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忆往昔

听到刘青的这话，老妇人一时间接受不了，晕了过去，床上的老人止了咳，气喘吁吁的说：“青娥，把你娘扶到偏房休息。”

李青娥过去扶着老妇人去了偏房。老人看着她们出了门，期间忍不住时不时咳嗽一阵，才转头和白研他们说：“几位官爷，请问我儿子什么时候走的？”

“前日午时。”蓝玄答。

“他是被人害的吗？”老人思考了一下，犹豫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目前不能确定，正在调查。”依旧是蓝玄清冷的声音。

“好，你们想问什么？”老人听到这个答案，虽然表情显示他不太满意，但是他仍然耐心的说。

白研看蓝玄和老人这样一问一答，像是角色反了的样子，心想果然这人不善与人交流啊，便自己接着问道：“您家里，内院和外院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做点生意，家境不错，后来身体差了，顾及不上生意所以慢慢家里就衰落了。后来儿子当了院长，儿子怕面子挂不住要求整修，但是家里银钱不足，为了省钱，家里的佣人全部都遣散了，所有的家事都落在了青娥身上。省吃俭用隔段时间就会修整外院，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话题终于引到了李青娥身上，白研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直入主题的说：“李青娥对此有怨言吗？”

老人没有片刻的犹豫，谈到李青娥，老人脸上流露出愧疚的神情：“青娥是个好儿媳妇，她从来没有向我们抱怨过什么，任劳任怨，一个人把家里操持的仅仅有条，是我们老王家对不住她，是我儿子对不住她，让她受委屈了。”

嗯？老人说的话前后有矛盾啊，家里辛苦些，如果丈夫体谅的话，按照刚刚老人说的李青娥的人品，她虽然受苦，却不会感到受委屈吧。白研抓住了这个矛盾点，问道：“夫妻本就应该同甘共苦的，只要王院长能够体谅她，相信她不会觉得受委屈的，所以您觉得她受委屈，是因为什么呢？”

老人的神情慌乱，眼神不定，急得又猛地咳嗽了一阵，急忙解释说：“是我人老了，不会说话，是让她受苦了。”

白研认真的盯着老人说：“伯伯，我们已经从书院那边了解到，李青娥胳膊上经常出现不明伤痕，淤青，您知道是为什么吗？您知道她是个好儿媳妇，难道您想让她一直受委屈吗？”

老人陷入了沉思，最后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原来我们不能说是怕影响儿子名声，但是现在人都死了，活着的人才是重要的。青娥身上的伤是儿子打的。原本他们夫妻是很恩爱的，但是儿子仕途不顺，再加上身体变差，脾气渐渐变得乖戾，时常顶撞我们，拿青娥出气。我们人老了，说话不管用了，儿子也管不了了。”老人说罢，恸哭了起来，刚刚听见儿子死讯都能正定的老人，这一刻泪流满面。

白研安慰了老人一阵，待老人平复了心情，说您能详细地给我们说一说他俩地事情吗？

老人不傻，听到白研一直询问关于李青娥的事情，知道他们在怀疑李青娥，但他自己是绝对相信儿媳的，于是便说道：“青娥是我世交好友的女儿，家在汴梁，是当地有名的医学世家。我们两家一向有所往来，等于是看着青娥长大的。

她善良大方，而芳儿当时也是有名的才子，虽身量外貌不算上佳，但男人才德为重，好友也十分满意。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在芳儿二十岁，青娥十八岁时两人完婚。婚后两人相处十分和睦。我们这些做老人的也十分欣慰。

后来芳儿魁考屡试不中，渐渐变得沉默寡言，青娥对他并无怨言，一直鼓励他，安慰他，相信他一定能成功。年近而立之时终于中了举人，虽是末等，但家里确是十分为他高兴。只是他自己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至此整个人变得有些阴郁，对青娥的态度时而亲昵有佳，时而口出恶言。

青娥从来没有我们透露过这些，但是住在一个院子里，任何的动静又岂能瞒得了我们这些过来人。后来芳儿的身体出现问题，怪青娥治不好他，到最后一言不合便非打即骂。

青娥每次都默默的忍下了，每日做完家里的事情，便跑出去各个药堂为他寻找药方，买各种药材，为了省银子，有时还会自己上山去采摘一些药材，芳儿不愿意喝药，她便想方设法的为芳儿做药膳，为他调理身体。

是芳儿自己不争气，身体差，对青娥不好，是他对不起青娥。”

