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里间的陈设简单，东墙靠着一张软塌，软榻旁立着红木书柜，中间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摆着不知从哪个二手商铺淘来的茶具，

宋商钰虚弱地卧在榻上，旁边还堆着行囊，他面色蜡黄，眼神浑浊，气若游丝，一名女子站在榻旁与他无声的对视着。

女子一袭浅水蓝的裙，腰带上系着一块羊脂白玉佩，眉目间给人种疏离之感，清丽胜仙，丹凤眼此时蒙上一层极淡的雾，眼眶染上艳丽的红，右眼角下方缀了一颗极淡的小痣。

颜初瞳孔猛地一缩，认出了眼前这位女子——正是女主凌岚。

宋商钰吃力地转头，见来人是颜初，眼角慢慢弯了下来，染上温柔的笑意：“哦...是昨日那位女郎啊。”

饶是再聪明的脑子此时也反应不过来了，颜初大脑一片空白，额头沁出些冷汗，嘴唇颤着：“宋，宋大夫，您这是。”

男人只是柔和地看着她，僵硬地抬手示意她过来，从被褥里抽出一封信，还是温热的，塞到颜初冰凉的手里。

宋商钰渐渐转回头，目光慢慢移到房梁间，断断续续地喃着，不知在对谁说。

“帮某一个忙吧，回来就奖励你们。”

“我找到她了。”

话音刚落，宋商钰的眸光渐渐黯淡，眼睑缓缓垂下去，颜初和凌岚噤着声，眼睁睁看着他安然地睡了。

宋商钰的葬礼很简单，对外简单地宣称是积劳成疾而撒手去了。

颜初面色苍白地站在医馆内，茫然地看着门外挂着的白幡，虽然生离死别对她来说已是再正常不过，但刚才她却清楚的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冷与无助。

原来主线早就开始了。

虽是这样，但她还是扯住伙计，喉咙里好像堵了块石子，噎得她心口一阵疼:“发生了什么？”

“昨日您离开之后，宋大夫就闭了馆，开始收拾起了行囊，伙计们都问他要去哪儿，他回答的好像是...永康镇？”伙计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今日卯时他就起了，去康德坊的财贵酒肆买了上好的酒与菜带回来与大家吃，他说是什么...散伙饭。”

“大伙儿都不晓得他要去做什么，但瞧他很高兴。可至了要走之时，宋大夫...就，就开始抽搐，上吐下泻的，大家都吓坏了，可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脉象，只是笑了笑，也不走了，负手回了里间......”

“小的心里担忧，就去问，可大夫只朝小的摆摆手，道‘无妨，命数罢了’。”

“小的害怕，就去请了凌岚姑娘，可还是...唉。”

颜初轻轻点头，闷声道了谢，抬头发现凌岚正失神地看向自己。

两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凌岚坐下后沉默不语，眼里如一汪寒潭。

还是颜初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姑娘与...宋大夫是什么关系？”

，

“小女义父的朋友，姑娘又是？”她的嗓音很哑。

颜初捏了捏衣角，答不上来。

“宋大夫的死因...恐怕未必如此简单。”颜初嗓子干涩，沉吟道。

凌岚赞同此话，也不多费口舌:“宋伯是我义父生前至交，此事我定是要查到底，既然，他临终之意，是欲我同你把这封信交付在永康镇之一友手中，你将何日启行？”

凌岚的义父乃是先帝之长兄，曾经的文宣王慕云孝。

“后日即可。”

眼下还有要紧之事，颜初也不便与凌岚细说，约了她明日在此见面，就匆匆告辞了。

颜初走在街上，才感觉自己冰凉的血液逐渐回了温，她缓缓调整着呼吸。

一切都太快了。

她收了思绪，摸着手中颜悦烟的包裹，猜疑着两人的故事，想起今日早上和昨日颜悦烟那副心乱的样子，她就发觉了不对劲:刑部侍郎之子，颜府嫡女，怎么说都算个门当户对，依二伯的性子，两人应早已成了亲。

不至于要这般小心，偷偷摸摸靠书信传情，当是另有隐情。

《迎蕊》书中的每个主要人物都会有自己的剧情线，可当时因为时间太晚再加上头脑昏沉，颜初看到支线都是草草扫一眼，但还是清晰的记得，颜悦烟的支线是除了寂淮外第二的意难平。

那把扇子......

颜初沉思片刻，换了条路，走向咏乐坊。

咏乐坊相当于现在的不夜街，有着最多最大的娱乐场所。

丝竹之音诱耳，温香软玉入怀，是不少达官显贵，风流士子流连忘返之地。

颜初找到了坊里最大的戏园，正欲踏进门，就见一位蓄着短髭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拦住自己。

颜初一副了然的笑，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他手上，挑眉朝他眨了眨眼，

男子掂了掂重量，换上谄媚的笑：“郎君里面请，不知郎君是来寻人，还是来听戏？”

颜初慢悠悠地摇着扇，跟在他身后：“听闻这里有个公子的戏唱的极好，特地想来见识见识，不知......”

