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个，孟兴泽……！”

游锦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孟兴泽回过头去，还保持着扶着盖在头上校服的滑稽动作。

“用……我的伞吧……。”

游锦把透明的雨伞收起来，递给孟兴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当作看不见不就好了吗？

于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微弱和犹豫。

“诶？那你……”孟兴泽愣了愣。

“没事，我和我妈用一把就好。”游锦把拿着雨伞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那……谢谢咯！”

孟兴泽把校服外套从头顶扯下来，接过了游锦的伞。公交车就在这时进了站。

“伞我周一会还你的！再见！”

孟兴泽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对要上车的游锦一边挥手一边喊道。

脑子里光想着孟兴泽的游锦上车甚至忘记了投币，司机不耐烦地提醒她的时候才慌忙将手里攥着的一元钱塞进投币箱。她有些出神地看着孟兴泽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开得飞快的车子将他远远甩在后面变成一个黑点。

从小缺乏爱意的孩子会很容易就喜欢上他人，游锦对此深有体会。

但过多的爱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越是倾注得多，将来回报的伤害与绝望就越是大到无法想象。

游锦曾爱过很多人，或是转瞬即逝，或是念念不忘。一丁点的好就会使她完完全全地陷入进去，心甘情愿吞下包裹着糖衣的毒。

可生命并不是事事都如意，尤其是复杂的人类感情。

被拒绝、被抛弃、被背叛……这些她都曾经历过无数次。她自以为吸取了教训，不会再次予人以爱。

但那个人却冲破了她自己构建的重重屏障，直达她内心最柔软的那一片唯一净土。

“刚才那个人，是你的同学吗？”

母亲问道。

“……是……”

游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是我的……朋友。”

她不知道这样擅自把他当作朋友的行为是否过于自以为是。但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正在渴望着接近他、了解他。

所以，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如果你也把我当成了朋友的话。

……

举着游锦借给自己的伞，孟兴泽也不着急回家避雨了。直到走到小区门口，他回头看了看，马路对面就是C市第六医院。

游锦她……到这里来干嘛？

总不会是……不对，不可能的。孟兴泽立刻把这个危险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她的事自己还是不要多过问的好，万一被人家烦了呢。

虽然这么想着，但好奇心还是压过了理智一头。进了家门，他忍不住拿起手机给游锦发了一条信息。

［你去医院了？］

［没什么别的意思哈，我就是单纯好奇！因为这边很偏僻的啊！］

他越来越感觉后面的那句话有点画蛇添足，但是想撤回又怕游锦误会他的意思。

我喜欢她……

？！

在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孟兴泽第一时间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发烧，没被雨浇傻。

十六年没谈过恋爱的母胎solo选手孟兴泽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么轻易就喜欢上一个人……了吗？

他小时候也不是没暗恋过班上的某个女孩子，但那都是相处了很久之后才暗生情愫。

这样的，还是头一次……他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不一会儿，新消息提醒响起了。

［游锦：嗯，去看一个住院的亲戚。］

在得到这个回答后，孟兴泽松了口气——等等，我为什么要感觉轻松了啊？

这和我又没关系……

连孟兴泽自己都没察觉到，在他想到游锦的时候，他的面颊悄悄地泛起了红晕。

……

游锦为自己随便编的借口感到了些许愧疚。

我骗了他。

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他知道……

思绪被拉回当初。她在那之前有一个男友，对她很好。

或者说，她以为他对自己很好。

在她四年前第一次确诊的时候，她想极力隐瞒，却还是碰巧被发现了手腕上的伤疤。

然后他就变了。

是他变了，还是自己变了呢？游锦至今也没弄明白。她也变得多疑、暴躁而敏感。

她极度地缺乏安全感，于是会经常翻看他的手机，拼命试图翻找出证明他不爱自己的蛛丝马迹，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争论。

等到他无法忍受，真的切断了他的爱意之后，她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是的，没有人会一直爱我，一直站在我身边。所有的温暖都是骗局，所有的关心都是虚情假意。我不该被爱，我不配被爱。

我……不可能被爱……。

所以我不奢求你能爱我。这份感情，理应深埋于地下。

无论内心如何波涛汹涌，游锦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她也不敢把自己腐烂发黑的内心公之于众。

……

周一游锦来上学的时候，班里调了座位。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换到第二排去了，还有了同桌。

桌子上放着自己当初借给孟兴泽的那把伞，还多了一支柠檬味的棒棒糖。

她朝后排望去，孟兴泽正在和他的同桌热火朝天地对考试答案。老师还没来，所以在那里还时不时传来“我*！我怎么错了”的骂声。

游锦无奈地笑了笑。

这就是鲜活的生命吗？与多彩的世界阔别太久的她，几乎已经忘了正常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

不过还好。

有你的话……就好。

她坐在座位上，撕开那支棒棒糖的包装纸，把糖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扩散开来。

她深知不会有任何人有可能完全地接受自己，但却依然想贪恋这份难得的暖意。

孟兴泽。

在她不断地想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冰冷的内心也似乎受到了感化似的开始变得有了些温度。

她没注意到在自己转过身之后，孟兴泽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停留。

“怎么，你喜欢她？”

看到孟兴泽看得出神，旁边的男生坏笑着问他。

却见孟兴泽没有接着回怼他，竟是一反往常地严肃了起来，低声喃喃道。

“……或许吧。”

他的直觉告诉他，她的身上或许布满了一根根尖锐的刺。他还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希望她能够对自己敞开心扉。

无论那之中，藏着的是多么令人生畏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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