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作者：曙魅短片。

百里守约被披着斗篷的男人狠狠砸在墙上，对方帽沿压的很低，漆黑的布料几乎将世间的光都吸了进去。

那人用手肘狠狠抵住他的咽喉，坚硬的手肘瞬间对劲动脉窦造成巨大压迫，一瞬间百里守约近乎昏厥——他本能地双手握紧了对方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

暴雨初歇，但浓重的乌云仍层层堆叠，密不透风。

那人的笑声喑哑，像是沉默寡言的人突然发声，又像是情难自抑的人努力压抑涌动的情绪，或者两者兼有。

“哈哈，哈哈哈……魅影，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斗篷男带着半脸面具，从斗篷下露出瘦削白皙的下巴，神经质地把嘴角咧得很开。

他比百里守约矮了小半个头，却拥有不容小觑的力气，抵在百里守约脖颈间的精瘦小臂越绷越紧，青筋蜿蜒在微微隆起的肌肉上，像是剧毒的青蛇。

百里守约的眼角滑下生理性的泪水，他半眯着眼，眼前渐渐只剩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只蛰伏着的，在扭曲时空中伺机而动的怪物……它们无时不刻想要他的命。

这种濒死的熟悉感将他一下子拖入了从前的记忆，恶魔恍惚想到，这才是他原本的人生啊，活得像只阴沟里的老鼠，躲避，逃窜，苟且偷生……

尖锐的耳鸣声如同一根细铁丝，从右耳贯穿了脑干又从左耳穿出，他脑子里疼得厉害……

他不想死，但也没有太高的求生欲，看似矛盾，但如果你同他一样也曾经历过那样无休止的追杀和谩骂，你会明白。

肺里的氧气消耗殆尽，百里守约原本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无力地松开……

他是一个生如浮萍的人，活着不会有人在意，死了不会有人挂念，可偏偏他既不擅长苦中作乐，也学不会随遇而安，于是只能穷其一生在痛苦中寻找一个归宿……

从前他时常会想，像他这样的人，或许活着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眼睛紧闭的恶魔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抬膝狠狠给了身前的男人一记猛击——斗篷男一下子吃痛地倒退了好几步，过多的空气一下子涌入百里守约的肺部……那一瞬间肺部满溢的痛苦不亚于极度窒息。

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百里守约仿佛看到了漫天火海，其中站着个高大的男人，冷着脸说要给他一个拥抱……自从他张开双臂，他便拥有了归宿。

生动的，彩色的记忆如同势不可挡的浪潮涌入他的脑海，让所有的阴霾都消失殆尽!

百里守约无比坚定地想到，他要活着……活着回到那个属于他们的家!

恶魔剧烈地咳嗽着，原本白皙的肤色涨得通红，他费力喘息着，眼中却升腾起久违的杀意。

命运从来对他吝啬，好在他也不曾听天由命，既然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着努力步步得来的，那么命运又凭什么将它夺走?

……十四岁的百里守约选择了与命运抗衡，用半瓶安眠药和一把生锈的菜刀，斩断了命运的枷锁。

十八岁的百里守约，缓慢地抬起眼，紫色的竖瞳一瞬不瞬地锁紧了对手。

男人没有想到前一秒还没有什么求生欲的百里守约会突然反击，竟结结实实地挨下了他这一记膝击——男人捂着吃痛的腹部，懵了几秒钟，脸上的笑意骤然愈发癫狂。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冷血无情的魅影特工绝不会是个束手就擒的怂货。”

百里守约忽然注意到对方的声音并不浑厚，与其说是男人，倒更像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不过被对方掐过的地方依旧疼得厉害，时刻提醒着百里守约不可掉以轻心。恶魔摸了摸脖子，危险地眯起眼睛，像是只被惹恼了的夜行性食肉动物。尽管狙击枪被对方扔在很远的地方，但肉搏他也不会轻易落下风。

察觉到恶魔周身的气场变了，少年竟然更加兴奋起来，“来啊，魅影，让我看看你的身手!”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百里守约飞身向前，右手直锁男人咽喉——对方反应极快地向后躲避，却不想百里守约只是虚晃一枪，真正的杀招在旋身时的一个反踢带着破空声狠狠砸在少年仓皇间格挡的手臂——如果不是少年极其熟悉格斗技巧地顺着惯性向后疾撤几步，此时他的骨头已经碎了。

……少年的左臂痉挛着垂在身侧，一瞬间过大的压迫使他的血管爆裂，露出的一截小臂通红，丝丝鲜血从皮肤的破口中渗出来。

百里守约看着少年垂在身侧的左手，血液顺着对方苍白的指尖落入水坑，荡开粉色的涟漪……

他莫名地没有半分快意，反倒心中生出无限烦躁，像是浸过雨的蓬草疯长，堵得他喘不过气来……百里守约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左臂也在隐隐作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阻止他乘胜追击……

