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屋漏

万历25年。

神州大地的气温再度下降，北方多地刚迎来一季颗粒无收的绝境便再次陷入大旱的境遇。

一时间，各地流言四起，神鬼之说慢慢抬头，官员自顾不暇而百姓流离失所，远走他乡。

虽说现状如此，但一切难道要怪罪老天爷实在不愿赏饭吃吗？不，恐怕不见得如此。

要知道，高坐殿堂庙宇的那些人，他们可没有遇到半点饿肚子的情况，依然是衣食无忧。

论天下之财富，九州之丰饶并不输于其它任何历经萌芽与繁盛的文明，其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文化深厚且历久弥新，完全不是某些岛国的一隅之地能够比拟的。

故而这般情形不能完全归咎于老天爷。

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神州上空的气运正一点点变得晦暗。它的一切变化都与当地百姓息息相关，值此民不聊生、百业飘摇的特殊时期，本该因为神剑宗的建立而翻身的神龙，此刻也只能不甘心的俯下身来。

是了，这便是王朝走入末路的景象。

当世间的种种不公逐渐积蓄到人们再也无法忍受的地步，其上的天象也随之变换，而万年难遇的天灾只是轻轻将其推了一把。

毕竟盛如文明的王朝，其实也存在着寿命。

哪怕京城的一切看上去是那般祥和，但刚刚经历了万事动荡、百姓生活每况愈下的秦璐璐，现在却笑不出来了。

一路走来，她先是在师娘的帮助下为人们发放了救灾救命钱，而后又主动与当地豪强协商购买粮食以求赈灾，但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

“世人愚昧，讨要嗟来之食却不思感激，心怀不轨者有之，盲目憎恨者亦有之......奈何，如之奈何呀！”秦璐璐感到无比心累。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故意让人窃走了不少随身携带的碎银，而这已经是几个月以来的第三百多起了，比之更过分的当然还有更多，寥寥几笔根本写不完。而她一介少女孤身行走乱世，若不是胸藏武力，恐怕都走不出三里地。

可叹，泱泱文明古国竟落得如此境地。

“我还是太天真了。”

少女望着早就人去楼空、一副破败景象的城池发出感叹：“纵使千言万语，纵然读书千万卷，也不及亲眼所见。”

从前的那个天真少女已然完成了蜕变，而这正是芙蕾雅所需要的——如果有一天神剑宗需要一位继任者，那么只能是阅遍人间疾苦并心怀怜悯的大师姐了。

少女感慨良多，随即奋起疾行，直追脚印和车辙而去。她想要追上那一批向南迁徙的难民，看看自己还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

她与芙蕾雅都各自深知，此去也不过解一时之难，之后又该如何呢？

难难难！

鬼知道这些天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人们只知道世上冒出了一个圣姑，其心怀大慈悲，愿意伸出援手帮助遇难之人，又因正气长存、名传甚广而盼望者愈多，但除此以外，百姓却是所知不多了。

更为搞笑的是，那些或偷或抢以及伤害过秦璐璐的窃贼，却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伤了圣姑的心，虽说那仅仅是为了求活不得以的选择。

“师娘，为什么您和师傅只是看着？”冒着背上大不敬的名头，赶路中的秦璐璐忍不住反问道：“你们空有救世神通，却只顾自己，宁愿躲在山上远离凡尘喧嚣，都不愿多看世人一眼，是何道理？”

“师傅神通那般广大，我不信他不知晓！”

“红老师呢，为什么她不在这里？”

“师娘，您一直与我同心同行，却只是教导我如何如何，为何不愿亲自出手？”

“......”

沉默。

是的，真心诘问只换来了一片沉默。

非是芙蕾雅真个无心无情，只不过看到弟子毫无自觉所留下的泪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纵然少女没有接续下文，芙蕾雅也知道，自精神世界传来的悸动便是最高亢的呐喊，从来没有哪一种力量比精神力更能传达情感了。

秦璐璐的确成长了不少，但这一切却是用苦难和心伤换的，如果时间能够重来，那她宁愿自己烂在宗门的藏书阁里。

“呵，竟敢数落长辈了。”芙蕾雅单手依靠在客栈门前，脸上摆出自嘲的表情：“这才几个月呐，丫头真是有出息了。”

“对不起......”

“用不着道歉。”芙蕾雅突然欣慰一笑：“错不在你，而是这个世界以及它的统治者。”

就在此时，连接两人的精神链突兀波动并且变换了存在形式……它们的通路变得更复杂了。

“您决定要出手了吗？”一瞬间，秦璐璐就感知到了来自精神层面的变化，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链接状态，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知到师娘的想法，这太不可思议了！

“好好看着吧，你还有很多要学。”芙蕾雅将精神链接变为了精神通感，这使得两人在心灵上更加贴合——交流变得更快、更便捷了。

诚然，芙蕾雅可以教给弟子许多大道理，但最让人刻苦铭心的，永远都是实践。于是，她所能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彻底解决这场灾难。

哪怕这会为即将陷入末路、只剩几十年国运的王朝续上生命，但与培养弟子的重要性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还记得自己分发了多少枚扩散器吗？”

芙蕾雅的声音在两人共同的心灵世界响起。

“忘，忘了。”秦璐璐咧嘴笑了笑，等到泪水顺着扭曲的脸颊淌下时，才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慌忙擦拭起来。

“呵呵～”见此，芙蕾雅岔开话题，轻声打趣道：“小妮子这副泪雨梨花一枝春的模样，还怪好看的咧。”

