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自情女设局天香楼 不伦子滛丧黄泉路

随着生日宴的结束，宾客三三两两地散去，九儿便命下人开始收拾，紧接着又发现忙了一天的自己早已汗流浃背，就离开了宴席打算去沐浴更衣，独自一人走进了一处园子内，却不知暗地里早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上了自己。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滴滴，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翩，疏林如画。西风乍紧，犹听莺啼；暖日常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近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座，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九儿看着园中景致，一步步行来，正赞赏时，猛然从假山石后走出一头鹿来，向前对九儿说道：“给嫂子请安。”

九儿猛吃一惊，将身往后一退，说道：“这是伦大爷不是?”

此鹿正是八房的鹿正伦，也是钝角族这一支的独苗，只听他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

九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想不到是大爷在这里。”

正伦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出了席，在这里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观看九儿，尤其是那被汗水打湿的脖颈。

九儿聪慧至极，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八九分呢，因此向鹿正伦假意含笑道：“怪不得老爷常提你，说你好，今日见了，听你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只是这会子我还有事要忙去呢，不得空和你说话，等闲了再会罢。”

鹿正伦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九儿又假笑道：“一家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

鹿正伦听了这话，心中暗喜，因想道：“再不想今日得此奇遇!”那情景越发难堪了。

九儿说道：“你快回家去吧，我听说你自幼父母早亡，一直是祖父母拉扯抚养，而且你祖父还是族中少有的书生，平日里对你管教更是严格，早些回去，既免得他们二老担心，你也没了管教责罚之苦。”

然而鹿正伦身上已木了半边，慢慢的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看样子刚才那番话根本就没听进去。

九儿故意的把脚放迟了，见他去远了，心里暗忖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哪里有这样罔顾伦理的人？他若果真如此，几时就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和厉害!”想完就到了浴室，九儿索性暂时把这些烦心事抛诸脑后，命丫鬟烧好热水、备好洗浴用品和换洗衣物，万事俱备后让丫鬟们在外面候命，自己再全浸浴在热汤池里放松全身心，不知不觉间起自情之意，便用指头儿告了消乏，不一会儿就细细传来，莺声呖呖，燕语喃喃。

谁知鹿正伦真没死心，后面又跟了过来，闻见皂香，听着水声，心就突突直跳，想尽办法趴上浴室后方的排气口，看到此番情形，更是气血上涌，想当然地以为九儿就成了那邪书上臆想出来的寂寞兄嫂，以为自己就有机会了，进而联想到了云雨之事，结果双手脱力，“哎呦”一声从排气口上摔了下来，这发出的声响自然也就惊动了九儿和外面看守的丫鬟，虽然自己跑得快没被赶过来的丫鬟看见，但九儿还是听出来了刚才的偷窥者是谁，登时起了杀心，也打算借这个由头好好打压一下这钝角族的不良风气。

果然第二天，只见有人回说：“伦大爷来了。”

九儿命：“请进来罢。”

鹿正伦见请，心中暗喜，见了九儿，满面陪笑，连连问好，九儿也假意殷勤让坐让茶，鹿正伦见九儿如此打扮，越发酥倒，因饧了眼问道：“老爷怎么不见?”

九儿道：“他是朝廷命官，总是公务缠身的，就昨儿是他生日才抽得一两天空，又怎么可能天天在我身边靠呢？”

鹿正伦听了，喜的抓耳挠腮，又道：“想来嫂子天天也闷的很。”

九儿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

鹿正伦笑道：“我倒天天闲着，若天天过来替嫂子解解闷儿，可好么?”

九儿笑道：“你哄我呢!你哪里肯往我这里来?”

鹿正伦道：“我在嫂子面前若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厉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所以唬住我了。我如今见嫂子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情愿。”

九儿笑道：“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那个成天只会鼓捣机关器械的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个糊涂虫，一点不知人心。”

鹿正伦听这话，越发撞在心坎上，由不得又往前凑一凑，觑着眼看九儿的荷包，又问：“戴着什么戒指?”

