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到站……南平站,请下车的乘客在左侧车门打开之前排队下车……”
我忙振作精神,抬头看了看滚动屏幕,推了推身边的夏浔,“醒醒,到了,小浔。”
他被我推醒,迷糊地睁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茫然的四下张望着,“到了呀?嗯……实在太困了……好久没睡那么舒服的觉了……”说着,他往后一仰,正好仰在我的胸口。
我并没有推开,甚至很迷恋他对我的依赖,只是揉了揉他的头顶:“准备好下车吧,回家再好好睡,乖。”
我帮他提着背包,肩上背着自己的包,另一只手去紧紧牵着他,他几次想要帮我提行李都被我拒绝了,我打趣的说:“你太瘦了,背不动的,一会压骨折了,哈哈。”
他不满地嘟起嘴:“哪有?”
我好奇的反问:“哈哈,那我问你,你体重多少?一百都没有吧?”
他立刻反驳——“一百一!”
“不行,以后多吃点,知道不!台风天少出门知道不!”我心疼的责怪他。是真的心疼这孩子,是怎么长大的,吃不饱穿不暖,一米七四的个子连一百二都没。
于是我把我心里想的说了出来:“真恨不得捐献我的二十斤脂肪给你。”
“啊?浩哥,那你没肉了呀。”
“放心,我都快一百四了,多给你点也不为过,可惜医学还没有发达到可以捐献脂肪。”欲哭无泪,每次从新加坡回来必涨两斤肉,原因是井岩溪每次都做一桌我无法拒绝的美食,每次她说我一米八三的个子太瘦不好看,必须一百三十斤以上才健康,还给我计算标准体重,让我放心吃吃吃~
下了火车坐一辆短途汽车就到了南平镇上,下来还要走一大段路,没有办法,夏浔的家在比较偏僻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农田。我跟着他,打趣的说起:“要是你家拆迁,你就暴富咯。”
“不会拆的。”他说。
我再去看他,他低着头,像心事重重的样子,紧接着他对我佯装微笑:“拆我也不同意,这里我生活了半辈子呢,都是回忆,怎么舍得呢,哈哈。”
我白了他一眼,嘟囔着:“拆迁能住新房子,你妈妈也能舒服一些,真是的,你要是不想住,可以让给我,我出房子一半的钱,哈哈哈!”
说着说着。家就到了。重新粉刷过的黑色大门上拴着一把门闩子,夏浔掏出钥匙开了门,我帮他一齐推开大门,朴实的农家大院映入眼帘。坐屋门口的中年妇女正揣着米盘子喂着鸡。
“妈——”
夏浔激动地奔过去!
他妈妈忽闻此声,身子颤了一下,忙看过去,夏浔抱了抱她的脖子。
她高兴地说:“小浔回来了呀?太好了。”
“嗯,我回来看看你,还有在这里过生日,不过妈,这次我待不了多久的。”说着说着,他就沮丧地垂下脑袋。
她疑惑地问:“咋地了?”
“单位不给休息太久,我还是请的年假多休息两天的,我后天就要回去了。”
她听闻,也没责怪,理解地拍拍他的手,“没事呢,工作重要,还习惯吧?有没有人欺负你呢?和同事之间相处好吗?”
他笑着回答道:“妈,你放心,我很好。”
她这才放心的点点头。
我不去打扰他们母子俩的交谈也是出于礼貌,直到夏浔妈妈的视线不经意地挪到了我的身上,有些错愕地盯着我看:“你是……”
夏浔忙说:“妈,他是我……”
我立刻抢过话,微笑着说道:“我是小浔的朋友,我叫井灿浩,阿姨,您好。”
她眉眼弯弯地看着我:“谢谢你成为小浔的朋友,这孩子从小没有什么朋友,谢谢你。”
我笑笑。
夏浔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妈,我一会去镇上的卫生院给你再配点药昂,你的药快吃完了吧?”
她愣了愣,随后把手掌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说:“还没呢,那些药可贵可贵的,我就省着点吃,你少配点昂。”
这下可把他急了:“妈,药怎么还能省着吃啊,医生说了你要按时吃药的啊……你不要担心啊,我在城里过得很好的,我会多挣点钱回来养你啊!”
我瞅见这孩子的脸霎时通红,忙上前替他说了几句:“阿姨,小浔说得对的,药必须按时吃,省不得。”
她听我们这么劝,仿佛知错的孩子那般沉下脑袋。
他往里屋走进去没多久又出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小袋子,带了一点钱往兜里一塞,对她说:“那我去了昂,妈你休息着,还有不可以省着吃的。”
我上前一步:“要不我陪你去吧。”
他摇了摇头:“不用,你留下来陪陪我妈吧,我很快就回来的。”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注意安全,钱保管好。”
他用鼻音轻哼,紧接着与我快速的擦肩而过。我望着他的背影,瘦小的身形很快消失在转角,我的心里涌起说不出的味道。
她是个简单的农村妇女,屋里收拾得有条不紊,家具也很简单不杂乱,此时的她正走到一张沙发前,坐下,拿起挂在沙发把手上的围巾。我见状,走过去问她:“要我帮忙吗?阿姨。”
她摇了摇头,对我说:“不用呢,谢谢你,孩子。快织好了呢,一会给小浔带回去,对了,城里冷不?”