……这样的感觉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了。

就在他失神之际，少年急攻过来，百里守约灵巧地侧身避过，顺势倒退几步，与人拉开距离。

少年没有痛觉似的保持着那副诡异的笑容，他向百里守约挑衅地勾了勾手指，“再来。”

百里守约不予理会，反倒打量着对方隐在墨黑斗篷下的身形，皱眉问道：“我们认识吗？”

“……”

年轻人不回答，依旧是那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百里守约便很有耐心地与他对视，两人无声对峙许久，终究是年轻人的斗篷微动，移开了视线……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被牙齿狠狠碾过，暗自带着狠劲。

“……何止是见过呀。”

百里守约仿佛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对方抬起头，锋利的眸光从斗篷下沿隐隐透出，那是真实得令人恐惧的恨意。

“你可是亲手杀了我的父母。”

真相隐隐绰绰，就仿佛被迷雾层层笼罩，百里守约的眉毛皱得很紧，有一个答案在他的潜意识中盘桓着，他却不敢看清……

碰——

百里守约和年轻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一同向声源处望去，只见木屑和粉尘纷飞间，一道高大的身影踏上了天台……

竟然是穿着制服的铠!

百里守约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还没想好应该如何面对铠，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可高鼻深目的冷面男人却没有与他对视，百里守约感受到铠冷峻的目光从他的脖颈间滑过，旋即直接越过他，看向他背后的少年。

铠一言不发地挡在百里守约和斗篷男的中间，像是座大山。

铠面无表情地垂着眸注视斗篷男，对方探究的目光也在他周身的逡巡……许久，斗篷男可有可无地笑了一声，声音哑得几乎难以分辨。

“百里守约，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很好。”

百里守约瞬间僵在了原地……他竟能叫出他的真名……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把魅影特工和百里守约联系起来的人屈指可数，再加之杀亲之仇和那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第六感……

百里守约的身形一抖，一股莫之能御感情洪流涌上心头，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是你吗……玄策?”

少年避而不答，反而一抖衣摆，腰间冷光大闪，铠眼疾手快地护着百里守约转身躲开，旋即在人背后一推，将他推出了少年的攻击范围。

百里守约站稳身形，才看清少年手上挥舞的，竟是一双闪着冷光的钩镰。

看来对方这才是要动真格的了，百里守约刚与少年交手过，深知其实力不容小觑。他不知道少年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一身本事，但反观他自己，百里玄策走上这条路似乎也顺理成章……毕竟在那吃人的穷人窟，蛇鼠成群，啖肉饮血，不经历一场非人的历练是不可能从污浊泥淖中脱身出来的。

百里守约有些担心地看了铠一眼，铠知道百里玄策是谁，对他不可能下死手，可反观百里玄策右手钩镰挥舞得簌簌作响，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玄策，不要冲动。”

他本意是想劝弟弟收手，可百里玄策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像是被触动了哪根神经，瞬间钩镰化作一道白光直逼铠的咽喉!

铠冷静地抬手一枪，子弹和刀刃在空中擦出火花，终于那道银光偏离了轨迹，从铠的身侧划过。

百里守约感到自己的心脏停了一瞬，旋即前所未有地狂跳起来。

一击未成，百里玄策的攻击愈发狠利，道道银芒在空中时隐时现，几乎难以捕捉踪迹……钩镰被少年使用得炉火纯青，不论是出刀，还是收刀，都能成为致命的杀招。

枪里的子弹终究是有限的，铠反手把手枪别回腰间，右手在虚空中一握——只见金色光点如萤火飞舞，随着男人反手一挥，利刃斩破虚空，一柄光芒夺目是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百里守约屏住了呼吸，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把华美的武器了……道上广为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曙光一出，妖魔尽诛，而所谓的曙光，就是这把长剑的名字。可尽管这把剑剑身优美，通体泛着圣洁的光芒，铠却说这是一柄被诅咒了的剑。

铠并不喜欢用自己的武器，此时长剑祭出，变相肯定了百里玄策的实力。

但话说回来，既然“曙光”已经祭出，战局自然瞬间逆转，毕竟那种爆发性的强横实力几乎超越了人类认知的边界。

只见铠一剑挑开了钩镰，明明看起来只是信手一挑，力道大得却让少年被钩镰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这便给了铠近身的机会——

长剑利落劈下，带着能将人斩为两半的力度，飞沙走石间，却是极有分寸地只划破了百里玄策的斗篷。

年轻人的斗篷滑落，满头赤发，少年不屈地抬眸与铠对视，那双与百里守约如出一辙的红色眼眸里藏着比他哥哥更加锋利的东西……只见少年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指间不动声色地用力一收——

尖锐的钩镰直逼男人后胸，万分危急时刻，只听右后方发出一声消音后的闷响，旋即紫色的子弹与银色的钩镰在空中激烈相撞，伴随巨响荡开的冲击波顿时使两人都疾退了几步……

……

百里玄策垂眸看了一会儿手中卷刃的钩镰，慢慢抬起头，把视线落在了百里守约的身上……

愤怒，不甘，不解……

少年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负面的情绪，百里玄策竖着浑身的刺，百里守约却能看穿他柔软的，和被委屈填满了的内里。

