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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天道,没有什么好下场。
马嘉祺知道自己活不长,就像是他师父忘忧那样。
所以他不怎么出门,总是窝在阁楼,替严浩翔看他的命星运转的是否正常。
就是要出门,他也会带上严浩翔,一开始大概是出于同情和可怜收留了严浩翔,可看着那小孩儿一天天长大,马嘉祺忽然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他……似乎也有了牵挂。
年轻的天师大人总是形单影只,性子冷淡,没人会发现他一如往常坚硬的外壳下,已经出现了点点裂痕。
这就是劫吧,他的劫。
小孩儿刚开始来这儿的时候怯生生的,懂事敏感,会干很多活。
有些刻入骨髓的习惯直到现在也没改,像是从不主动来找自己,害怕打扰自己。
马嘉祺懒得纠正,因为严浩翔的生存环境不同,他能自己长成这副样子,坚韧不拔,很了不起。
他端居阁楼之上时,也并非一成不变地盯着夜空。他总是忍不住去看严浩翔,看他小小一个去抬水,看他在烛光下仔细地翻阅竹简,看他抬起眼想看自己然后被抓包的无措尴尬。
马嘉祺很久以前就在想,如果他也走了,严浩翔怎么办呢。
那样他又成一个人了。
于是马嘉祺想了一夜,然后养成了个习惯:每逢出门时都要折支院内枯树的树枝。
那其实是个阵眼,至少天道感应不到。马嘉祺能偷偷将自己的一些力量存储在那树枝里,算是个护身符,能护住不被天道庇佑的少年。
他不知道,少年把那些本是随手用的小树枝笨拙地堆了一层一层高。
小孩儿的情感总是幼稚又笨拙,却最为真挚。
……
严浩翔正看着竹简上的诗文,这是他师父还没来得及讲给他的。
往常严浩翔心静,能一语不发地坐在蒲垫上看诗文看上两柱香。
可今日不同。
师父走的第三日,他尤为心悸。
严浩翔坐立不安,看着那诗文是满眼的烦躁。他这几天总是冥冥中有所感应,想让他去找师父。
可天地之大,师父去哪他怎么可能知道?
“师父……”
严浩翔喃喃出声。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房。
天色骤然昏暗下来,阴云仿佛以最短的距离冲了过来,一道电弧划过天际,预兆着不详的到来。
“滋啦――”
耀眼的白光闪过,严浩翔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他听见咚的一声,像是摧枯拉朽的最后挣扎。
然后世界恢复了寂静。
那棵庭院内的百年枯树,始终屹立不倒的枯树,师父和他最后一丝感应的枯树……
断了。
被天道横亘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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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战况如何?”
被抓住胳膊的将领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对着天师恭敬道,“已经击退一波了,但我军损失惨重,正在等待后援部队。”
马嘉祺松开他,示意他走,自己则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下了城墙,内心却沉重地不行。
天罚强加给他的无形枷锁一步步收缩着他的心脏,每走一步,他其实都不好受。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出事。
守着城墙门口的将士揉了揉被边境大风吃僵的脸,身上厚重的铁甲让他喘不过气来。
像是无声地,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小的啜泣。
流血流的多了,将士已经忘了人流泪是什么感觉。到底来讲,他也是害怕的。
马嘉祺动作一顿。
他看得见这人的命数。
就是因为看得见所以沉默。
“天……天师大人。”
将士看见来人,忙用手背擦了擦冰凉的泪。
“嗯,害怕?”
将士却是摇了摇头,咬牙,眼底带着分难以言喻的悲凉。
“不怕,就是怕俺娘没人管了。”
马嘉祺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没开口。
将士没看出他的异样,又自顾自地安慰了一把:“没事,援军快来了,陛下亲自参军,定然会胜的!”
