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罢了。
既然如此,又何苦在这不过短短须臾的几十年里,为了一件不好的遭遇而去埋没掉另一些美好的事情呢?
宜修自小就通透,不仅是看的通透,活的也通透,她能在陷入绝境时,看清那短暂的镜花水月,能在那尘世中最惹人心扉的情欲中清醒过来,如今也能在厌恶至极时,保持着最通透的心态。
当你无法改变一件事情的时候,你要做的就是以最释怀、最温和的心态去面对。
她厌恶玄凌,可同时她却无法选择洒脱的离去,因为在这个世道上,一个与丈夫和离的女人是不会有好日子的,更何况,她如今嫁的这个人成了这天下之主,从她老老实实的跟随他从雍王府踏入紫禁城时。
她就清楚的知道,从今往后,她的命不在是她一个人的命,还有她母亲的命、剪秋的命、以及她身边伺候的十几个奴仆的命,说起来…似乎和她有关系的人不多,可在这世上,这些人已经是和她最亲密的存在了……
她原本以为,她这一生,虽与玄凌撕破了脸皮,可他亦会因为愧疚和她嫡姐的缘由,饶她一命,往后余生里,她便在那关雎宫中,一人一佛,带着唯一的剪秋,老死在这深宫之中。
却没想到,她最后会成为皇后。
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自先皇后大行,中宫凤位空悬数月, 现贵妃朱氏,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允可母仪天下!今,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钦哉。 ——
一道来自于她嫡姐死去后半年的圣旨,硬生生的把她从恬淡安然的佛堂里,扯到了风起云涌的后宫之中,自这以后,她的一言一行都将被囚困在一个名为“母仪天下”的枷锁中。
余生不得欢畅。
不得不说,朱柔则总算聪明了一回,因为对于宜修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逼着她日日只能宽宏大度的笑着面对着一个她此生最恨的男人,最残忍的下场了。
而对于本就心怀愧疚的玄凌来说,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日日面对着宜修那故作温柔的笑容,而眼中却闪着滔天恨意,更为残忍的惩罚了。
桃花飘落,暗香藏苦涩,宜修在此时,终于猜出了柔则这个善良之人埋藏着的最坏的心思,可是又能如何呢?她除了被迫接受,又能如何?
她除了挂上虚假的笑容,伸手接过那道册封的圣旨,而后穿上皇后的朝服,又能如何?
在这个世上,女人的命,从来都是由不得她自己的,无论是深宫中的女人,还是后宅之中的女人,甚至是寻常人家里,哪个女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在夫权统治下的时代,无论有没有丈夫之爱的保障,女人的命运都会是黯淡,悲苦的。
汉朝戚夫人,虽有刘邦的深爱,可结果却是如何?金屋陈阿娇,虽有家族的势力,可结果却是如何?歌姬卫子夫,踩着先皇后上位,可结果又比她好到哪里去?贵妃杨玉环,有着倾城的美貌,可结果呢?
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最后只能落得个消弭解脱的下场罢了……
……
封后大典很隆重,似乎比柔则那时候还要隆重一些,可宜修却是半点都不开心,却不得不笑着面对所有人,而后在故作欢喜的执起玄凌的手,一步一步的踏上那万丈高台之中。
自这以后,她便不是朱宜修了,是这大周朝的皇后……
大典结束,朱家二夫人柳氏走在这压抑的长街上,望着天边的暖阳,心中只觉得无限悲凉,原来,她的女儿啊,早已悄无声息的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问的烦人精了。
她一跃而起,成为了皇后,连带着自己在朱家的身份也高了起来,不再是一个小小的侍妾,而是二夫人了。
可是…她女儿现在穿着一身华贵的朝服,满头琳琅,却笑的一脸僵硬,半点也儿不开心,是的…她不开心,她从小就这样,不开心时就会一直捏着帕子,捏到指尖发白。
其实柳氏方才差点就忍不住想像小时候一样,在她不开心时将她揽入怀中,摸一摸她的发髻。
可她一抬眸却看到了她那满头冰凉华丽的珠翠,和满殿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她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女儿已经是皇后了,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不再是那个小时候爱撒娇的女孩子了,在身份的压制下,她永远失去了撒娇的权利。
“夫人,您待会踏门槛时应该要先迈右脚的,这里可是宫里,可不比外头哩!”身旁的奴才突然弯着腰,陪着笑,道出这样一句话。
公公的声音令她下意识的呆了半瞬,而后笑了笑,柔声回了句:“多谢公公提醒了。”她说完,慢慢的收起了笑容,在踏过门槛的那一刻,硬生生换成了右脚。
她在踏过门槛的那一刻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长街,妄想透过那高高的红墙,再看一眼那个被困在这里,连先迈哪只脚都要遵从礼数的女儿。
犹记得,她从前最不爱规规矩矩走路了,时常连蹦带跳像个兔子一样,可如今呢?那个像只兔子一样女孩啊,长大咯,在这冰冷的皇宫和艳俗的世间里,被逼着长大咯……
柳氏突然又笑了,笑的有些无奈和苍凉。
她的女儿哪里是长大了呢?她是死了,死在了那年冬至,跟自己那可爱的小外孙儿,一起死在了那一天。
然后又一起埋在了九安山上。
你瞧,她就这样抱着自己那外孙儿,坐在那陵墓旁的小溪边,伴着满山遍野的鲜花和徐徐吹来的微风。
笑的多绚烂啊……
……
九月十五,良夜深沉。
十六扇朱漆雕花长窗洞然而开,一轮明月雪色光华无遮无拦倾倒而下,真真是空明世界,清透如琉璃。
宜修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轻声问:“剪秋,吩咐你摆上的鲜果,摆好了么?”
