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郁

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

灰暗寂静的客厅，我看着沙发上沉默不语的父亲，还有拉着我的手只顾哑着嗓子低声落泪的母亲。

夕阳的余晖并没有宠幸这个家庭，他们完全被笼罩在黑暗里，就像被神所遗弃。

我抬头余光瞄见旁边的玻璃门映出我的脸上的一个显眼通红惨烈的巴掌印。

“孩子....不当txl行不行?妈不逼你结婚了.....”妈妈坐在一边出声便是嘶哑的嗓音和忍不住的哭腔。

我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和鬓边的白发。鼻间一酸，用力扯出一个笑容，却不小心扯动嘴角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还是一边弯着眼对她笑一边慢慢挣开她的手，“不然.....您再打我一巴掌.....”

屋内没有人说话终究还是陷入了沉寂，我看着急喘气的父亲，他巍颤颤的手指指着我。我从冰凉的地面起来了，直腰低头向父母鞠了深躬。

“对不起爸妈。”

说完，我走出了门，轻声关了门，靠在门上捂住脸低声隐隐哭泣。

————————————————————————

我第一次见“她”只有十六岁，在一次漫展，其实我根本不关注什么动漫什么二次，那次?我是帮表妹送东西的。

我是个标标准准的直男，每天守着电视逆着时差看看世界杯看看NAB?，有事没事逃课在篮球场打篮球，幻想成为下一个科比。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淡黄色的lo裙，笔直修长的长腿被纯白半筒袜包裹。令我惊讶的是，“她”起码有一米八。

和旁边含羞带怯的lo娘不一样，“她”臭着张脸，歪歪扭扭踩着小高跟向前走。看着“她”额头的一点细汗，我想买一杯冰饮给“她”，我买了一杯梦幻粉红的芝士莓莓，跑上几步递给“她”。

“她”看了我一会儿，都气笑了，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又闭嘴不言，拿过手里的饮料往前走，留下一句低低的“谢谢”。

我抿嘴摇头，看她越走越远，只想着初恋泡汤了，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要到。

七月烈日，一杯甜得发腻的芝士莓莓上面带有少年的薄汗，这就是少年所有的心事重重的悸动和不敢言的心动。

直到——

“草—”我在男厕所看见了“她”，我微张着口看“她”神态自若地站在小便池旁解裤带，回头看我脸上也是一副诧异，他锁着眉看我欲言又止，我以为他要给我道歉。

“那儿还有一个位儿，如果你喜欢，再等等，我马上就好。”他看我仍然没有说话，愣了两秒接着说， “你应该不会对这个位儿情有独.....钟吧？”他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揣测。

当时我只有十六岁，哪里经得起这种打击，他的声音低沉磁性一听就是成年男性独有的嗓子。如果初见我就听见了，怎么也不可能搞错。

我红着眼睛跑出了厕所，一晃眼就看见了厕所门口已经喝完的芝士莓莓瓶，上面还有我特意借笔画的爱心，我就像个傻子！

我以为我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但我又在八月军训的时候遇见了他。

那个时候，我站在烈日炎炎的日头下，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从额头滑下来流入嘴角。

我晕乎乎的想军训果然是高中第一道劫难。然后一只冰凉的手贴上我的额头，凉嗖嗖的，我不由得凑过去了点，然后听见一声轻笑。

我迷迷糊糊用了力气睁眼一看，顿时给我吓精神了，只想上知乎求教：军训的时候遇见了初恋怎么办？只有一天的那种，而且是我单方面。 他估计看我脸色五彩纷呈更开心了，悄悄捏了捏我的脸，不待我反应过来，走向前方的总教官，不知商量了什么，没过一会儿，我们就都解散了。

我看着不远处盘腿坐在树荫下的他和旁边的教官说说笑笑，心里纳闷，当初的自己是怎么把他认出女生的，这人个头有一米八多，腹肌少说也有六块。

只能说，爱情使人盲目吧。

等我总结完人生哲学，附近的树荫下都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他前方有棵小树苗勉强可以遮阳。站在太阳底下的人都快散光了，不少同学有意无意投来目光。

我只好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背对着他在树荫刨草丛。我正侧耳听后面的动静，他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盘腿坐下，“你好啊，小同学，我叫郁驰，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是不是见过你啊？”说着他朝我递过来一瓶带着冰块的矿泉水。

