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秋季运动会

那会儿的高中，或者说那会儿的时代，绝大多数的人都想着通过高考的方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所有的学生都会想尽一切方法，用尽一切的努力，目标就是为了考一所令自己满意的大学。

刚开学还没多久，数理化生的老师便像做推销似的在自己的课上推销竞赛的事情。在他们的眼里竞赛可是一条高考的捷径，在竞赛里拿一个像样的名次也就意味着未来有更多的机会。

当时的我也没多想，还以为是一个免费的校内辅导班，便报上了自己觉得最难的物理，而且对于物理我真的学的是一头雾水。物理王老师看着许多的同学加入了自己的竞赛班，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股欣喜满足，甚至有点略带猥琐的笑容。

他是我们隔壁班的班主任，同学们便不自觉的全都叫他隔壁老王。老王很黑，很瘦，很矮，平时穿着一身很随意的便装，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以及表面盖着一层白色粉笔灰的黑色皮鞋。老王的脸上永远都挂着笑容，玩笑时就是幽默的笑，严肃时就是严肃的笑。平时走起路来慢慢悠悠，手中拿着他那象征性的黄色三角尺。

他时常会在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说一点自己对于现代教育的感想。每次听到他带着语重心长的语气说出，“孩子们......我觉得呀......这个人呐……”同学们便已经做好了开始听他说大道理的准备。每次进办公室，都会看到他一个人认真的批改着作业，或是演算着一些很难的竞赛题，脸上带着认真的笑。

他时常教导着我们要活到老学到老。“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学习，你要是不学了，生命就被你虚度，这样子你的意义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

就这样，那个晚自习开启了第一次物理竞赛课的辅导。按照惯例，老王又是声情并茂先说了一遍大道理。座位是随意坐的，我的身边坐着班上的莫铃飞。

我对第一节课的唯一印象便是觉得自己在听天书，然后记了一堆自己也看不懂的笔记。课下，我刚准备拿着笔记想上去找老王问一问不懂的地方，一抬头，看见老王身边已经围满了答疑的人，早没了位置。身旁的莫铃飞收拾着书包准备离开了，我咬着笔盖，皱着眉头问他：“你都听懂了吗？”

“大致都是那样，应该不是很难。”

“不是很难的话能不能跟我再说一下黑板上那副图是啥意思？”

“额，就是两条光线在空间里拐来拐去然后岔开再汇聚在一点上，就像这样。”他拿着我的笔在我的草稿本上绘声绘色的对我说着。将近半个小时过去了，他总算是把我说通了。

我看着莫铃飞的眼睛，他也在盯着我的眼睛看。我笑着对他说：“我觉得我们以前或许见过。”

“哈哈，是么。”

“总感觉你有点眼熟。”

“我也感觉你比较眼熟。”

我和他互相开着玩笑，作为第一次见面的印象。

之后几次的竞赛课上我一直坐在他旁边，一有不会的问题我就问他，他也会很耐心地向我解答。渐渐的我和他熟悉了起来。老王想着试探一下我们作为初学者的水平，于是小测验了一下。

国庆节放假前学校里举办了秋季运动会，平时就打扮的像个男孩子一样的何莫穿着跑鞋，一身蓝色的运动衣与短裤，从背影看上去真的与男生相差无几。从她热身的架势来看是打算一个人扛起我们班运动会女生比赛的半边天。我站在一旁拿着相机到处跑着，记录着运动会的精彩瞬间。何莫摩拳擦掌，向我走过来。

“沐离，麻烦你能帮我把这张标号贴在背上吗？”

“当然可以。”

我放下相机，她递给我她的运动会号码牌。“弄慢点，那个回形针别戳着我了。”

“你待会什么项目啊？”

“女子组的跳高，还有十分钟的样子在那边就要开始了，我待会得过去。”

“那你加油啊。”

说完我跑回班级运动会大本营处拿了瓶矿泉水，再一路小跑到女子组跳高的地方。

那一块地方聚满了人，何莫站在老姐还有班里几个女生的身边焦急地等待着，老姐她们在一旁负责给她加油打气。我来到老姐身边，老姐看着我手中拿着的矿泉水，一脸微笑却仿佛弄懂了什么道理的模样看着我。

“来给何莫送水的？”

“对啊。”

“班里那么多男生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其他人呢？”

“我和她同桌，所以就照顾一下她咯。”

“把水给我，我帮你拿着，你待会方便记录些她的精彩时刻。”

运动员按照顺序，何莫第一个跳，阳光照着她的脸颊，额头上聚满了豆大的汗珠。她紧皱眉头，目光死死盯住横在前方的杆子。她加速跑动起来，身体一跃，略显轻松地背越式跳了过去。所有人都轻轻地鼓着掌，班里一旁的女生发疯似的鼓着掌并吼着：“何莫加油！”

我在一旁记录下她背越的那一瞬间。

何莫从海绵垫上爬起来，向我们微微地笑了笑，并摊了摊手。眉宇之间透露出潜在台词：“很简单，小意思。”

老姐一边注视着何莫，竖着大拇指，一边偷偷把水塞给了我。何莫朝我们走了过来，我被老姐绕得有些神情恍惚。

“喝水吗？”我问她，并把盖子拧开把水递了过去。

“谢啦！这才是第一跳，后面还会慢慢加高度，这一下很轻松。”