剪秋垂下眸子似乎是极为勉强的笑了一下:“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早已按娘娘的吩咐去内务府取了新鲜瓜果,已经供了起来。”
宜修轻轻的嗯了一声,沿着她所指看去,珐琅白瓷盘里,一个绿肥红瘦的瓜果,摆在了盘中,映着桌上那些仙鹤衔芝的蜡烛,越加显得流光艳转。
瓜果旁放着一个连理瓶,上面插着些并蒂的牡丹花,无一不是成双成对,映衬着今夜的花好月圆,连红罗百子百福纱帐的金帐钩,也被宫女们细心地换成了赤金流苏鸳鸯钩。
今夜是十五。
每个月的十五,是帝后必定要一起相处的夜晚,这是大周百年的祖宗规矩了,天知道是哪位祖宗定下的这条规矩,在宜修从前初入宫,拜见如今的太后,当年的德妃娘娘,也曾见过先皇后,那是一个十分宽容大度的女人,只是脸上的皱纹总是比别人要多一些,春色也少一些。
那时宜修便想着,定下这条规矩的祖宗是多么地睿智,她一定也是一位女杰,或者是一位位高权重又深宫寂寞的太后,才如此体恤,给了以后的历代皇后,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日子。
而直到如今,亲身经历的宜修,却是半点都敬佩不起来了,只觉得这个规矩无聊且厌烦的很。
其实在册封她为皇后之后的几个月里,边境大乱,玄凌已经很久没有踏入过后宫了,只是月月十五都会带着无数的边关急报和奏折,来到她的寝宫里。
彼此相顾无言的度过每个夜晚。
一个在床榻上,心怀厌倦之意的入睡。
一个在书案上,明知其恨意,却还是不愿放手的沉默着。
她在等着有一日能解脱,能彻彻底底,无忧无虑的远离这道困住她的红墙,而他却在等她释怀,等着强大的时间能抹去那些令她执念深重的过往。
其实对于男人的角度来说,他并不绝情,他只是够狠,是一个天生的帝王。
所以,对于他这种有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谋,加上与帝王家完美相配的冷血性情之人来说,当年不过是死了一个孩子儿而已,往后等尘埃落定后,有的是机会再生一个。
她如今恨自己又如何?
他是这世间最为尊贵的存在,要的都能得到,即便是不想要的也不允许别人对他弃之如敝屣,或许他这种极其自私的想法,每个女人都无法理解,但若是换一种方式来表达,就会好理解一些了。
就好比,你曾经拥有一颗独一无二的明珠,但是不小心把它弄丢了,又过了好久,你几经艰难才又重新把她找回来,可是这颗明珠已经和以前不同,有了一道永远消不掉的裂缝。
那又能怎么办呢?它仍是那么美,那么亮,那般独一无二,即使握在手里,那道裂缝就会割的手疼,难道还能不要吗?
对他好的他不想辜负,对他忠诚的,他也不愿意抛弃,对他有用的,无论多舍不得,都会狠下心来利用。
帝王之路步步染血。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抱着小兔子蹲在红墙下度过着童年里少数的美好都会心满意足的小男孩,也是一个真心实意想同宜修安稳的过一辈子男人。
可是这宫里的满目疮痍,以及他十三弟的死去,到了最终的最终,他终于还是,要把人非草木中的那仅剩的一点点温情也抛弃掉,变成那个比王座还冷的存在。
将曾经的热爱和光辉,甚至最终那点人性的光芒都隐藏在了王座的背后,比黑夜更黑,比死亡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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