秦璐璐闻言，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本姑娘才没有哭呢，都怪眼睛不争气！”

“好了好了，师娘没有嘲笑你的意思。”芙蕾雅走出门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着眼前日渐增多的人影，她的心思也不知飞往了何处。

这些天以来，客栈可没有停止它所拥有的职责，早在灾区百姓捱不过生存压力离乡之前，远在神农架的神剑宗便已迎来了浩大的难民潮，他们一波接一波，全都是听闻这里有当世圣贤，才不远千里而来。

不过这正合她的心意。难民的思想形态往往最好更易和塑造，为了活命，他们可以让渡自身所拥有的一切……而且他们早就一无所有了。

为了尽早帮他们重建家园，芙蕾雅轻车熟路地指导着他们，或开垦屯田，或造屋修路等，只要她在，来到这儿的难民便不会缺一口吃的。

事实上，面对年年繁重的苛捐杂税，哪怕著有千湖之省的湖广省，当地也还是有吃不饱饭的饥民，以至许多人都只能流落街头并沦为乞丐。

好悬之前的朝廷打赢了日寇侵略战争，否则不敢想象现在的境况会是如何艰难……就算战争得胜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也仍有不少乡勇纠集流民号召揭杆起义，只不过很快就被当地官吏派兵镇压了。

“待会儿到了地方后，什么都不要管，只需做好一件事即可。”芙蕾雅认真叮嘱到。

“好。”

有了师娘这一句话，秦璐璐的心中总算感到了些许轻松，天知道她之前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多时，少女便远远望见了一眼看不到头的逃难队伍，靠至近前，逆着人潮刮来的劲风吹干了泪水，而她也趁机整理好了仪容。

“呃......”

“唉。”

“娘亲，脚好疼啊！”

“贼老天。”

“嗬嗬……嗬。”

秦璐璐靠的越近，挣扎的喘息声便越多。

这本该是一支沉默的队伍，毕竟各自不相识，但现实的苦难却硬生生把他们折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哎哟哟～哎哟哟～”一个耄耋的老者拄着拐杖慢悠悠挪动，走一步喊一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啃食他的血肉一般。

与之相似的人还有很多，他们要么肢体残缺，要么浑身是伤，要么深受病痛折磨，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坚持跟在队伍后面。

类似的情景，这几个月以来少女早已看了许多，她甚至在某个深夜真切地知晓了何为易子而食，由于是亲眼所见，故而知晓世道残酷。

少女此刻甚至不忍心放大精神世界中的全息地图，她怕就此一看，便让其记录了一路上遭人遗弃的累累枯骨。

芙蕾雅很想嘲笑弟子的掩耳盗铃，难道对方不想看，就能强行无视脚边正在腐烂的臭味吗？

最后她思索再三，还是没有继续打击少女，而是安慰道：“起死回生的本事咱没有，但说起治病救人，师娘倒能帮你达成心愿。”

（顺便提前教你血脉教典的部分知识。）

“开启天人合一吧，师娘为你提供力量，而你只管大显神威救人便是。”

话音落下，天上射来一道笔直而湛蓝的丝线，强大的精神力瞬间涌入秦璐璐的身体。

“好，好厉害！”

少女只来得及喊出几个字，就因为暴涨的精神力而再次破入第三阶，哪怕只是临时性的，也丝毫不影响她此刻的强大。

天人合一的状态再次临身，无数肉眼可见或不可见的东西纷至沓来，它们围绕在少女身边，欢呼着、雀跃着，乃至温和顺从着。

从难民眼中看去，少女宛如谪仙临世，从天上飞来，而后又浑身散发出光芒，无形有力的气质震撼了每一个见到此等景象的人。

“那，那什么啊......”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的望着，深怕错过什么。

人们一开始还只是激动，到了后来，就连蜿蜒十几里的队伍最前面的人也开始骚动，他们纷纷折了回来，想要一探究竟。

“神，神仙呐！”

“啊啊啊啊啊啊啊，神仙下凡啦！”

“救孤救难的神仙吗？”

“救救我们吧！”

“呜呜呜呜，苍天有眼啊！”

“大慈大悲的圣姑来救我们啦！”

面黄肌瘦的难民们不免激动起来，顷刻间，长长的队伍骚动不止，现场黑压压一片人头拥来，见到神圣后无不下跪祈祷，眼中满是渴望被救赎的泪水，神奇的是，没有人冲上前来，只是眼巴巴看着，心中充满期待。

“师娘，我，我该怎么办？”被万千人影注视，秦璐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纵然之前与豪强打交道时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但此刻却又是一番不同的情景，放眼望去，全是黑色的头发与漆黑的眼眸，他们有老有少，无不祈盼。

“不用怕，他们只是慑服于你的外相罢了，毕竟我特地为你施加了背后光来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秦璐璐转过头一看，好家伙，还真是！

她的背后确实有一个灿烂的光源，更神奇的是，这光芒没有遮蔽她的视野，不仅对其没有丝毫影响，就连地上的影子都没有。

“有点吓人呐，啊哈哈......”

不管两人如何在精神世界里吐槽，事实上，秦璐璐一直在绷着脸，如果保持下去的话，这番行头的确有神仙的那股味道了。

芙蕾雅轻笑一声，然后解释道：“从现在起，这种打扮是很有必要的，你不用知晓原委，只需扮好自己的仙人之姿就行了。”

少女呐呐无言，只能硬着头皮扯开嘴角，对面前的“庶民们”笑了笑：“都，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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