我说:“还好。”
“就担心他不适应冷热交替,所以他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就把毛衣让他捎上,上回给他一副毛手套,做父母呢,总想着给孩子带来些什么,尽量不让那些人看不起,你说是吧?”她似自言自语,直到最后把目光投向我。
我短暂的错愕。很快,恢复了笑颜,坐到她的身边,说道:“嗯,您说得没错,不过放心吧,我会待小浔像亲弟弟那样的。”
她满足的点着头。
“你们是怎么认识到的呢?小浔这孩子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呢。”
我想了想再说:“就有一天我开车……嗯……我可能太累了没看路就……撞到他了,不过阿姨您放心,我立刻就带他去医院看了,没什么事的,就皮外伤……嗯,那天是我不好。”
她听我这么一说,刚揪着的眉松了下来,把手搭在我的手背上,轻声道:“真的谢谢你了。”
我笑着摆摆手,眼神不由自主瞥到五斗橱上的一副相框,于是我站起身,慢慢走过去,仔细端详着照片,那时的夏浔好像才十几岁的样子,不变的是他从以前就开始的安静,怎么说呢,夏浔给我的感觉就像一潭清澈明朗的湖泊,没有一丝一毫波澜的湖泊,安静得恍若不复存在。而身边站着的男人一样的慈祥和蔼,我不禁问道:“那是小浔的爸爸吗?”
“嗯,他爸爸好久没回家了……”
我听闻,惊异地转过身去,她抬起手抹了一下鼻尖,又开始织围巾。
我问:“他去哪儿了?”
她低着头没再说话。我轻轻摸了摸相框的边缘,特别干净,看来这个相片对他们母子俩来说是如此的重要。我没再去多想,独自一人跑出屋子,蹲在院子里的小池塘旁边默默地注视着水波荡漾。
我的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浩哥,你怎么在这儿?我妈呢?”
我振奋起精神,忙站了起来,只是因为蹲太久,脚底板麻了,我跺跺脚,看向他:“阿姨在屋里帮你织围巾呢,药配好了?”
他点点头,抬了抬手上提着的药袋,便往屋里走了去——“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妈妈这也帮你织好了呢,快试试,”说着,她站起身,把崭新的围巾递了过去,“听说城里的温度忽冷忽热的,所以怕你不注意就生病,给你织了条围巾,你试试看,这脖子也要保暖哦。”
他微笑着看了看她,听从地把围巾戴在了脖子上,还高兴地转过脸问我:“浩哥,你说好看不?”
卡其色的围巾线脚很细很细,看得出他妈妈的良苦用心,望着他期待的目光和她满足的笑脸,我不由得笑了笑:“好看,真的挺不错。”
他听我这么说,立刻回过头去对她说了句谢谢。
她高兴地说:“那我去做饭了昂,你们俩聊。”
我走过去——“我来帮忙吧,我可是很会做菜的哦,今天就让你们尝尝看。”
她皱了皱眉头:“你是客人,怎么可以……”
我撩起袖管,挥挥手:“没事没事,我来吧。”于是,她在我的帮忙下完成了一桌菜,就我们三个人,我们简单烧了三个菜,夏浔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两瓶椰奶,递给我一瓶。
饭桌上。
她看着菜肴,又望了望我们,笑得合不拢嘴:“我听说小浔今天要回来,特地很早爬起来去市场上买来的草鱼,可新鲜呢,小浔最喜欢吃鱼了呢,多吃点啊。”
“你也别拘束啊,也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小浔,”说着,她夹了好大块鱼肉还有花菜放到了我的饭上,“往后啊,小浔就交给你了昂,我这身体……估计跑不了城里了呢,所以……也没再想过去城里看病,哎……就这样吧。”
“妈……”夏浔看着她,紧咬住下唇,脸憋的通红,他着急得要哭了的样子,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能默默低下头去。
我安慰着她:“放心吧,等我公司一堆破事处理完了,我就开车过来接您来城里看病,油费我自己的,医药费我来,您不要担心。”
噗通——
我听到一阵闷响,夹带着小浔的呼喊,我顺着声音望过去,眼前善良的女人硬生生跪倒在我的面前,我立刻过去扶她。
她急匆匆地抓着我的手臂说:“真的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管我们这两个没人要的可怜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您快起来,我不接受这样的,有话好好说就行,”我强硬的把倔强的她从地上搀了起来,她才坐回自己的椅子。
紧接着我对她说:“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的,再说了不要这么快否定自己,世界上总会有人帮助你们的,还有小浔这个弟弟我要定了!”
