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鹿平儿初管府内事 白风子首作咏情曲

还有一个月就是四月二十五，芒种日，也就是鹿哥的生日了，因为前几年鹿哥因为公务繁忙都错过了，所以鹿哥这次算好了时间，决定好好在家里过今年的生日，与家人共享天伦。

不过不巧的是，偏偏九儿这一个月也有生意事需要外地出差，等她回来估计已经来不及准备了，但没想到九儿却破天荒地提议：“要不试着放手让平儿去管管？”

“她才不到四岁，能管事吗？”

“有志不在年高，我看这孩子虽然外表随了你，但幸好脑子跟了我，要说管理人，有我的影子，这也正好给她一个锻炼的机会。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婆子，那一个是好缠的？有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骂槐地抱怨，‘坐山看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了油瓶儿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本事；还有你的那一帮败家亲戚，老一辈可能还好点，但那些小辈，多少是有了点小钱就开始胡作非为，招接不良，奢侈糜费，惹是生非之后，家人又替他遮掩，还有一群小人迎合他，虽然暂时闯不了祸，但搞不好就越来越胆大，最后指不定哪天就破家灭族呢！”

“你别这么说，我看这些小辈之前过得都是苦日子，一时得了意，有些骄纵自大也正常，这样吧，等日后我跟几位长辈商量，一起出钱开一个义学私塾，让他们多读书，不说将来科举高中，改善一下族内风气也就够了。”

“算了，总之将来咱们肯定是越来越忙的，到时候家里总得有一个能主持大局的吧，小野至今也没有娶亲的打算，咱们一时间也找不到信得过的外人，再说了，我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家业，将来她肯定要继承的，提前让她适应接受，也挺好的。”

这次对话完，九儿就去找鹿平儿，平儿一听就下意识退缩，说自己太年轻，不压人，那些管家婆子绝对不会把自己搁在眼里。

九儿凑上前去摸着她的头：“放心，娘这就告诉你该如何操办，只需防好五件事即可。”

“哪五件？”

“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是事无专管，临期推委；第三件是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是任无大小，苦乐不均；最后一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要知道，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若治理不当，只怕令人悲痛血泪盈面。

九儿说完又掏出一本簿册：“这是咱们家所有管家媳妇和小厮的花名册，按照这个分派众人执事。比如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内单管亲友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也不管别的事；这四个人专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要少了一件，四人分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分赔；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一总支了来，交给你们八个人，然后按我的数儿往各处分派；这二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房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玩起，至于痰盒掸子等物，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问这看守的赔补。”

九儿边说边带着平儿走出卧室，到了大厅，又命人把所有的仆人都叫来，吩咐总管媳妇钱生家的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叫进来看视，一时看完，又吩咐道：“钱生家的，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负责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拿了来回姑娘。你要徇情，叫姑娘或我查出来，这张老脸可就顾不成了。”紧接着对着众人喊话：“如今都有了定规，以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算帐，素日跟我的人，随身俱有西洋钟表，不论大小事，都有一定的时刻；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辰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只在午初二刻，戌初过后钱生家的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到姑娘这交明钥匙；第二日还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老爷自然会赏你们。”

等回到卧室里，九儿再叮嘱：“如果届时有误的，你可不要怕得罪，这些人就是不狠不畏服，头一次宽了，下次就难管别人了，第一个有误的，就带出去打他二十板子，革他一个月的银米，第二个就四十，革两个月，第三个六十，革三个月，有想要挨打革钱的，只管叫他误！”

然而，仆人们表面上点头称是，然而心里却觉得平儿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年轻小姐，然而没想到平儿一经九儿这般调教，瞬间就着了道，开始按九儿吩咐过的，按数发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诸如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物件，开的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迷失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紊乱无头绪。

只是时间久了，不免有松懈的，这就有一个背地里嚼闲话，说：“太太这一走，本当喘口气，谁知刚刚走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个‘镇山太岁’，越发连夜里偷着吃酒玩的工夫都没了!”结果某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俱已到齐，只有一人未到，即令传来，正是那人，惶恐之中赶紧回道：“奴才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来迟了一步，求姑娘饶过这次。”彼时所有人都盯着平儿办事如何，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服，一出二门，还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平儿却真把九儿的话牢记心间，不仅打了她二十板子，还革了这个月的钱粮，于是府中上下才知平儿厉害不输九儿，自此俱各兢兢业业，不敢偷安。