我听他带着笑意的询问，大咧咧翻了个白眼没有做声，想了想又转身抢过他手里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口。

他看我似乎真的生气了，转过身来解释，“那天....是和同学打赌输了...所以才穿女装。”我斜眼看他还是没说话，他看了我一眼，撇过眼一字一句地笑着说：“谁知道你会喜欢上我。”

我瞪大了眼睛，顾不得自己的身份过去捂住他的嘴，甚至忘记了自己手上刚刨过尘土。他刚想说话，我手上的细土就被倒吸入口。

我看着他没包袱的疯狂咳嗽，眼角都是被激出来的泪滴。好像这一个月的抑郁烦闷突然都消失了。我忍着笑意给他拍背，顺手递过去旁边的矿泉水。

他头也没抬地接过水，仰头闷了一大口，带着冰汽的水珠顺着他紧抿的嘴角留下来，滑过突出的喉结，我突然也觉得嗓子有点干。

我愣愣地看着他，刚想摸旁边的矿泉水却发现早已经不见了，我捏了捏还带有水汽的掌心，转头一看，刚刚还对嘴喝的矿泉水现在已经贴着他的唇了。

这....算间接性接吻....吧？

我红着耳朵没眼看，幸亏正好集合了，我跑去队伍中，站在烈日下踢正步的时候一想到刚刚他喝水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更热了。

然后在半个月的军训生活中，我经常被郁驰缠着，他有事没事就站在我们班的方队前看着，导致我们解散的次数越来越少。

“不是吧....还气呢小同学。”他在我身边凑来凑起，我忍无可忍地拿矿泉水瓶砸了一下肩，看他做作的表情，“我不叫小同学，我有名字。”

他被打了一下更来劲了，“那小同学你叫什么呀？告诉哥哥呗。”我阖着眼没理他，他见我不理越来越过分，时不时戳我一下，“说说嘛，怎么说我也是你第一个爱过的人，是第一个吧？应该是吧？你有没有前任啊？她好看吗？”

听他越说越离谱，我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谢之疏。”

他煞有其事地嗷了一声，低头在地上比划，“谢之疏。”我听着他的喃喃自语，捏了捏耳朵，果然又开始发烫了，夏天可真热啊。

军训结束的时候，很多女生都跑过去找教官要联系方式，郁驰是大热门呢。我还是坐在那个树荫下，懒懒地看着他们在那吵吵闹闹。

呵！呵！

没过多久，郁驰就走过来，熟练地在我身边盘腿坐下，打开微信界面，笑着探过头问我：“小同学，加个微信？”

看我没理他，他叹了口气，我一听这熟悉的前奏就知道他又要开始他擅长的弃妇言论，“当初在漫展还红着脸给我送奶茶，半个月前我还能喝口你的矿泉水，现在我连屁都没有了。人生呐.....”

我瞪了他一眼，拿过他的手机就输入了自己的微信，发送了好友申请就扔给了他。

“嘿，疏疏回家记得同意。”他搂过我的肩给了我一拳，我太阳穴跳了跳，想着教官也算老师，不能打。

“不行啊，我要是叫你疏疏怎么感觉我亏了呢，平白无故低了一辈。”

“不行，那叫小谢？好像显得我好老。”

“叫小之怎么样？我觉得这个好。”

“你妈妈怎么给你起之疏啊？之疏 知书，以后当个文科状元。”

军训结束后，我们虽然加上了微信，可他警校忙得很，我又是高中住宿，有大半年都只能在朋友圈见见。说实话，我有点难过。

我没有想到，在我以为只能相忘于江湖的时候，我在学校收到了他送来的一大盒草莓。

上面有一张纸条——我刚从x市回来，给你带了新鲜草莓，最好不要过夜，和同学一起吃。

后面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原来，没有忘记我啊。

后来我们偶尔还是会联系，大部分时候都说一些不痛不痒的日常，却能保持两年的联系。

我在高考前的一个傍晚在校门口看见了他，他坐在车里，半开着车窗，看我出来了鸣了笛。

他带我去吃饭了，还特地给我点了一杯芝士莓莓。

看我黑脸了，他笑得脖子都红了。我想，这人可真幼稚。

“小之，想考哪个学校？”他笑着问我。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一直都是笑的，我觉得笑得还挺好看的。

“考警校，哪一所我还没有想好。”说完，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

“警校很累。”

“嗯。”

“警校很忙。”

“嗯。”

“警校危险。”

“嗯。”

“我说你这孩子.....”