他知道他委屈，委屈自己最为亲近的哥哥为什么选择帮助他的敌人。

百里守约费力地呼吸了一下，那一瞬间，几乎拿不动枪。他所有的力气都被那双狼崽子似的执拗湿润的眼睛吸走了，一瞬间胸腔间最柔软的脏器像是被掏了出来，经年的伤口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收起枪，尽量平静地走到少年面前。恶魔无机质般的紫色眸子一贯显得无情，却在此时，因为主人微微湿润的眼眶而流露出几分温情。

百里守约抬起手，想像从前安抚闹脾气的男孩一样摸摸对方的头发……百里玄策却本能地反手一挥，锋利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光，百里守约避之不及，掌心被划出一刀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红的血液瞬间喷涌出来，有几滴溅到了少年稚气未脱的白净脸颊上……

百里玄策拿刀的手抖了一下，脸上闪过一瞬的慌神，但终究还是咬紧了下唇，像是只充满防备的小兽，固执地抬眸瞪着他的亲生哥哥。

百里守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目光却又没有真正落在自己的手上……他似乎能猜到弟弟的心结在哪。

过往种种，包括父母和别人肮脏的交易，百里守约都不曾和弟弟提过，甚至他在动手前都没有跟百里玄策打过招呼。那时百里玄策还不太懂事……或许在他的眼里他们的父母与寻常父母也没什么分别，毕竟在他们生活的地方，只管生不管养的父母比比皆是。

恶魔沉默了一会儿，不笑时，他那双漂亮的紫色眸子便显得有些薄情寡义。

可他终究只是避重就轻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临走前……我有拜托花姐照顾你。”

“花姐?”

百里玄策冷笑一声，“你是说那个靠打地下拳赛为生的女人?!”

少年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他抬头与百里守约对视，眸子里是滔天的恨与怒火。

有些话，百里玄策知道说出来会让百里守约伤心，可早在四年前，哥哥的抛弃不就已经把他伤得体无完肤了吗？

百里玄策不理解，难道把他托付给别人，百里守约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了吗？又是凭什么，凭什么他的哥哥可以在杀死他们的父母后不告而别，然后这样若无其事地开启一段新生活?

他看着百里守约若有所感般微微放大的瞳孔，残忍地把血淋淋的真相摊在百里守约的面前。

“你离开以后，没几天她就被人打死了。”百里玄策眼睁睁看着百里守约唇间仅剩的一点血色也消失了，心中生出几分同归于尽的快意，“在地下拳场，她守擂失败了。”

“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那了啊，哥哥。”

寥寥几语，让百里守约几年来为了宽慰自己而编织的美梦彻底崩塌。逃亡的日子颠沛流离，他原以为一切都是为了给弟弟换来了相对安稳的生活，却不曾想……他无法想象十二岁的小玄策是怎么独自在那样的环境生存下来的。

很难判断究竟是百里玄策命里自带的生活痛苦，还是他逆天改命后的生活痛苦……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今这份苦难，由他亲手造成。

“……是，是哥对不起你。”

或许真的存在命运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吧，原来不是命运不公，而是他根本没有资格拥有现在的生活……这是他欠百里玄策的。

百里守约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出神地看着地上的水坑，就连铠用自己的领带给他包扎伤口也没有反应……

忽然，百里守约近乎是冷静地从铠的腰间抽走了对讲机，拇指按下收声键。

“我是魅影，有胆子的就来天新大厦。”

铠本能够阻止百里守约，却因为太过于相信他而疏于防范。

一时间，对讲机那头的警员炸开了锅，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确认他身份的，有询问有目的的，也有担忧铠的生命安全的……但对讲机这头的人已经无暇顾及……

在一片噪杂声中，百里守约看见了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百里守约低下头，心脏后知后觉地抽痛起来。

他明白，是他做了太多对不起铠的事……他私自打破了身上的禁制，帮助李白在铠管理的区域闹事，甚至于自首用的都是铠的对讲机——他自始自终都没有站在铠的这边。

他不敢想象此时铠的心情……此时此刻，他会为熊熊大火中那个离经叛道的拥抱感到后悔吗？

他会后悔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吗?如果很多年后铠偶然想起他……他会是养不熟的狼崽子，本性难移的恶魔，还是一个还算值得追忆的恋人呢？

然而不等百里守约想明白，男人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锋利的剑径直指向了他。

百里守约怔怔地看着铠，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冷却下来，连同那一点点的侥幸也尽数熄灭。

恶魔平静地闭上眼，一如那晚铠对他做的那样缓慢地张开双臂，同样的动作，一次是为了迎接新生，一次是为了奔赴死亡……

作者：五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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