白研听到这些话，便知晓这位聪明的老人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便不再询问，扶老人躺好，老人说：“让你们看笑话了。芳儿在书院的所作所为我们也是略有耳闻的，也许我早就想到了他可能有这么一天，但是却不忍他的不明不白，请各位官爷早日查明真相，好让他安稳的去吧。”

白研向老人鞠躬作揖告辞带着众人出去了。

刚刚和老人的交谈并非无所收获，其中最大一个疑点就是李青娥是懂医，第二点是王芳对李青娥经常实行家暴。这两点就使得李青娥杀害王芳这个可能性无限扩大，她既有能力又有动机。接下来就是找证据证明她的清白或者坐实罪证。

出了正房，在院子中，白研请蓝宁和李卿相去府衙找上官信和两位府快大哥曹零军，姚成祥，请他们和你们一起去城中各大药堂查问李青娥的看病和抓药记录，完成以后，再去春雨堂找孙大夫看看这些药能否导致人的身体慢慢变差，直至死亡。

蓝玄和李卿相离开后，白研和蓝玄在东厢房找到李青娥，彼时老妇人还昏迷着，李青娥正守在床前照顾她。李青娥正一手握着老太太的手无声的流着泪。

看到二人进来，李青娥抬手擦了擦，有点怨恨的看着他俩。

白研无视了她的表情，但也顾及到还在昏迷的老太太，低声说道：“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李青娥担忧的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老太太一眼，给老人掖掖被子，没回应他俩，径直走出了房间。

白研和蓝玄相互对视一眼，紧跟在李青娥身后出了房去。

李青娥带着二人回到了会客厅，自己坐了下来。

白研蓝玄看这位夫人完全怨恨上了他们，并没有礼待他们的意思，便毫不客气在偏座坐了下来。

李青娥等了又等，却并没等到二人对她的问话，不由的心里打了鼓，不自觉地用手一下下敲着桌子，而且随着时间地推移越敲越快，心里越来越慌张。

白研和蓝玄却始终不动声色。不就比耐心吗，谁比谁差了还不成。最好等到蓝宁他们把证据带回来，直接闻都不用再问了。

他们之所以还在这里询问李青娥地原因只是因为对她地处境带有一分同情，如果她是凶手，坦白自首的话至少可以宽大处理。

这样沉默本就是一种打破对方心理防线地一种战术技巧。这是跟着李青娥之前俩人对视一眼确定下地。

白研学过心理学懂得这些东西自是无可厚非的。只是白研也懂得这些，看来这家伙年纪轻轻要不就是极为聪明或者了解并信任自己，要不就是经历丰富。

看来这弟弟除了长得帅还是有很多优点的。白研在一边老神在在的坐着想着有的没的，一边时不时的扭动一下。蓝玄比起白研可就坐着老实多了，规规矩矩，一片风轻云淡。

等了又等，越等越心焦，直到按捺不住起身说：“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你不明白吗？我们在等你坦白，再给你机会。”白研说这话时直直的看着她，眼神很真诚，“我们愿意给你机会，但是要不要这个机会在你。”

“什么机会？我不需要什么机会。”李青娥几乎是咆哮版，尖声吼了出来，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睛赤红，这一刻的表情像是地狱爬向人间的恶鬼，狰狞之际，也无助至极。

看她这个样子，白研反而心里有了底，李青娥说到底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她的情绪并没有被很深的埋藏在心底。由此更加耐心的劝解道：“夫人，想想你的公公婆婆，他们带你像亲女儿一样。你心里真的能过自己那一关吗？”

“不，不是我，都是你们，是你们让他们知道王芳的死，都是你们让他们受了刺激，都怪你们……”李青娥眼泪溢满了眼眶，像冲破堤岸的洪水倾斜而下，眼珠死死的盯着白研，抬手指着白研和蓝玄，情绪不稳到了极致，手臂用力极了，连带着手中的帕子，都随着手臂，大幅度的摆动着。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白研语气轻柔，认认真真的看着李青娥的眼睛。

然而就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让李青娥如五雷轰地，整个人顿在那里，如坠冰窟。眼神中的愤怒逐渐褪去，渐渐失去焦距，陷入回忆。

很小的时候的事情自己已经记不得了，在自己的记忆中，第一次出现芳哥哥是自己五岁的时候，那时候正在过年，不知道是亲戚家还是邻居家很多孩子都聚在一起玩耍。

不记得是玩儿什么游戏了，大家都在奔跑着，你追我赶，她自己个子小，没赶上前面的小朋友，自己又着急，啪唧一下狠狠的摔了一跤，但前面的小朋友已经都跑远了，没人发现已经掉队的她，她慢慢的坐起来，把头埋在臂弯里哭了起来，小小的一个，当时真的无助极了。

