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继父(1)

夏令时。

新加坡。

短暂的回到这里也只是为了那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三天前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来自新加坡的陌生来电，接起来，对面说的是熟悉的中文，是大学的班长阿G，说是好几年没有见面了，想要来一场同学聚会。

我无法拒绝，只能默默地答应。

气温逐渐上升的城市，要不是工作的关系，我巴不得整天泡在空调房里，更何况这时候的南方小岛简直是酷热难当。

我在饭桌上和家人们说了这件事，我姐好像比我还激动不已：“真的假的？带不带家属？”

我无奈地撇了撇嘴：“你要一起来也没关系，就担心姐夫你不答应……”说着，我看好戏似的朝晴屿那边努了努嘴，心里一阵得意。

果然，晴屿的回答正合我意：“你弟的同学聚会和你没啥关系，你去多尴尬呀，而且你现在还是不要坐飞机比较好。”

她沮丧地垂下眼。

我心里暗喜。我姐自从查出怀孕以后，就又回到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碰的监控时代了。但是小孩的思想只有玩——

“舅舅！我也要去玩！”

我当然是不想带这个小拖油瓶的，一路上绝对被误会，而且带着一个小孩，出去玩，各种要考虑到孩子的感受，这不能玩，那不能玩，我单独去享受了又担心把他一个人晾外边会出什么事。所以我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对他说：“你不能去呢，那些都是陌生的叔叔阿姨，你又不认识，而且也没有小朋友的呢。”

淑阳不服气地撅了撅嘴：“那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了想：“没几天就回来了，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乖乖做功课，回来我可要考你的，考不出的话……”

“嗯？”

我转了转眼珠：“到时候我可是会带很多好吃的回来，你要是回答不出我的问题就不会给你了哦。”

“啊！我现在就去看书！”话未说完，淑阳放下空的碗，一溜烟往自己的小房间跑去了。

我们三人跟着后头偷笑。

去机场的那天，我没让我姐送我，怀淑阳的那时还活蹦乱跳的，反而这次却不停出状况，不是见红就是头晕的，所以我让她在家多休息，也不要出去乱跑，我还不了解她吗，估计我和晴屿哥出去半小时不到的功夫她就跑去和邻居拉家常了呢。

我们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红灯格外少，出其不意的顺风，四十分钟就到了机场。

晴屿不放心地拍了拍我的背包，皱了皱眉：“东西都带齐了吧？没有遗忘吧？”

我说：“放心吧，我都检查过了。”

他笑了笑：“我看你出趟远门就背一个包，放不下多少东西，就怕你忘记啥。”

我哈哈笑过：“本来出远门旅行就是为了放松的，何必带太多累赘呢，哈哈！”

其实，能摆脱那个小家伙几天我就已经很轻松了。细心的晴屿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慢慢牵起嘴角：“摆脱淑阳会洒脱吧？”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继续说道：“不过也难为你了，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和你玩，谁让你那么亲和力呢，哈哈，是该出去放松一下了。”

我被他这么一夸赞，脸腾地热了起来，不知说啥才好，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再往登机口望过去，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我忙说：“我该走了，照顾好姐姐呀，她这段时间……脾气不太好……那个就多包容下……”

他爽朗地笑出声：“她呀，呵呵，这么多年下来了我还不了解她吗？放心吧，快去吧，别迟到了。”

“嗯。”

我们在候机厅挥手道别。我提了提肩上的背包，快速地跑了过去。

这次回来，我先去看望了下井岩溪和他，那幢乳白的两层楼小别墅静静地在这片绿油油的树林间，门仿佛永远是敞开着的，就好像永远在欢迎着我的到来，我承认眼前这个男人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关怀倍加，甚至比严肃的井岩溪还要好。

可是。我在他的面前却一直喊不出那个称谓，也许那个称谓对我来说太过陌生，也许那个称谓对我们两个来说已不再重要。

“想啥呢，灿浩？”他说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眯了眯眼，问我。

我摇摇头：“没有，大概是赶飞机有点累。”

他笑道：“今晚早点休息吧。”

我默默点了点头。

我的耳畔忽闻一阵清脆的声音落在木地板上，眼睛不自觉朝上面望过去，井岩溪年近六十的脸上却还坚强的以浓妆掩盖，一笑起来，法令纹显而易见。此时的她正端着一盘水果从二楼走了下来。

把水果放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看了看我，说：“明天什么时候去参加同学聚会呢，让你爸爸送送你？”

虽然我听过很多次她在我面前这么称呼他，但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随后，我默默地把脑袋埋了下去，压低着嗓门说：“晚上六点……”