男子眼里多了点防备，却转身意味深长地会意一笑，可却为难道:“可这江公子啊只唱戏，平日里...是不单独见人的。”

颜初再摸出一锭银子，悄然塞入老板手里。

老板止了脚步，堆笑着摆摆手，“郎君这是什么意思，可不能坏了规矩。”

他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晓得这帮富贵公子哥儿都是些人傻钱多的，稍微激一激，就会乖乖地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交到他手中。

颜初心里跟明镜似的，见老板脸上赤裸裸写着“还想捞些银子”的模样，遗憾叹了口气：“这样啊，那在下就不去听了，还麻烦老板把银子还给在下”

老板脸色蓦地一变，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可到手的银子总不能让它白白飞了，他弯头哈腰道:“郎君稍等，上楼雅间坐，小的就为您去请一请江公子。”

颜初微微颔首:“有劳了。”

雅间里烛光昏暗，香炉升起袅袅余烟，中间放着一张黄花梨月亮门架子床，用淡紫轻纱朦胧地掩着，坐在八仙桌旁，还能听见楼下的唱戏声。

门吱嘎被轻轻推开，素白长袍裹身，月白绸带松散系着一束发，年龄约莫二五左右，眉目清秀的修长身影欣然入了颜初的眼帘。

男子墨发如瀑，一缕青丝垂在胸前，眼神淡然，见到是位男子，也面无表情，嗓音平静:“郎君想听什么？”

颜初:论我花重金看一个男人给我摆脸色这件事。

颜初斜斜挑起眼角看他，问：“你就是江温言？”

从陌生的嗓音里听到熟悉的名字，江温言眼眸闪了闪，低声应:“是。”

“会哼什么小曲儿吗？”颜初随口问道，不紧不慢地掏出大包裹，拿出里面的信笺翻来覆去地瞧。

果然，对面站着的男子平静的眼神轻轻略到信笺上，瞳孔骤的一缩，伸手欲夺。

颜初巧妙躲开，甩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注意门后，“哑巴了吗，问你话呢？”

“会。”男子默默收回手，抿了抿唇，知道隔墙有耳，于是轻轻哼起了曲。

此时他也明白了这位郎君花重金前来，定不是听个戏这么简单。

偶然一次他写信时被老板抓了个正着，自那之后老板就对他有了防备，信也送不出去。

颜悦烟的丫鬟年纪轻，阅历浅，稍微一套就漏了馅，他是老板的摇钱树，老板心里害怕颜悦烟赎他的身，唱完戏后就将他锁在房里，不轻易让他单独露面。

颜初把信递给他，用口型说了个“回信”。

一曲完毕，门外的朦胧的人影也放心的离去了

......

“姐姐想要都在信中了。”

“当你想说为何骗我之时，再寻我吧”

颜悦烟面露的微喜在听到后句话后，很快就消散，她抬眸深深地盯了颜初几秒，眉目逐渐冷淡，最终还是抿了抿唇，低眉将信笺拿在手中慢慢抚，什么字也未说。

颜初见此，也离了细雨阁，倒也不是发了气，她心里自然清楚颜悦烟不可能轻易信她，她不敢想自己如果真的去了江府，会落个什么下场。

翌日晌午，容雅芸房内。

颜初简单地把昨天的事情给容雅芸说了一遍

“阿芥的琴艺莫不是学精了，有心思去凑这般热闹？”容雅芸缓缓斟着茶，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颜初软声道：“此事与女儿有一定的关联，且近几夜还化作梦魔来烦扰女儿，儿实在难以入眠。所以才提出欲仔细调查之愿，还枉母亲答应。”

“交给大理寺查莫不就成了？况且，你一个人独自前去母亲也不放心。”

颜初闻言浅笑着“母亲可以放心，与女儿一同前去的还有当今沈太妃之义女，凌岚姑娘，还有......”她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飞快略了一眼屏风后，扭捏道：“还有将军府上的裴将军，裴衍。”

“什么！——”屏风后忽地传来一道尖细的女声，颜霜美目含火，黛眉紧蹙，急冲冲地从屏风后冲出来，顾不上仪态了，身体猛震道：“你说的是真的？！”

颜初眨巴眨巴大眼睛，笑嘻嘻地：“是的呀，裴衍哥哥亲口告诉我的，怎么了吗姐姐？”

居然都已经说上话了，颜霜紧紧攥着玉指，看着颜初明媚的笑颜，只觉分外刺眼，恨不得现在就撕下来，偏偏又要装好姐姐的模样。

“而且初儿也想借此机会锻炼，以后好为母亲分担呀......”

“妹妹年纪这般小，还是不去的好罢！？免得遇上了贼人——”颜霜放柔些语气。

容雅芸出声打断道：“阿芥想去，就去吧，多看看些新奇的东西，也是顶好的。”

颜霜不可置信地怒嗔：“娘！”刚想不平，却被容雅芸瞪了回去。

颜初知道没自己戏份了，乖巧行了个礼：“那初儿就先退下，回阁中收拾东西了哦。”

走出门没多远，就听见颜霜愠恼的撒泼声。

颜初回到阁里，只觉心中一阵舒畅，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春桃却一脸担忧地为她收拾行囊，看着发着疯的小姐，弱弱地开口：“小姐，您真的不带上春桃去吗...万一遇到什么差错，小姐可怎么办啊。”

颜初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哪有咒自家小姐的？再说了，我又不是废人，你就乖乖待在府里，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每天给我盯好府里的动静，懂了吗？”

颜初看着春桃给自己拿了一堆吃的：“哎哎哎，多拿点啊，记得把那包药拿上。”

春桃听小姐叽里咕噜的说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点了头。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街上雾气氤氲。

宋大夫去了后，医馆就关了门，凌岚和裴衍早早就到了医馆门口候着，凌岚见颜初只拿了一个包袱，有些意外。

颜初小跑过去，见到裴衍装出一副意外的模样，明知故问地问着凌岚：“呀！怎么裴将军也来了？”

裴衍眉目俊朗，闻言弯了弯嘴角，似暖阳融雪：“你们两个姑娘家，在下不放心，就跟来了。”

凌岚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

颜初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算着时间，也快到了。

蓦然，一位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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