尽管夏浔睁着通红的眼睛盯着我不可思议的看了好久,我也没有放松我坚定的态度。
夏浔的家只有两间房间,我只能借宿在夏浔的房间,而他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单人沙发,我把自己明天早上的衣服挂在沙发把手上,收拾着毯子。
夏浔走了过来,对我说:“我睡沙发吧,你是客人,之前我哥和嫂子来的时候都睡床的。”
我没有抬头,继续收拾着沙发:“我姐和姐夫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睡得下沙发,一有动静就滚下去啦,我一个人的,没事,你睡床吧。”铺好毯子,我直起身,冲他微笑地补充道,“这沙发靠窗,一会怕你着凉了,好了,你去睡床吧,我也准备睡了。”
他拗不过我,只能默默坐到了床上。农村很早就关灯睡觉了。我把一只胳膊枕在脑后,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洒射进来的白月光出神。
过了不知多久。
我听到夏浔很小声的呼唤:“浩哥……你睡了吗?”
我立刻回答:“没有。”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
我又说:“怎么了?小浔?”
“我……我睡不着……”
“是不是有心事?”
“嗯,”他顿了顿,随后继续说:“明天去看我爸爸。”
我突然想到五斗橱上那张合影,问道:“我看到那张照片了,你妈妈说你爸爸好久没回来了,上哪里去了呢?”
然后,半天没听到他说话,安静得像睡着了似的。于是我拉开毯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床畔,慢慢俯下身去,轻声呼唤:“小浔?睡着了?”
“没……我爸爸他……”他的鼻音有些浓浓的,欲言又止,但又继续说下去,“明天你能陪我去看看爸爸吗?”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
我继续回到沙发里,这下我索性闭上眼,慢慢的让心平静下来,逐渐进入梦乡。
第二天,我在明媚的阳光中苏醒,窗外鸟鸣啾啾格外清脆悦耳,我慢慢爬了起来,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走到客厅。正看到夏浔和他妈妈在喝着粥,桌上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和油条。
我走过去。
夏浔抬头看到我,忙招呼我:“浩哥!快来吃早餐啦,很烫的所以我提前盛出来凉一下。”
我应允的点着头。
简单的吃过早餐,我们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我跟着夏浔乘着两块钱的公交到了目的地,一路上他都没有同我搭话,默默提着两袋水果,我想帮他提,被他拒绝了。
走过一座山,我怎么会想到来到的地方竟然是墓园!我不可思议地看向夏浔,刚想问起,他没有理睬我,兀自走了进去。在一尊灰色的墓碑前站住脚,弯下腰,把手中的水果一个个整齐的摆放在碑台上,随后,他肃穆地站在墓碑前,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相框里的照片。
我一瞬间明白了他妈妈昨天说的那句话,与此同时,心里的歉疚油然而生,但此时我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如何道歉。只能把视线默默投到了照片。墓碑刻着夏浔父亲的名字,照片上的男人如同那张合影里的一样可亲可近,如果还活着的话,我想他也一定会和他妈妈一样爱笑吧。
夏浔缓慢的对着相片轻声述说着:“爸,我在城里过得很好的呢,你放心吧,大家都没有欺负我呢,爸,我有朋友了,他叫井灿浩,我带他来见见你,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一定会的。”
我的鼻尖微酸。轻轻合上眼,努力吞了吞喉结,我想我不再会辜负这孩子对我的信任。长长地松了口气,我对着他父亲的墓碑接着说:“叔叔您好,我是井灿浩,你也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浔的,就算是一辈子也可以。”
“浩哥……”
我微笑着看向他错愕慌张的神情,我相信我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认真,他一定看得出,也正是读懂了我的内心,他才会躲避开我的目光的吧。
回去的车上,他似乎还没从悲伤的情绪里缓过来,我终于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对于昨天冒昧的问他父亲的事情深感抱歉。
可是他并没有在意似的,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慢慢说着,用讲故事的那种极其温柔的口吻说道:“我爸在我小的时候去了城里,为的是让我和妈妈过上好日子而想办法挣钱,他平时省吃俭用,挣来的钱舍不得自己花,就寄给我们花。可是,后来他好久没有寄钱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他忙生意,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做作业时听到有人敲门,我偷偷跑过去看,我看到我妈打开门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说着话,那个男人手里捧着的是一只黑色的盒子,等男人离开了以后,她双手捧着盒子转过身来,我立刻躲到门背后,然后我听到她大哭的声音,悄悄地探出头去看,她抱着那只盒子哭得撕心裂肺。我好像知道什么了,从此再也没问过父亲的事情。”
听完他的故事,我的心里不好受,也不知说什么去安慰,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往我怀里用力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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