几个回合下来，场上只剩下两个女生——何莫以及另一位长发女孩。比赛逐渐紧张起来，两个女生不断的加高度，每次她们跳过去，场上都是一阵一阵热烈的掌声，杨静颜在一旁都已经激动到尖叫了起来。最后高度加到了一米六。说实话，作为一个男生我觉得我连一米左右的杆都不一定能够越过去。何莫卯足了劲，重重地摔在了海绵垫上，满脸通红。

她第一反应便是猛然回头看了眼有些晃动的杆，不安的脸上绽开出满脸的喜悦。她走下海绵垫，为她的竞争对手加油打气，那个女孩跳完，随着杆子一切摔在了海绵垫上。何莫走向她并扶起了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所有人渐渐退散开来，我冲上前去把矿泉水递给了何莫，这次依旧是拧开盖的。

之后她又跑了一个八百米，傍晚时分，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她一个人坐在操场边，我缓缓地向她走过去。

“帮我把鞋带系一下，我太累了，没劲了。”

“现在感觉呼吸好一点了吗？明天是不是还有比赛？”

“是啊，还有一个接力。”

“说实话，我觉得你不必那么累。像我，就报了一个四乘四的接力，可能是因为我们班男生都太能跑了。”

她一个人累到不想理我，我在一旁看着她发呆，她呆了好久，我看了好久。当时的小小年纪也没啥情窦初开的爱恋，可能就是觉得她的性格像极了江湖兄弟的感觉。

“扶我起来。”她终于回过神来，把手递在了我的手心上。

“嘿，两位学霸在这夕阳下干啥呢，还没回家？”迎面走来的莫铃飞灰头土脸，背着书包朝我一脸坏笑。

我拉起何莫，脸上有些泛红：“没干嘛，你们是学霸，我是一届老学渣。”

“你竞赛考第一呢，你不学霸谁学霸？”

“假的吧？”

“真的啊，刚刚在教室里打扫卫生，然后又去了趟办公室，听老王在办公室里夸你呢。”

我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夹杂着点微微的喜悦：“好吧，我和何莫待会就走。”

“一起吧，反正都住在对面的小区里，顺路。”

何莫在莫铃飞面前下意识的松开了牵着我的手，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她在我的手心里握出了那么多的手汗。莫铃飞挑着眉毛调皮的调侃着：“没事儿，我不是外人，你俩想牵手就牵呗。我这电灯泡好像已经满功率了快。”

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给老姐发了条消息：“你们是不是都误以为我和何莫有关系了？”

“没有啊，我就是觉得你俩关系挺好的。毕竟是同桌，未来能不能发展出关系也说不准。”

“我真的就是把他当兄弟的。别误会，他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老姐始终没回我，我在还在思考着这个“他”打错了是不是应该改掉。过了许久她终于回话了：“嗯，我知道了。没啥事了，你睡觉吧。”

我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莫铃飞有点多管闲事，也可能是我对于这些情感方面的东西过于敏感。

第二天的运动会我在跑道上准备着男子四乘四百的接力跑，我是第二棒，莫铃飞是第三棒。接力的过程中我们几个平时并没有太多的练习与配合。比赛开始后班长王浩跑完第一圈把接力棒递给了我，我接着第二圈奋力的向前跑，余光始终留意着自己的两侧，似乎并没有人反超我们小组第一的成绩。

莫铃飞在前方准备着接力，我把接力棒交给了他。我没刹住车，两个人交汇的一瞬间我和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接力棒应声飞了出去，他的胳膊上划出一道血迹，我只感觉到左腿膝盖上一阵酥麻的疼痛。班里的同学见状全都来到我们两个人身边。两个人趴在操场上被人围着很是尴尬。

王浩丢下正在喝着的矿泉水飞奔过来扶起了莫铃飞，老姐跟何莫在一旁搀起了我。我和他被同学们搀扶着来到了医务室，坐在医务室的凳子上，清洗掉伤口上的灰尘，再擦上药水。老姐把我和莫铃飞的书包从操场上都拿了过来，还一边叮嘱着我“你现在老实点看会书吧”，她还有比赛项目便先离开了。医务室里只剩下一名带着沉重的大眼镜看上去很有学问的老大爷，还有我和莫铃飞。

我瞟了一眼他胳膊上的伤痕，有些心疼，却也有些莫名的幸灾乐祸。我还是用轻微的语气小声问他：“没事儿吧？对不起啊。”

“没事儿，我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没事儿，就一点皮外伤，歇一会还能继续跑。反正运动会嘛，受点伤也在所难免。”

“那你能帮我拿下书包吗？我这离的有点远，不方便。”

我看着他的书包离我也有些距离，又看了眼自己已经疼到神经发抖的膝盖，寻思着这家伙莫非成心为难我。无奈的我向老大爷求助：“老师，能把那两个书包递给我们一下吗？”

老大爷放下手中正在阅读着的厚厚的书，取下自己的眼镜，慢吞吞的站起来拿起书包放在我旁边。

“谢谢老师。”我和莫铃飞异口同声，我却打心里有些小孩子气的讨厌起身边这个男生。

“莫铃飞，物理竞赛你考多少分啊？”

“八十六，比你少一分。”

“就一分？”

“额……什么叫就一分，一分难道很少吗？”莫铃飞似乎看出了我对他有些抵触，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气氛有些紧张起来，我不想引战，就微微缓和的说了句“好吧。”

傍晚的时候老姐搀着我把我送到了楼下，我向她道别后她转身回了家。我回头看见莫铃飞一个人走着的背影，有些凄凉，有些孤独。我一直站在那呆呆地望着他消失在路的转弯处，然后有些失落的一瘸一拐走到电梯门口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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