他像是寻求着那丝慰藉,心里也小声地重复了好几遍,“会胜利的”。
可是。马嘉祺知道不会了。
他早就看到过这个朝代的陨落颓势,无可避免的。即使没了战争,王室也会衰微。
但左右自己也是等天罚耗死的,朝代更迭与他无关,他只能减少部分没必要的伤亡。趁早事了结后他要回去的。
天罚愈加严重,他想多看几眼浩翔,在还活着之际。
可马嘉祺不知道,他看不到了。
……
今日巡逻的哨兵似乎格外少。
将领也有几个不在营帐内。
马嘉祺蹙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忧思过重了。
其他士兵说是几个部队都去迎接陛下的到来了,可那日他来时分明就看到了陛下。
怎么回事?
马嘉祺匆匆抓住心里最后一丝想法,转身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城墙处。
可是来不及了……
砖红色大门已经被人打开了,敌国的铁兵铁将们畅通无阻地骑着铁骑踏进了城内,刀光血影,尘土飞扬。
冲了天的愤怒第一次在马嘉祺心里涌起,他捏紧了手中的剑。
城门在敌军进来后就被关上了,四周防御的城墙如今成了困住所有人的牢笼,数不清的弩箭高高架了一排过去。
原来是这样。
陛下……早就打算放弃这座城了。
并且利用天师的威望,稳定这群将士的军心,使他们来吸引足够火力的敌军。
他为了歼灭敌军,不惜用一座城的人赔葬。
丧心病狂。
……
在那漫天血光中,马嘉祺白衣御剑,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
天罚在他倒下那刻收缩压着那脆弱的心脏,痛楚令人痉挛不已,每一寸肌肤都染上彻骨的寒意,灵魂仿佛在被撕扯
倒下的瞬间,马嘉祺闭上了眼,他不能回去了,要失约了。
他并非死于天道。
而是低估了人心。
谁也不会知道高高在上如谪仙的天师大人,心里其实装了个放不下的人,他有了牵挂,可这是个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悄悄的,克制的喜欢生长在了骨子里,无声无息缠绕全身,病入膏肓。
他没渡过这一劫。
或许也是天意。
……
……
战事进行的很快,却也平息的突然。
那日一个白衣少年提着把剑,一路杀入殿上,将那居高位的人身首分离。
朝中人皆惊惧不已,却没人为君主感到难过,他放弃了一城的将士百姓,任敌军攻进城内,然后下令让让人架箭驽射杀城内人,不分敌我内外全都杀尽,这早就令众人不满了。
新皇仓促间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签订和平条约,停止了战争。第二件事是去寻观星阁最后一位传人,请他承天师位。
可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
严浩翔停在一座茶肆前,他走了两日,终于感到了丝丝疲倦。
他提剑坐在一处,招呼小二来壶茶。
“娘,你看那个哥哥,他一个人要干嘛呀?”
一旁的小孩牙都没长齐,睁大了眼睛指着严浩翔道。
那妇女不识严浩翔,但看举止,也猜得到不是他们这般农人,身份不是普通人。她惊讶地捂住小孩的嘴,“你管人家做什么?哥哥是大人,想一个人去哪便去,你还是个小孩儿呢!”
小孩被他娘训斥,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可我已经十岁了,不是小孩儿了!”
他娘还想说什么,忽然就见严浩翔走了过来,忙紧张起来,“这位公子,我家顽孩儿不懂事,没什么礼数,冒犯了公子,真是对不住……”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严浩翔蹲了下来,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
“你十岁了?”
“嗯!”
“长得真快。”
我像你如今这般大时,还是个小萝卜头,又瘦又小呢。严浩翔心想着。
“小孩儿,你有句话说错了。”
“哥哥不是一个人走。”
严浩翔捏了捏手里这把剑,看着那熟悉的剑穗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没管小孩的奇怪眼神,也没再说什么,白衣翩然扫过,他就这么又上了路。
那是师父……或者说是马嘉祺的剑,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剑名沉舟,严浩翔想起师父没来得及教他的最后一篇诗文。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可是师父,你不是那棵病树。
你是我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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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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