧，你要做一个勇敢向前的人，不要害怕挫折。”

该死，怎么又想起她！

对于李萧，李杏二字是他回忆中既温暖又不想提起的二字。妈妈一直是他依赖的对象，因为是单亲家庭，所以妈妈一直承担着家中的一切，耐心教导着他许多道理。有一天，李萧高兴得带着满分的试卷回家，却发现家中凌乱一片，妈妈不知所踪。

门突然被反锁住。

“开门，开门啊！妈妈，你在哪儿啊妈妈…”砰砰的撞门声与哭泣声回荡在孤独的家中。

没付水电费，无法打电话。家中能吃的蔬菜都被李萧吃光，渴了就只能喝马桶和水槽里仅剩的水。他对着窗户外喊了三天，希望这条小巷里仅有的一个邻居能听到，但没人回复。眼泪将家填平成了大海。

“妈妈…你在……哪里…我…好害怕…你回来吧……”

一个星期过去了，出差的邻居回来察觉到了异样，撬开了门。当看到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骨瘦嶙峋的李萧时，他们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妈妈，从此消失在李萧的世界中。

他曾多次向警察局报告。希望，乃至愤怒得向他们咆哮，让他们出警去搜寻，但是自从第一次错过了48小时最佳搜寻时间，一切都如烟雾般笼罩。

“嗯嗯，你冷静一下，描述一下你妈妈的长相……好好…知道了，一定会帮你去找的，你先回家休息几天等我们消息，我们会帮你向学校请假的。”

刚走出警员办公室的门口，李萧不放心得窝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嗯嗯，知道的…这不现在市里正在评文明城市吗，出警这种事暂时不会干的…嗯嗯，狱里的服刑只剩一两个月的犯人就先放出来吧。”

“那个小孩?哦哦，我已经敷衍好他让他回家等消息了，嗯嗯…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走出警局，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泪。

但李萧从那晚起，就再也没哭过了。妈妈的离开，令他美好的时光，从此截断。

妈妈，果然我是一个喜欢活在回忆中的人呀。回忆没了，我也就消失了吧。毕竟，我不太喜欢往前看呢。

妈妈，你从我的回忆中离开，现在，又想给我做什么弥补？

不知不觉，李萧看见一个积雪的小木牌。

“冬青院”

妈妈，我记得，你喜欢吃冬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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