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桃花源记

“我是谁？”

“我在哪？”

一个男人俯卧在木板制成的床榻上，双眼睁开后一脸茫然，怔怔发呆。

“我在干什么？”呆了半晌的男人张开嘴巴，却吐露出沙哑的声音，察觉到自身的情况后，下意识拿过一旁的水杯，然后张口就喝，直到干完了一大杯，才疏通了气肺和思绪。

“是了，是仙人救了我们！”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整个人便瞬间清醒过来，紧接着又激动到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自从男人跟着流民队伍开始逃难，自那以后就再也没睡过一天好觉。每天不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就是在乞食的路上跌跌撞撞，这一路上的危险可不止豺狼虎豹，还有陷入绝望的人心！

他曾多次看见不同的老乡与他人交换孩子，哪怕孩童哭喊不绝，也唤不回饥饿到失去理智的心灵，其下场不言而喻。随着沿途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他们渐渐啃光了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树皮、观音土、杂草、虫蚁，甚至难得一见的小水洼和池塘。

有时饿得受不了，甚至连尸体也下得去口。

人们如蝗虫过境一般，每到一地都会疯狂打家劫舍，抢光一切能吃的东西，他们进不去城门，就只能去祸害乡里乡村，到最后，就连早先拥有完整家室的人也被迫加入了饥荒队伍。

没办法，不这样就只能等死了。

毕竟家里的余粮都被抢光，面对饿急眼的流民，一般人根本无力反抗，敢反抗只会被群起而攻之，最令他们无助的是，地里的粮食还有几个月才熟……简直无比绝望！

随着时间流逝，易子而食的现象不但没有减少，反而逐渐攀升，直到队伍里的孩童再次稀少到一定程度，一切才缓和下来，而侥幸逃过一劫并存活下来的孩子，往往也都拥有强烈的危机感和一颗机敏的心。

虽说幼小的他们能存活下来是幸运的，但接下来不幸的日子还要继续，又能挣扎到几时呢？

“呃啊……啊啊啊啊啊！”

回想起往日种种可怕的景象，男人陡然打了一个激灵，胆寒地蒙在被子里大喊大叫，直到过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这是...漂亮柔软的被子？”

他使劲抓着被褥犹自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拥有它们而没有被人抢走？天呐，多么美好而幸福的日子啊！从前的他就有多么绝望，现在就有多么安心。

未曾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被饥饿折磨到发疯的感受，简直让人抓狂！

男人抬头四顾，却是想起来了许多，眼前的简易木屋本是在众人的帮助下搭建起来的，直到他们亲眼看见仙子大人用手一指，这些屋子就好似被赋予了仙术一样，变得又新又漂亮。

他曾经修过老家的宅子，自然知道其中的差距在哪里——仙子帮他们完善了许多细节，变得更为结实，漏水的地方也做了处理，这都是人力能够察觉但没有工具便很难改善的地方。

“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想起一切的男人不禁老泪纵横，口中自发念诵着感念之词，心灵愈发虔诚。

“老王，在吗？”

屋外，一道浑厚的喊声响起。

“啊？在的！”男人一个激灵，慌忙用被子擦去眼角的泪水，迅速爬下床穿好鞋子，又在镜子前修缮了一番自己的仪表，然后才跑去开门。

“还不起床啊？大家伙都在田里忙活着呢，就差你了。”一年轻男子笑着催促。

“急什么！我去了就能多插几根秧吗？”老王假装一脸不耐烦，实则偷偷掩饰自己的窘境。

“那可不，圣仙姑可是发话了，不插秧不给饭吃，如果不想中午饿肚子的话，当我没说。”

“哎～等会儿，又没说不去！”老王抓了抓头皮，回头快速拿出一件崭新衣物和靴子，手脚麻利地穿戴整齐后才道：“小李子，你还是那么急性子，走着！”

说来也怪，二人年纪相差十几岁，竟然能在逃荒路上混成兄弟而不是互相残杀，当真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似他俩的情况可谓少之又少。

也许善良的人总会互相吸引？

又或者所谓的眼缘？

谁知道呢。

总之，两人一路上互相帮扶，靠着同心协力的那股劲儿，最终才逃脱困境并熬到了现在。

“老王啊老王，虽然你一把年纪，但想偷懒的话，我可不会惯着你，哈哈哈！”李姓男子说完便跑开了去。

“谁想偷懒了？”老王自觉面上挂不住，羞恼得连剁几跨脚，飞也似的紧跟了上去。

顺着两人的方向，是一大片被整齐开辟出来的良田，而在更远的地方，还有能装下整个村庄的湖泊，在目睹了仙人施展的奇迹后，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之后便在祂的引导下就地安顿下来。

整个流民队伍的现存人数共计六万左右，而前期的失踪人口则占了总数的一半以上，如此详实的数据当然是经过天上卫星统计后的结果。

此时已经过去三天，流民都被秦璐璐一一安顿妥当，而此地也因此改名为遇仙村，众人还在村口竖了一块简易的石碑，上面刻满了事件的来龙去脉，以表仙人之恩。

随着晌午到来，正在农田里干活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回到家中歇息，一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家伙，则早早前去用餐点就餐——那是另一个被单独开垦出来的广阔平台，仙人只是略施手段，地皮就像翻跟头一样自动平齐，接着上面便显化出许多桌椅瓢盆，中央还出现了一口井。