直到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小妹妹，你摔跤了，是不是摔疼了。你别哭，哥哥送你回家。”

她抬起头，面前的小哥哥背靠着太阳，她看不清他的样子。

等她被送回家，小哥哥要走，母亲才说：“快谢谢芳哥哥，这是金城王叔叔家的王芳哥哥，以前你们见过的。”从此这个名字便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底。

后来几天她吵着母亲，要找芳哥哥玩儿，结果母亲告诉她芳哥哥已经回金城了。

她在汴梁，期间一直没见过她心心念念的芳哥哥，但父母之间确实时常通信交流的。她知道，芳哥哥六岁进了私塾，十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四岁作诗写文，十八岁誉满金城。父母确信他将来必定高中魁首，将来前途无量。

她十八岁，他二十岁，他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夫妻。成亲那天白雪皑皑，他身着一身红衣，身量虽不高大，也不是世人口中的面如冠玉，但却神采奕奕，意气焕发。

婚后三年，王父王母操持家中生意，生活殷实，虽然她一直没有身孕但他并不介意，她每日带丫鬟小厮打理家宅，操持家务。他每日努力魁考，不出所料地过了乡试和院试，她时常相伴左右，红袖添香。

婚后五年，王父身体渐渐不佳，生意上也出现危机。而他在会试时马失前蹄，名落孙山，从此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她时常劝解他，但他渐渐变得不耐烦。

婚后八年，家里生意彻底败落，王父深受打击卧床不起。为了让王芳专心考试，家里的重担落到了俩个女人身上。遣散了家仆，外出帮工。她每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迎接她的都是他无言而对而冰冷的神情。两人上次同房是多久以前，已经记不清楚了。

婚后十年，王芳会试通过，每年能领到五石粮食，虽不能完全解决家里的困境，却也有所缓解。但他却至始至终没有过一次笑脸，她也渐渐心凉。

婚后十三年，王芳中了殿试三甲末等，被分配到会用书院做夫子，每年能领到十石粮食，还能领到二十两银子。

一家人节约点，偶尔出去做做工，衣食无忧还是够的。她心里总是希冀着生活便好，他们能回到以前的日子，如果有孩子是不是就能和好如初。

因此她回到家，父亲为她找了千金科的圣手，但大夫看完之后都说她很健康。她出生在医学世家，自己也是懂一些医术的，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问题，那么就是王芳的问题。她永远记得她向他说出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给了她一巴掌，说：“自己不会下蛋，就不要怪在别人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打她，但却不是最后一次。这家暴犹如猛兽，一旦冲破牢笼，便一发不可收拾。

自此一旦王芳有什么不顺不开心便拿她出气，她身上青青紫紫就没有断过。在这样一天天的煎熬中，心如死水，恨意渐生。

她想摆脱这噩梦般的生活，但是却不想伤害王父王母。她和他提出过和离，但每一次换来的都只是一顿毒打而已。

自此，她用了六年的时间，为王芳准备损身的药膳，相克的食物，这是她擅长的领域，她有自信，别人发现不了，等王芳死后，她加倍的孝敬公婆，为他们养老送终，让他们永远不知道真相，直至生命地尽头。如此便好。

半年前，王芳因为长期使用她为他特意准备地每餐吃食，喝的每一盅药膳，终于双腿瘫痪，住到了书院。她得到了片刻喘息，心想这样不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但没想到王芳像是想到的别的追求他宏图大业的途径，怕死的很，要求她每天去给他送药膳。别看他现在起不来了，但是只要是又不顺心的事，便会将手里的东西无论什么都向她砸来，时常搞得她非常狼狈。

有一次，因为药膳有点苦，王芳便将滚烫的药膳全部泼在了她的身上，烫的她手臂通红，有的地方都起了烫起了燎泡。

以至于后来她只要为王芳送过去药膳，便借口离开，去邻居夫子家躲上一阵。也是这件事情让她再次起了对王芳的必杀之心。

此后，她变本加厉，到全城各个药铺买药材，有时自己亲自上山采药，为王芳加大了药量，加速了他的死亡。

王芳一直以为他喝的药膳是孙大夫给他开的，从来不知道自己一天天喝的虽不是马上致人死亡的毒药，但却是损害五脏六腑的大损之物。再加上每天都吃的相克的食物，和他本人本身就身心常年郁结，死神的镰刀终于在前天午时向他回来，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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