九儿悄悄的道：“放尊重些，别叫丫头们看见了。”

鹿正伦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忙往后退，九儿笑道：“你该去了。”

鹿正伦道：“我再坐一坐儿，好狠心的嫂子!”

九儿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到晚上起了更你再来，悄悄的在西边天香楼等我。”

鹿正伦听了，如得珍宝，喜之不尽，忙忙的告辞而去，心内以为得手，紧等慢等，终于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鹿府，趁掩门时钻入天香楼，只是左等不见人影，右听也没声响，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心中害怕，不住猜疑道：“别是不来了，要熬我一夜不成?”正自胡猜，只见黑黢黢中进来一个人，便打定是九儿，暗暗叫道：“亲嫂子，等死我了!”不管青红皂白，那人刚到面前，便如饿虎扑食、猫儿捕鼠的一般抱住，谁知那人影跟鬼魅一样瞬间消散，等回过神来时，那人影又浮现，正往楼上跑，鹿正伦赶紧追上去，结果不知怎么的，居然从阳台上翻了下去，得亏是二楼没摔得多重，却又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喇喇一净桶粪尿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这哪里是人受得了的，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中，天已三更，只得叫祖父母开了门。

前文已提鹿正伦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母教养，他祖父素日教训最严，不许他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今忽见他深夜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嫖娼宿妓，因此也憋了一肚子气，只是不知为何会有这番光景，只好先问：“是怎么了?”

鹿正伦也捏着一把汗，少不得回来撒谎说：“天黑了，失脚掉在茅厕里了。”一面即到自己房中更衣洗濯。

他祖父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据此也该打，何况是撒谎!”因此发狠，等他梳洗完毕后按倒打了三四十板，还不许他睡觉吃饭，叫他跪在院内读文章。

鹿正伦先受了惊吓，又挨了打，还又困又饿，跪在风中念文章，其苦万状，又想到这一切都是九儿折腾自己的结果，便急火攻心，身心俱疲之下，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月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躺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可谓是无药不吃，但也只是白花钱不见效，不见个动静。

忽然这日有个跛足乞丐来化斋，口称专治冤孽之症，病急乱投医，他祖父连忙把那老乞丐请过来，那乞丐叹道：“他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让他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搭裢中取出个正面反面皆可照人的镜子来——背上錾着“真假宝鉴”四字——递与鹿正伦道：“此物乃警幻仙姑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它到世上来，单与那些聪明俊秀、风雅王孙等照看，只是千万不可照正面，只能照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我来收取，管叫你病好。”说毕，扬长而去，众人苦留不住。

鹿正伦接了镜子，想道：“这乞丐倒有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那“宝鉴”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吊死的骷髅立在里面，鹿正伦忙掩了骂那乞丐：“混帐!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便将正面一照，只见九儿站在里面点手儿唤他，心中一喜，荡悠悠觉得进了镜子，与九儿翻云覆雨，突然幻象没了，原来是刚才看得太痴，手没拿稳镜子倒在胸前，鹿正伦赶紧再拿起镜子，却没搞清楚方向照了反面，仍是立着一个骷髅，上面结上了冰雪；鹿正伦吓完后又翻过正面来，只见九儿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每次正面都是九儿，而反面的骸骨却不一样，有的四肢捆上枷锁，有的是忽然消逝成了灰，还有的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变得焦黑，到了这次，他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大喊一声，一命呜呼。

祖父母听见声响上来看时，鹿正伦已经咽了气了，钝角族这一支也就彻底绝户了，这对老夫妻瞬间哭的死去活来，大骂跛足老乞丐：“是何妖孽!”遂架起火来烧那镜子，然而就算是普通镜子也不怕火烧，更何况是这宝镜，忽见那镜从房中飞出，出门看时，却还是那个跛足老乞丐，喊道：“还我的真假宝鉴来!”说着，抢了镜子，眼看着他飘然去了。

当下老人家没法，只得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后钝角族众人齐来吊问，鹿哥作为大户为首就给了四十银元，其余族中人贫富不一，或一二、三四银元不等，也凑了二三十个，老人家得此帮助，倒也丰丰富富完了此事，只有九儿暗中抱怨：“死不足惜的下贱，到最后还要来讹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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