人们只需拿着白里透红的圆珠子进行日常祈祷，就能凭空获得一份食物，每天最多三次。

食物包括一份米饭，一份随机蔬菜和一些块状的熟肉……第一天看见的时候，当时还哭晕一大片人！天知道，他们有多久没吃过干净的米饭了？且不说粒粒饱满，碗里甚至还有肉类！

多么珍贵呀！

说实话，这帮庶民想吃肉从来都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贫穷一点的，甚至都不知道肉味是什么，更遑论以乞讨为生的家伙了。

......

“师娘，这样就可以了吧？”秦璐璐独自站在圈外，看着被隐形光幕包裹的遇仙村，终于开心地笑了出来。

“你觉得够了，那便够了。”芙蕾雅没心没肺的揶揄到：“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像个奶妈一样继续添砖加瓦的。”

“应，应该够了！”

“啧啧。”

是啊，目前来说，少女算是做到了最好。

光幕内的田产足够人数翻上十倍还有剩余，再加上师娘给的高产作物，以及连她都只能看个大概的聚灵法阵，整块地方可谓“人杰地灵”！

虽然少女还是有点担心礼乐崩坏、道德不存，但既然世间存在“仙人”，想来这群逃难而来的人们应该会懂得珍惜与克制才对，不至于发生侵占良田与巧取豪夺的事情。

毕竟他们真的见过在世仙人呀！古人言：举头三尺有神明……只要赐予食物的圆珠存在一天，想来就没人敢这样做吧。

“里面的人一旦出去就再也找回不来了，这样真的好吗？”秦璐璐不理解师娘为何这么做。

“小妮子应该读过《桃花源记》吧？”

“啊！”

不说还好，师娘一说，少女就猛然发觉，这种做法与那篇文章里描绘的景象何其相似？

“我，我理解了。”

“世外桃源呐，这不就是百姓一直向往的地方吗？经历了战乱和颠沛流离的他们，想来也不愿再回到外界残酷的社会里了吧？”

是啊，只要保存好师娘给的扩散器，只要他们存有虔诚之心，这些特殊的圆珠便能给他们带去最起码的尊严，不至于连口饭都没得吃。

少女思维风暴了许久，终究是放下心来。

“安心吧，扩散器的数量总是与人口对等，这个结界理所当然地具备着强大的智能，会定期检测内里的一切信息并实时回收和发放，简而言之，他们翻不了天。”

“我，我才没有担心他们呢！”被戳中小心思的秦璐璐脸色蓦然一红，当即傲娇起来。

“呵呵～”芙蕾雅也没有戳破对方，只是继续说道：“赶紧出发吧。神州大地可不止一处流民队伍，有的上山为寇，有的被官府引导至荒野开荒，剩下无人看管的则到处流窜并成为小偷或强盗，真想帮助他们的话，任重而道远呐！”

的确，仅仅一个地区聚集而来的人就够她喝一壶了，秦璐璐光是想到神州的广袤就感到一阵晕厥，简直太难了好不好！

这些难民，就没人善加安排吗？

朝廷呢？朝廷在干嘛？！少女不禁埋怨起当朝的神宗皇帝，十几年不作为，还有点皇帝的样子吗？仔细想想，发现他真不配！

这一刻，少女陡然发觉了一切问题的根源。

明明神州如此之大，物产如此丰富，就算北方年年饥荒，但总有富庶的地方，只要把这些地区的粮食运过去，不就能缓和许久了吗？

明明只是左手倒右手的事，他为什么不去做？为什么不早点做？为什么不提前储备？一连串的『为何』在少女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激荡。

“因为贪婪！因为人性、纠葛！因为不值得花费大力气，因为他与我无关，因为懒！”芙蕾雅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神秘一笑：“因为缺乏民族向心力，因为不团结，因为争权夺利，因为他有一双看透世间不公的双眼但却主动闭上。”

秦璐璐怔怔地听完，神情若有所悟。

然而芙蕾雅却不打算放过少女，继续道：“因为上行下效，因为历来如此，因为王朝的本质，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在于资源总量与熵增！”

“熵......增？”秦璐璐歪着头。

原谅少女那匮乏的知识吧。她一个日月朝的姑娘，就算有幸进入了神剑宗，也还没学到这一现代才萌芽的概念，总之，原谅她的愚蠢吧。

“不错，万事万物都在走向熵增，这是正常宇宙不可避免的结局之一。”

芙蕾雅不想过多谈论这些，对于少女来说，一切都太早了，就算提前知晓了世界真相又如何？还可能陷入虚无主义，不如不听、不见。

（但是超凡力量可以脱离熵的框架。）

当然，这种心灵之语并不会让少女听见。

“少女哟，继续向前吧！直到赶上我，赶上你的师傅，到时候才有资格触碰世间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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