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病房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游锦的母亲朝里面的孟兴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游锦出乎意料地很快睡着了。孟兴泽关了灯，走了出去。

他发觉到，这是一个更加深入了解游锦的极佳机会。

“我听小锦说起过你，她说你是她的朋友。”游锦母亲的语气有些感慨。“这孩子以前几乎没朋友，她应该把你当成了很重要的人，才会这么说的。”

没有朋友吗……会很寂寞的吧？

孟兴泽想到，平时看见的游锦总是孤单一人。即使是面对缪晴她们，她的眼底也无法泛起丝毫的热度。

而他倒是无法忍受孤独，周遭总有热闹的喧哗。

“是的……游锦也是我的朋友。”

他不敢也不能说出“喜欢”二字，不仅仅是因为面对着她的母亲。孟兴泽平日里自诩活得洒脱，却在面对感情问题时不自觉的怂了起来。

“我想多了解一下她……可能这话有些冒犯，但我总感觉她，或许隐藏着什么……不太好的秘密。”

自从那天在医院旁偶遇，他在面对游锦时就有了一丝微妙的违和感。他想起游锦总是绑着绷带的手臂，和那天电话里传来的美工刀的声音。

“……兴泽。你是叫孟兴泽对吧？”

游锦的母亲收起笑容，变得严肃了起来。她叹了口气。

“小锦其实不喜欢别人知道这些事。但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在乎她，所以……”

“嗯，我会保密的。”孟兴泽道。他其实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了，只是不想、不敢去承认。

他竟没来由地有些害怕。可他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心情，游锦母亲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完美地证实了使他惧怕的那个猜想。

“小锦她……患有重度的抑郁症。”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被投入平静无波的水中，激起层层涟漪。

明明已经预感到会是这样的事实了，却还是感到难以接受。与此同时袭来的，还有对这个女孩的深深心疼。

“……是这样啊……”孟兴泽低低地说。这样，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其实我一开始也很纳闷，她为什么会患上这种病。”

“我也了解过别的抑郁症孩子，他们要么是原生家庭很糟糕，要么是受到了一些暴力……有一些所谓的‘导火索’……”

孟兴泽认真听着。他也想知道，游锦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但小锦没有。我也反省了很多次，但她就像是莫名其妙被这病缠上似的，我想帮她，却没有突破口。”

“后来她才和我说……她的原话是，‘我这种性格是注定会患上抑郁症的’。”

“我才意识到，她的内心真的特别敏感。”

“她想得太多了，会本能地把他人的恶意无限扩大。就连同学无意中对她的一个眼神不对，她都能回来哭上半天……”

“她又偏偏格外地在意他人的看法，于是就每天都活在怀疑和自我否定里。”

说到这里，游锦母亲的双眼里也泛了些泪光。

“她十三岁就病了。以前我没当回事，她就一直没得到治疗。直到她有次发病……把自己的眼睛划坏，我才意识到事情很严重了。”

原来她一直戴着眼罩是这个原因吗？孟兴泽为自己曾经一瞬间以为她只是中二病的这个想法感到了后悔。

“她经常会看到幻觉，晚上需要药物的维持才能浅睡一会儿。感受不到快乐，生活只剩下无休无止的绝望——四年了，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心疼她，我想过无数的方法去帮助她，却都无济于事。小锦有时候就说，她是个绝症患者，她已经放弃了自己，别再为她做无用的付出……”

“但我会尽全力去帮她走出来。”

孟兴泽坚定了眼神，脱口而出。

他看见游锦的母亲欣慰地笑了出来。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同情她……她不想别人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自己。”

“我只希望，如果你把她当朋友，就多陪陪她吧。有时候，无声的陪伴会胜过一切。”

“……我会的。我保证。”

得知了这个真相之后，孟兴泽突然感到自己的肩头被压上了有些沉重的担子。

但他心甘情愿。他想待在游锦的身边，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做她的光。

他想到之前送游锦到医院时，她的绷带掉落，露出了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疤。

那一定很疼吧……至少我是绝不敢想象的啊。

孟兴泽推门进去，游锦已经陷入了沉睡。走廊上的灯光照了进来，他看到游锦的面庞。

睡着了的时候，脸上防备的表情就消下去了啊。

她究竟有多少的痛苦未曾言说呢？

游锦露在外面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紧接着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

“别……走……”

孟兴泽看向游锦的眼睛，是闭着的。

在说梦话？

“别离开……我……。”

他不知道她梦到了谁。但他还是坐在了床边，握住她的手。

“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

像是这句话传入了她的梦境一般，沉睡中的游锦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嗯……”

游锦的手很凉。但在此刻，她似乎感受到了无数次从她的生命中溜走的幸福。

孟兴泽似乎听到游锦喊了一个名字。但那只是梦中的呓语，他听不真切。

他能做到的就只有陪伴，即使那个名字所指的并不是他。

这算不算彻彻底底地喜欢上她了啊？

或许吧……他的内心又给出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十六年来，他从未如此认真地思考过，那个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到底是怎样。但当他看到游锦的笑，甚至是就看到她存在在那里，他就感到了一切都值得，一切的愿望都可以被满足。

他还没有勇气去直接说出口，他还不确定她的所想与自己是否契合。

他胆怯，他犹豫，他表现出了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一面，可这正就证明了他正在确确实实地爱着她。

他希望守护着她，拉着她一步步走出泥沼，与她共同看她未曾知晓的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

他想告诉她，她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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