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不说话。

井岩溪难得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还从酒柜里捧出收藏多年的红酒，搞了几根精致的白色蜡烛，客厅里只开着朦胧微黄的气氛灯，这一切布置得都像她和他以前约会的时候。

我不禁打趣道：“妈，你这搞得像烛光晚餐一样……”说罢，我叉起一块牛排。

她说：“生活偶尔也需要一点仪式感才浪漫嘛，对了，你那些同学里还有没有大龄单身女青年？”

我皱了皱眉，抬起头不悦地看着她笑得有点花枝乱颤的脸：“你想干嘛？”

“你呀，都三十好几了，”她这开场白一出口我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我开始不满地掏了掏耳朵，“到现在也没见带过一个女朋友回来，你也真是的，工作重要，终生大事也重要的吧……”

我被她唠叨得胸口有块巨石堵着说不出话，她身边的他忙做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吃饭吧，孩子有孩子的打算呢，我们管不着……”

“他有什么打算，打算一辈子做牛做马做一辈子工吗？就不打算结婚生子了？哎～”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朝她看过去，她的气色像是要被我气出高血压似的有气无力，我说：“妈，你放心吧，我会有喜欢的人的，感情这玩意也不能着急，我多工作几年多挣钱也是为了以后能给人家好的生活呀。”

她再次叹气，丧丧地扒拉着盘子里的牛排。

我又好言劝说：“我跟你说哦，回去以后我准备买车了。”

“买车？”

果然扯开话题这方法对她而言很有用，她立刻惊喜地朝我看了过来，满脸期待。

我用力点点头：“嗯，我看中了一辆车，宝马的SUV系列，我前年考到了驾照就一直在攒钱买车了，为的就是能带家人出去时有辆车方便呢，平时也能接送淑阳上下学，多好。”

她稍许满意地点点头。

他在一旁附和着：“还真不错，一个月还多少？”

我骄傲地说：“我是全款。”

他更显得惊喜，朝我赞许地点着头：“真好，灿浩，我为你骄傲……哦，我是说我和你妈妈……”他胡乱解释完一通，尴尬地低下头去，我有些不解地看了他好久。

明天想去鱼尾狮公园逛逛，拍拍照，刚好新闻也报道说有美食节展览，带点特产回国内，于是我很早就关灯睡觉了，脑海里不停想象着明天的美好规划，虽然那些地方我走过很多遍，但这次来就当初次旅游那样留个美好框架吧。

迷迷糊糊地，耳畔有胆怯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地飘来，紧接着，我感觉身上一阵凉意袭来，微微睁了睁迷蒙的眼。

屋里很黑，有什么隐匿在角落的黑暗里。

仿佛有一道视线正缓缓凝视着我。

我睡觉是不喜欢身上有衣物的，那样我会睡不着，可能我又踢被子了吧，于是我翻了个身，去撩被子，却怎么也摸不着被子的去向。我突然心里开始慌张起来了。此刻的我就像暴露在空气里的一块里脊肉。

而此时过堂的风吹在我身上，让我的意识越发清晰。耳畔仿佛听到小声的喘息声，很轻，很小心，像是害怕，害怕被我发现到似的，没错，有什么在刻意躲避我但又时时刻刻凝视着我。

我也开始害怕起来。

把身子小心地侧着，抱着双臂，我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跳得特别凌乱，但是我不敢动，我害怕我稍有动静那个“东西”会对我下手。

我不知道后半夜我是怎么睡着的，是带着何种情绪睡着的，我并没有做任何梦。尽管我醒来的时候被子是搭在我的身上的，这一切都好像在告诉我昨晚那都是一场梦。

可是昨晚却历历在目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做了不下三遍的深呼吸。整理好床铺，找了一件干净的休闲服套上，与蓝天一样的颜色我很喜欢，便出了房间。

下楼看到他正倚在沙发里翘着腿看着晨报，听闻我的脚步声传了下来，抬头冲我笑眯了眼：“早上好。”

井岩溪正在摆着早餐：“快来吃了，儿子，妈今天公司有点事要出趟远门。”

我说：“我今天也要出去逛逛。”

她忙指了指沙发里的男人对我说：“让你爸陪你去逛逛吧，顺便多买点东西给阿星他们捎过去，正好那边有个美食节。”

“不用，我一个人认识路的，不是没去过……”

“灿浩，你是不是不喜欢你爸爸呀？”她仿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一股脑朝我发出，“我好像从没听到你喊他……”

我不知所措之际。

那个人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柔和地笑了笑，替我解释：“没事的，灿浩其实都放心里的，不用强求的，对吧？灿浩。”