“警校有你....以后就可以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说完，我低头没说话，桌子下的手心都是湿汗。

半晌过后，我才听见他低声应了声。

我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我趴在桌子上边哭边刷真题，泪打湿了卷子，晕开了笔墨，就像我的初恋一样，一团糟。

昏昏沉沉过了三天，在一个晚上，我收到了他微信发来的文件，是全国最好的几所警校，上面有很多详细的资料，还有很多旁人不知道的。

“我这几天加急做的，有点糙，不过问了好多同事，挺可靠的。你可以研究一下。”

“高考加油。”

“记得来见我。”

“好。”

我考上了郁驰上过的那所顶尖警校，我们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师兄弟。

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我去见了郁驰，我们俩这几年偶尔也就微信聊聊天，出来打球或者去游戏厅玩游戏。

这是我们第一次出来看电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我选了一部浪漫爱情片，又挑了情侣座。我递给他票的时候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直接就往前走。

电影放到剧情正中的时候，前面后面的情侣都是在接吻，空气里是暧昧不清的声音，我突然后悔了，觉得气氛怪异了，扭头想出去上厕所，就被堵住了嘴。

郁驰摁着我的后脑勺，伸出舌尖勾勒我的唇瓣深入与我纠缠，我僵着身体坐在那儿，脑子里就像有一个小和尚在敲钟，咣咣的。

“小同学，当我男朋友呗。”他搂着我的脖子笑着我，我们额头抵着额头，好像心跳声都能通过身体接触传递过去，我看着他在黑暗里亮闪闪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

———————————————————————————

那是2014年，是郁驰殉职前的前三年。

今年是2019年，是郁驰没如期归来的第二年。

我的夏天，永远停在了2017年。

“疏疏，郁驰已经死了，你听妈妈的忘记他好不好？”

“不好。我不会忘记他的。”

我拖着疲累?的身体打开了门，像行尸走肉地走进卧室，把自己摔进了床，侧着鼻子拼命闻着被子上的气息。

两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郁驰的味道已经不见了，没几个人还记得牺牲在缉毒前线的他，只有25岁的他。

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伸手摸向?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合照，是我和郁驰唯一的合照，我摩挲着照片上他的脸，想着，要是他再能对我笑笑该多好。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的，我好像又回到了2017年那个嘈杂闷热的夏天。

我跌跌撞撞跑向他，可只能看见了无生气、面色灰白的他，他从来没有那么乖过，他一直很闹腾，可现在他就躺在那儿，就像只是睡着了。

“郁驰....是怎么牺牲的？”

“对不起，这....是机密。?”

到最后，他的死因仍然是机密，他的名字被封在机密档，他的骨灰会被埋在烈士墓，他会成为世人口中令人尊敬的烈士，可我的郁驰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只得到了一枚戒指，藏在胸前口袋的一枚男戒，那枚子弹就是穿过戒指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有和我说什么吗？”我握着他已经僵化的手，转头问着。

“队长....他说不疼，让你别哭....?”

我再也憋不住地伏在他身上悲嚎大哭，我知道以后再也没有郁驰了，那么好的郁驰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看着那枚略有焦化的戒指，隐约还能看见上面的字母。

Y-X，郁驰-谢之疏。

我握着他的手让他帮我带上了戒指。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当子弹穿入我心脏的时候，我才发现，郁驰又骗我，被子弹击中怎么可能不疼。

我脱力地躺在地上，感受温热的鲜血从身体流出，染红了旁边的土壤，用尽力气拽下脖子上的挂着的戒指，虔诚地放嘴边一吻。看着蔚蓝的天和温柔的夏风，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军训。

“你好啊，小同学，我叫郁驰，你叫什么？”

“我叫谢之疏，是你的谢之疏。”

我撑不住地沉沉睡去，我知道醒来我就又可以看见我的郁驰了。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就当是一场梦。

说书啊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