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游锦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弥漫着浓雾的夜如往常一样整个压在她的身体上，她睁开眼睛，想动一动手，却无法成功哪怕一丝一毫。

她梦见她被抛弃的那天。

说到底也是自己无理取闹来的后果。可自向他坦白的那天之后，敏感的游锦就已经立刻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些许改变。

没人会愿意守护一个精神病人。

她歇斯底里地将他推开，内心深处却不断叫嚣着想要你更加坚定地站在我身旁。她的情感已然扭曲，爱消失时最后剩下的只有病态的嫉妒与占有欲。

可惜他没懂。

又或许懂了，却不想再次互相折磨。

游锦早已不再爱他。但曾经的经历带给她的恐惧，使得她再也不敢去对任何人倾注感情。

她落下泪，却连抬起手拭去的力气都消失。

如果死去……

每次遇到些挫折，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她曾写过无数封遗书，但最后它们的归宿都是家里的废纸篓。

她常常自嘲，嘲笑自己的命大，无论用什么方法寻死都无一例外的失败。

身体似乎有了些感觉，她翻了个身换成仰躺的姿态，注视着闪着网格图案的天花板。晚上吃了药之后，会出现这样类似于幻觉的副作用。

“游锦。”

她被吓到了，四周扫视了一圈，没人。

“游锦，你不配。”

“你活该被所有人厌弃。”

“你就应该去死。”

“去死啊，快点去死！”

幻听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分贝，似在怒吼着批判她名为“活着”的罪不可恕。

游锦慌张捂住耳朵，那声音却又像是自脑海里传来一般并未减轻分毫。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放了我吧！”

游锦带着哭腔地喊出声来。又突然意识到父母还在另一个房间，急忙捂住嘴。

眼泪却无法止住。

游锦用尽力气把手往枕头下面摸去，那里藏着一把刀。

她的每一把美工刀都沾过血迹。

她不敢开灯。颤抖着的右手拿不稳刀柄，但还是在黑暗中凭着感觉冲着左手腕上的血管用力地划了下去。

动脉静脉都很难伤到，这是她亲身试验过的。她数不清多少次想要以割腕这种方式了结生命的时候，血总是不合时宜地迅速凝固。

游锦举起左手，感受着液体从伤口处流出在手臂上游出一条长长的红线。

她确实清醒了不少。或者说，她对此上瘾——只有当这么做的时候，她才会感受到少有的轻松。

然后她又恢复了一些理智。

蹑手蹑脚下床找纸巾擦去了血迹，顺便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十五分。

耳边的说话声不知何时变成了耳鸣的嗡嗡声。反正无论怎样都不想让我好过呗……游锦几乎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她正坐在床边发呆。反正睡是不可能睡得着的。

游锦一静下心来，她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大脑竟然还在想着孟兴泽。

她根本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况且那家伙还对自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她执着地认为他是故意把可乐摇过之后给她的。

不能相信别人，难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虽然她这么对自己说。

但她就像中了什么诅咒一样，脑海中不知不觉就浮现出他的笑。

游锦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下脑袋。

有关于他的事，再想下去就彻底完了……

……

周四周五是开学考试，刚刚复学的游锦自然不用参加。

过去的这几天里，孟兴泽也没有再找她说过话。游锦没来由地竟有些失望，紧接着又自己把自己狠狠地批判一顿。

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他怎么可能喜欢上我？

这么想着，她又把孟兴泽第n次地拽出了自己的特别关心列表。

游锦和高远QQ开的是情侣空间，当时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个粉色的小钥匙标识好看。但当她看到情侣空间的访客多了一个“孟兴泽”的名字的时候，她瞬间就不淡定了。

他不会误会吧？

不对，他误会了又能怎么样？

游锦不停地在这两种想法中摇摆不定。但是又不敢贸然去问，只得自己保留着这份纠结。

结果周四早上，那句输入栏里的“考试加油”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去。

预订的是下午两点的复查。吃完午饭，游锦就和母亲乘上了开往C市第六医院的公交车。

住过院的游锦对于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了，她甚至想去五楼的住院部看看自己当初叠的放在走廊盆栽上的小花还在不在。

轻车熟路地挂完号去了诊室，在等候的过程中碰见了原来同一个病房的病友，从电梯里走出。

“游锦？来复查啊？”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倒是那个人先开口了。

“嗯……你还没出院吗？”

病友叫谢芷薇，比游锦大两岁。

“嗨，快走了，这不刚做完电休克嘛。”她笑了笑。“确实挺管用的，就是会有点失忆。”

游锦之前不知在哪看过一篇关于电休克的文章，说是精神病性抑郁症患者是最适合做这种治疗的群体。

游锦：谢邀，有被冒犯到。

不过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做。住院的时候做一两次脑电波治疗就被疼得不敢再去，更别提这种了——虽然说的是无痛无抽搐来着。

况且，一个疗程要做七八次。游锦基本上已经放弃自己了，花再多的钱也是徒劳，还不如干脆不治了。

吃药也是被迫的，要不然是真的睡不着。

和谢芷薇道别之后，复查的患者正好轮到了她。她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出了点汗。

“最近的感觉有什么变化吗？”

“呃……”这么笼统的一个问题，不知道从哪开始回答啊。

“还好吧……嗯，在人多的地方，比较容易幻听。还有，醒得还是很早。”游锦努力搜刮着脑内的信息。

“听说你上学去了？”

她的主治医师很和蔼，总是笑眯眯的。

“是啊。但是……”

游锦想了想，还是把孟兴泽的那件事说了出来。

“我怀疑他针对我……但是又好像不是。我总是把人想得太坏了，是吗？”

“放松下来，你大可不必那么紧张的。我觉得他对你还是很好的，那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意外。”

“是吗……”

她似乎看到了孟兴泽的笑容。

他总是笑着，就像是有十足的信心——将她内心的坚冰瞬间融化一般。

……

医生给游锦换了点药，当她提着一大袋药物出了医院门口时，天空下起了小雨。

幸好带了伞。游锦从包里掏出伞撑开。

刚刚走进公交站，从一辆车上下来了一位把校服盖在头上的少年。

“这怎么还下雨了……我去，我真的服了！”少年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从游锦身边跑了过去。

在她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游锦回头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与记忆中重合，在嘈杂人声中她居然听到了自己大得惊人的心跳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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