我避开他俩灼热的视线，从鼻子里轻轻发出一个“嗯”。

井岩溪皱了皱眉，上前问我：“怎么回事？一早上就听你说话鼻音好重的，感冒了？”

我听她这么说，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但没觉得有多热，想起了昨晚，忙掩饰过去：“嗯……好像昨晚着凉了……”

“你看你，又踢被子是吧？从小就爱这样，我让你爸去你房里喊你起床的……”

话未说完，我没礼貌地打断她：“你让他来过我房里了？”

他忙站出来解释说：“嗯，早上你妈妈让我来喊你起床，我见你被子被扔角落了，睡得还挺香的就没好意思喊你，想让你多睡会的。”

井岩溪立刻接着训斥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踢被子呢，妈妈房里有些感冒药还有消炎药妈去拿来昂……”说着她就飞快往楼上跑了去。

我再也没敢去看他的眼睛。心头砰砰乱跳。我端着一盘吐司面包，径自走向沙发，坐下，抓过一片面包就往嘴里送，我目视前方，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谢谢的是他没打扰我清晨的懒觉，让我舒服的睡到了自然醒。

“呵呵，踢被子也是一种习惯，慢慢改。”

我冷静地抬起头来，终于肯对视上他那双眼睛，滴水不漏的说道：“其实我从十几岁开始就再没有踢被子过了……”我没再说下去，静静看着他微微愣住的可笑神情。

我望着他好久不出声的模样，不禁撇起嘴角，冷笑了一下，站起身，去把盘子放回餐桌。

“来了来了来了！药来了——”

我们一齐往楼上看过去，井岩溪风风火火地跑了下来，高举着手上的药盒，就像举着胜利的火炬那般骄傲。她跑过来把药盒塞我手里，叮嘱我：“这个药一天吃两次，一次五到六颗，别忘记了，还有这个，”她又把另一只药盒塞给我，“这是消炎药，一天三次，一次两颗，都要用热水服，不可以饮料知道吗。”

我连连点头，默默地收下她的关心。

吃过早餐。井岩溪一如既往的打扮成都市丽人的样子，把肩包往上提了提，抓过桌上的手里，匆匆地对正在看电视的我说：“我去公司了，你们爷俩注意安全昂～”

我抬手关掉了电视，朝她挥了挥手。她的车在门外鸣笛了一下，我目送她离去，紧接着这屋里的气氛静的可怕。我收拾了下桌子，去房里把背包拿了下来，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可乐准备路上喝。

没想到一双粗厚的大手把可乐抢了过去，我不满地看过去，他似笑非笑地责备我：“感冒多喝水，别喝这些。”

随后，他从冰箱顶上拿下来两瓶矿泉水，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无奈地接受，塞进背包，又带了一包面包路上吃。把沉甸甸的背包背身上，刚想跟他说一声就走，没想到他笑着握住我的胳膊，说：“我陪你去。”

一个人的自由行就此破灭。我跟他一路上没说话，虽然公车上坐一起，也好像两个不相关的陌路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他相处，以至于我都没正眼瞧过他。

这一天过得挺充实。我又逛了逛鱼尾狮，拍了好多照片，他主动帮我拍照留念，说什么让我带回去给亲戚朋友看看，满脸的骄傲就好像我们真的是父子，我莫名的心头有些荡漾，也许，我缺少的就是这么一种父爱，说实话，父亲的印象早已在我脑海退却，就像海浪拍打过沙滩，慢慢的往后退去，但依然湿润了沙滩，留下一道印记。

我在心里似乎已经接受了眼前的男人。就算为了井岩溪。

“想什么呢？灿浩。”

我被他唤了回来，眼前的他正热情洋溢地递给我几串烤羊肉，特别大特别肥硕，我吞了吞口水。

他又往我这伸了伸：“吃吧，那边还有呢。”

我再也不顾一切，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我们逛了一圈，吃了一圈，满嘴油腻的我也不顾形象了，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面条，他关切的替我擦了擦嘴，还不忘指责我：“还跟小孩似的……”

我虽有些不知所措，但也没拒绝，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吃着。

我们玩到了下午太阳快落山，我的手机里满满都是新照片，还有几张我俩的合照，他说什么都想和我合张影，说回去给我妈看看，让她也高兴高兴，听他这么顾虑到她，我也就没说什么了。

回去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准备再奔赴同学聚会。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灯，他隐匿在沙发的角落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绕过去。

“早点回来。”

我吓一跳，回头，他正眯着眼看着我，我有些慌张：“你，你没睡着……”

“闭目养神而已，我在等你妈妈回来。”

“哦哦，我……我先去了……”

我没再去看他，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匆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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