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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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硬要说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那大概是初次见面就得罪了芥末。

虽说事情的起因是芥末先惹得你心烦意乱，你才故意回击他的，但人在屋檐下果然还是低头装鹌鹑更容易存活。相反，一开始就变成刺头、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意味着你接下去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你只能一面应对着芥末给你安排的种种训练，一面在心里骂他是个折腾人的歹毒阴暗逼。

顺带一提，芥末就是那个被你骂作“无人在意的傻×”的蓝袍村民，同时也是Herobrine的“BFF（BestFriendForever）”——很惊讶吧？你被Herobrine收容之后，芥末还专门给你展示他夹在笔记本里两人一起喝橙汁的照片。

怎么说呢，不管是照片还是事实本身都挺震撼你的。

因为，在你利用言语反击的时候，芥末眼睛里复杂而浓烈的情绪并非作假。

他看似疯癫内在却十分清醒，而你的嘲讽毫无疑问撕碎了他的遮羞布，让他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真正的失控。

那是唯有无人在意的、被抛弃过的、一无所有的丧家之犬才会流露的犹如深渊幽谷般的痛苦眼神。你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的眼神陷入混沌，也无法想象他究竟花费多大力气，才在Herobrine面前掩饰住真实情绪，不动声色地伪装成在你面前的滑稽戏。

至于Herobrine眼里究竟看到了多少，你们都不得而知。

不过等到和你独处之后，芥末尚未完全发泄的疯狂之举终于以更加恶劣的形式肆无忌惮地暴露出来，表现就是对你的一系列反人类特训。

看起来他的内心比外表还要辛苦啊。

你默默想道，但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迟早有一天你会找机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一定要宰了这个烦人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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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你把自己弄得难看极了。”

芥末充满嘲弄的声音从你身后传来，蓝色袍角在风中随意摆动着，看起来十分潇洒自在。

你趁着背对他的功夫，狠狠翻了个白眼，顺手拭去脸上的猩红液体。

是啊，你把自己弄得难看死了，制造堆积如山的尸体让你的衣服沾满血迹，完全看不出原本蔚蓝的颜色。

你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如何反驳芥末带刺的言语，因此擦完血之后也没有回答。

“令人作呕，糟糕得像到处都是的排泄物。”

芥末没有得到回应，有些不满地挑了挑眉，却没有如你所期待的那样靠近你的后背。

当然任谁都能猜到，贸然靠近一只手执武器还杀红了眼的僵尸，会得到什么。

他没有这么做，狡猾得很，让你倍感可惜。

不然找机会宰了他也是极好的。你心想，当然你也不认为有能耐被Herobrine器重的村民会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不过，僵尸总是要有梦想的嘛。你现在的马甲可是一只僵尸，猎杀村民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芥末盯着你沉默的背影说道，“我知道你所好奇的一切，我说过我会了解你的。所以现在就收起你的獠牙——在我折断它们以前。”

总算是来点有意思的交谈了。你心想，好在Herobrine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实在没工夫花时间在你这种无名小卒身上，排除最初的嫌疑之后，你就彻底被当做弃婴丢给芥末照顾和迫害了。

当然这也意味着，你们会有现在这样的机会过一把谜语人的瘾。至少你是这么认为的。

你懒洋洋地收起武器，拖动着酸涩疲惫的身体，转身看向这个朝夕相处但你依旧不甚了解的男人。

“是吗，神棍？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们总是想到同一样事物。没有什么是比自由更容易勾起你的兴致了，就在本周，你超额完成了十三项训练，是上周的1.5倍。”

芥末快速翻动着手中的笔记，自从负责训练你以来，那上面逐渐记载了越来越多有关你的训练数据。

“这很酷不是吗。”

尸体化作灰烬，留下一地的掉落物，你随手捡起一块腐肉吃了起来。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你毫无波澜的表情，合上笔记本回答道：“也许吧，或许我刚才不该那样说你。你变得比原来熟练，但要知道这个成绩还差得远。”

“没关系，我也原谅你日复一日的PUA。”你友好地引用双关，“至少我知道我是一坨很酷的shit（烂人）。”

有时候你们会比比看到底谁更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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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在Herobrine手中重获自由，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芥末给你画的大饼，也只是风筝一般的自由。就算你有能力翱翔蓝天，支撑你的尼龙线另一头依旧握在白眼神明的手里，他想要你坠落，你就只能滚回这片打湿了你羽翼的泥淖中去。

这一点，在你初来乍到那会儿，就已经得到了证实。

你无法接受就因为凑巧都在寻找刷怪塔，Herobrine就不由分说把你打包带走，从此夺走你的自由让你为他效力的悲惨现实。想当初你跟着罗素一起满世界旅行，见识过数不清的奇观异景，那段生活是多么悠闲自在呀。

一辈子都没有被戴上过枷锁的生物，突然被关押进狭小的囚笼，甚至派人整日盯着，这是何其残忍的酷刑。

你甚至想过通过自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说到底僵尸只是你使用的一款以假乱真的模组，你的真实身份是一名被通缉的玩家，而玩家死后是可以回到重生点的。只要你拔剑自杀或者随便制造一个意外，就能以最稳妥的方式回到你的安全屋里去，称得上是零风险。

但是，唯独一件事情让你非常在意。

那就是在刷怪塔里大喊着罗素生前提及过你的那只僵尸，他年轻而机敏，拥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生欲。即便前半生都在水流中无休止地挣扎着，他也不顾一切地想要活下去，只是渴望自己的生命能够经历这个世界的丰富美好。