等到鹿哥生日的那天，亲朋好友都齐集庆贺，搭建歌舞场观戏，赌博玩乐，轮流做酒东，好似临潼斗宝一般，热闹非常，鹿哥更是与众宾客开怀畅饮，喝个大醉，平儿见此情形问：“娘，你平时不是最讨厌爹喝酒的吗？平时一见到爹浑身酒气就烦，还总担心他喝酒误事。”

“哎，反正也就这几天，让他开心一下也无妨。”

忽见一个管家婆子前来上报，说是文姥姥和鹿珠来了，有两三个丫头在底下，倒口袋里的枣儿、倭瓜并些野菜，还有一个小丫头专门带着鹿珠玩。众人见她进来，不少受过她恩惠的老一辈都忙站起来把她扶进来，都说钝角族今天能有这样的福分都离不开文姥姥起了个好头，文姥姥哪受得起这般夸奖，赶紧转移话题，问九儿：“太太可还好？哎呦，这就是四年前那姑娘吧，这都长这么高了！”又说：“早要来请太太的安、看姑娘来的，因为庄家忙又没能来，谁知道竟赶上巧了，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孝敬太太、老爷和姑娘尝尝，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吃个野菜儿，也算我们的穷心。”

九儿忙道：“多谢费心。”心中不自觉传来一股暖意，现在整个钝角族都靠在鹿府身上，可真付诸报恩之行的却只有文姥姥一个，从此以后九儿便对姥姥刮目相待。说着说着，在一旁的平儿突然昏倒了，九儿赶紧一边命人把平儿抬回卧室，一边又安抚大家不要担心、坏了氛围，文姥姥见状，也担心地跟了上去。

暂且先放下这边的事，说说白风。这日他本想着小野或许能够抽出时间来参加鹿哥的生日，这样一来自己也能见到父亲了，可惜还是没有如愿，遂觉得闷闷不乐，独自一人离开了宴会，来到一个湖边，看着湖对岸的白杨，不觉联想到前些天看到的一句诗：“红豆若血杜鹃啼，绿杨是梦黄莺怜。”便作红豆一曲，有感而发，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

捱不明的更漏

呀

恰便似

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绿水悠悠

绿水悠悠

说回平儿这边，请小贝来诊治后，发现就是劳累过度，多多休息就行了，还说九儿也真是狠得下心，孩子这么小就敢让她管事；文姥姥却说道：“富贵人家养的孩子都娇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儿委屈，再她小人儿家，过于尊贵了也禁不起，以后太太倒少疼她些就好了。”

九儿道：“也是有的，只是我想不如您就给他起个名字，借借您老人家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您恼，到底贫苦些，你们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

文姥姥听说，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她是几时养的?”

九儿道：“正是养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文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添个‘巧’字，叫做巧平儿好；这个叫做‘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太太定依我这名字，必然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都从这‘巧’字儿来。”

九儿听了，自是欢喜，忙谢道：“只保佑她应了您的话就好了。”遂将女儿的名字改为鹿巧平。

小贝在一旁没有多说，虽然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但对鬼神一类也并非完全抵制，只是自己不信，但也尊重罢了。

后来文姥姥眼见着就要走了，九儿便送了些随常东西给姥姥——青纱一匹，实地月白纱一匹，两匹茧绸，两匹绸子，一盒子各样内造小饽饽儿，两口袋一个里头装了两斗御田粳米，另一里头是园子里的果子和各样干果子，一包八十银元，还有两包每包五十、共是一百银元，或者做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免得姥姥家再求亲靠友的。九儿又悄悄笑道：“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包头，一包绒线，可是我送姥姥的，那衣裳虽是旧的，我也没大很穿，您要弃嫌，我就不敢说了。”

文姥姥见九儿送了她那么多东西，千恩万谢，谦逊如此，忙笑道：“太太说那里话？这样好东西，我还弃嫌!我就是有银元，没处买这样的去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太太的心。”

九儿笑道：“别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人，我才这么着，您放心收了罢，将来我还和您要东西呢；等到年下，您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和豇豆、扁豆、茄子干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个，至于剩下的就算了，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还有，我替您收拾妥当了，就放在这里，等一会儿打发小厮们雇辆马车装上，不用您费一点心儿！”

文姥姥越发感激不尽，过来又千恩万谢地带着鹿珠一起跪拜辞了九儿，坐上马车离开了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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