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枪

农民工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那款农民工。每一次找到活以后就卷着铺盖住在工地上，和一大帮工友一起住临时搭建的铁板平房，地板踩起来都框框作响的那种。年过三十但没什么宏图大志，人生唯一的愿望是包工头别欠工资，每个月结了工资可以去洗头店搞点不洗头的游戏。事情的起因是那家常去的洗头店扫黄被端了，没办法，三十好几的李叶佳第一次被工友拖着去了附近的酒吧尝鲜。他们一伙人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光怪陆离的地方，昏暗的卡座，摇曳的彩色灯光，酒贵得吓人。朴素的外套背心在打扮精致的人群里格格不入，四处有意投来的目光也让李叶佳浑身不自在。他刚坐下已经想要逃走，但一起来的工友玩嗨以后压根找不着人，他又只能耐着性子坐在座位上，一边喝酒一边等待。

农民工没喝过这么高级的酒，尝起来没二锅头烈——度数很高的洋酒在这方面伪装得很好，李叶佳还在想着，啧，也没什么劲儿啊，其实早喝大了但自己也没发现。酒劲逐渐上头，浑身感官被烧得燥热，李叶佳拎着酒瓶子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飘飘然的感觉。他跟着音乐摇头晃脑走过吧台，那边有个小舞台，舞台中央竖着一根钢管。漂亮的舞者正跟着动感的旋律起舞，柔软的身体像水蛇一样缠着钢管，勾得底下一波又一波的尖叫。李叶佳也是人来疯的性格，跟着火热的气氛一起脱了外套，鬼叫着爬上离舞台最近的那张酒桌上撒欢。他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四周的玩伴几乎都跟他同一个性别，他满心只想着舞台上那个扎着小马尾的舞者。长得就挺妖孽的，不知道是不是妆容的原因……还那么会扭，果然是该吃这口饭的。

现场的气氛逐渐推向高潮，晃动的紫色彩灯把舞者漂亮的脸蛋映得更加妖媚。他踩着鼓点有节奏地贴那根钢管扭动腰肢，漫不经心脱了自己短款的小外套扔到台下。身上仅剩一件单薄的黑色纱制透视装，皮肉的色泽隐隐约约透出来，又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欢呼。场上气氛随着欢呼喝彩逐渐推高，有个喝大了的男人在这时不管不顾冲上台，挺着肥腻的啤酒肚，手里捏了一卷纸币准备往他的透视装里塞。舞者为了小费能够忍受这种接触，但没想到咬咬牙继续表演的时候，还会被突然伸到下半身的手吓得尖叫一声。他慌里慌张地用眼神往台下求救，和正站在酒桌上的李叶佳对上了眼神，又匆匆移开——这是李叶佳第一次看清严浩翔。说不清在这个瞬间是他酒意上头，还是心里突然燃起了些在工地无处消磨的英雄主义思想，又或者说，他天生潜意识里对严浩翔那张脸就有莫名其妙的怜爱……总之被酒精支配的简单大脑里根本没有余地多想，一个呼吸间，他已经像个中二少年一样，从桌子上一跃而下，在舞台上闪亮登场。手里攥着半空的酒瓶也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砸碎，玻璃渣子四处飞溅。趁着那人吃痛发懵，他随手把人丢下台。

台下一片哗然，李叶佳却对此充耳不闻。音乐声没有停过，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新的副歌节奏掩盖。李叶佳人生中第一次被那么多人用好奇的目光注视，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踩上舞台后，好像也突然在观众的欢呼声里，自动解锁了自己的另一重人格。明明和严浩翔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在当下那个场景和酒精的催化下，李叶佳却头脑一热，敢牵着他的手开始跳自己现编的舞。严浩翔没见过这种场面，刚送走一个要猥亵他的酒鬼，又来了一个发酒疯的酒鬼，心里连连骂今天出门上班前忘了看黄历。本来也想让这一个不速之客滚下舞台的，话快脱口而出了，酒吧里的彩色光束好巧不巧扫过李叶佳的脸。

滚下qu——严浩翔看清他的五官，张张嘴，又闭上。……好吧。虽然这人发型挫得像锅盖、看着冒傻气儿……但长得还算是挺帅的，爱跳就跳吧。

李叶佳的舞蹈水平可以说是菜鸟中的菜鸟，但耐不住他天生很会调动气氛，哪怕只是搂着严浩翔的腰转圈儿都能把底下观众的尖叫声骗出来。他脱了外套以后里头只有一件黑色的老头背心，服过兵役的两只手臂被衬得更加魁梧，乍一看和时尚两字毫不沾边。但大家越欢呼他越兴奋，自信得好像随时可以去巴黎时装周走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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