他的命运不该断送在漆黑无光的刷怪塔里，因此他遇到了你。

也是你运气好注定遇到他，如果不在这里问清楚罗素究竟说过什么，等你离开之后可就难了。

因此，你耐下性子服从Herobrine对你的安排，对着某个蓝袍村民忍气吞声，每天都靠脑补如何让他惨死的精神食粮存活，希望哪天有机会找到那只僵尸问清楚。

和你不同，大部分从刷怪塔里救出来的僵尸都在其他区域接受训练，要是得不到芥末的首肯，你很难通过常规手段找到他。

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乖孩子，明着不行，就暗地里偷摸到僵尸的休息区，趁着他们都睡下了一个个找过去。

不料，僵尸还没找到，倒是被你听见了几段不该听的密谈。

“这地方和那只僵尸说的完全不一样，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圆石墙壁，还有累死人的训练！”

“嘘，小声点！要是被女巫听到就死定了。”

“反正我受够了，我厌倦了这里的生活。”那只僵尸激动地挥舞手臂，压低嗓音冲同伴说道，“还记得刚逃出刷怪塔时那种激动的心情吗？我们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看到第一眼树木、草坪和天空的场景！那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受罪。”

“说得对，我们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移到了另一个牢笼。”

他的同伴小声附和着。

听起来有些僵尸在不满Herobrine的掌控，你听得入神，一时间居然没有留意背后有生物靠近。等察觉到他的存在并迅速反应过来，那只冰冷的手已经碰到了你的后颈。

你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立刻挣脱他的手臂将他反制在身下，抽出武器抵在他的颈间。

“什么动静？”

另一边的僵尸纷纷静下来，他们知道刚才的谈话不该被任何生物听见。

你盘算着是否应该先杀了身下这只僵尸再离开，但对环境的不够熟悉让你犹豫了一瞬，那只僵尸连忙艰难地抽出手，为你指了个方向。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年轻僵尸低声辩解，“信得过我就快走。”

你这才认出他就是你要找的那只僵尸，不禁庆幸没有仗着武力压制把他杀了，否则还不得后悔死。心狠一点不算什么，但有时候手太快也是坏毛病，你一边决心以后改正，一边拉起年轻僵尸沿着他所指的路线躲避密谋者的追踪。

得益于你的阅历和年轻僵尸对地形的熟悉，那些僵尸们无功而返，你确认安全之后也松了口气，激动地拉住年轻僵尸的手臂想说点什么。

年轻僵尸被你的热情惊到了，很快恢复镇定询问道：“你不是被那个蓝袍村民带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偷跑出来的？”

“聪明。”你作了一个打响指的动作，“好久不见，看来你适应得很好嘛。”

年轻僵尸差点就要按住你的手，见你没有再闹出动静的意思，这才无奈地坐到一旁。

“你听到他们的谈话了。”他有意说道。

“是啊，还有你那毫无经验的提醒。给个忠告，以后别从背后靠近任何人。”

“要不是你不够谨慎……”年轻僵尸说了一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止住了话头没再指责你。

你默默观察着他的举动，悄声靠近过去，直到他下意识抬起手臂做出不适应的举动才停下来，这时你们之间已经几乎没有实质上的距离。你低下头，泥土与露水的浅淡气息透过他的衣襟散发出来，验证了你的猜想。

“这么说，你一直在那附近。”你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判断道，“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年轻僵尸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你噗嗤一笑：“好了，让我们言尽于此吧，再问下去就没意思了。谢谢你的好心提醒，至少在那一刻，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你从刷怪塔里救了我，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年轻僵尸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么说，你不怪我吗？”

这次你是真的吃惊，那时候你为了逼迫犹豫的僵尸们说实话，差点又把挖出来的洞口堵上来着。没有比那更绝望的了吧。

你本来没在意僵尸对你的看法，没想到这只急中生智的年轻僵尸居然还保持着这份感激。

年轻僵尸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是你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救了我。这是事实。”

“你很理智，这是很招人喜欢的品质。”你评价道，没留意他看过来的目光，“那么就事论事吧，我想知道罗素在刷怪塔里说过什么。”

23

那天年轻僵尸和你说了很多，这是后话。

总之，意外的遭遇让你意识到僵尸当中有一些成员在策划逃跑，为此你还不怕死地听了好几次壁角。年轻僵尸本来还想提醒你注意，后来索性带你熟悉了附近的藏身之所，看得出来他是个非常细心的家伙。

你也在好几次冒险偷听以及年轻僵尸的讲述中，掌握了那些僵尸的进度。

即便了解他们的计划，你也不打算打草惊蛇，卷入逃跑行动是要冒巨大风险的，你已经在Herobrine面前承诺献上忠诚为他效力，如果再和僵尸混在一起，万一事情败露你绝对难逃一死。因此，你和年轻僵尸一样，仅仅只是观察着。

但你知道，你们同样在内心深处渴望自由。

从某种角度来说，在你了解罗素当时的遗言以后，这只僵尸成为了你留下来的唯一理由。

他是懂得感恩的，冷静细致的，或许也是值得结交的同伴。如果有一天你找到更合适的手段离开这里，你希望带他一起离开。

你怀着这样的期待，然后亲眼目睹了Herobrine对试图逃离的背叛者处以极刑。

那天夜晚你偷看到的几只僵尸，无一幸免。

你不敢去看Herobrine和芥末的眼神，尽管你知道他们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因为上位者杀鸡儆猴的时候，猴子是暂时安全的。

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唯独服从，唯独按照Herobrine的意志一步步走下去，你才能在给你套上枷锁的人们手中得到赏赐，获取一点微薄的、充满利用意味的“自由”。

而这一切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又一轮平淡无奇的驯化罢了。

当你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你知道你的未来要么在Herobrine手中的风筝线上，要么彻底挣脱这根线，重新回到你能展翅翱翔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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