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undertale：舞台剧

54.

我不知道从哪里飘来这么多的花瓣，这肯定是用魔法营造出来的效果。像雨一样细密，却比雨的体态更为轻盈。漫天飞舞，非常的浪漫唯美，但又有点浪费。

我伸手去接住它们，它们一落在我的掌心就开始融释消散，就像掬不住的雪花般褪去得无影无踪。我看到那幅海报和宣传语时就隐约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现在这预感成了真。当他提着蓬松华丽、闪闪发光的宽大裙摆从垂着藤蔓的阁楼（或者说‘高塔’）上走下来，我的脑海里就已然闪过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著名选段——虽说与此同时也联想到了《牡丹亭》中‘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婉约唱词，但鉴于双方的文化差异是不可能得以呈现的——那便只剩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在月夜笼罩下的阳台上的幽会了。

从声线上判断镁塔顿理应是个男性怪物，但他显然毫不介意身着女装出演，愣是用轮子一步一步的从台阶上滑出了深情款款的姿态。

「那么，我就听你的话。你只要叫我做爱人，我就重新受洗，重新命名。」

从他前两期风情万种的主持风格来看，我以为他准备用咏叹调的口吻来朗诵这一段经典对白，最起码也是要以歌剧的形式表达出来。

但紧接着陌生的音乐旋律一起，他忽然就唱起了简单而舒缓的小调。

镁塔顿唱的内容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听上去应该是人类和怪物相爱还不得善终的自创剧情。我愣了一下，硬生生的把已经涌到喉咙口的台词给压了下去。我会的英文歌少得可怜，他却还要来个即兴SOLO。有人在浅唱低吟的帮着他和音，我寻着这绮丽缥缈到浑然天成的美妙歌喉望了过去，就看到了对面场外泡在可滑动的浴缸里缓缓入场的塞壬。浴缸里全是泛着五彩斑斓、晶莹剔透的光泽的泡泡就不说了，它甚至还拿装饰着层层叠叠的蕾丝飘带的粉红浴帘当作罗帷，半遮半掩，远远看上去就跟缦纱笼罩下来的公主帐一样婆娑梦幻。

塞壬轻轻的晃着自己的小鳍，将飘飘忽忽的泡泡吹得到处都是。它们缓缓上升，扩散荡漾在四周。

这样的舞台效果棒极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仍格格不入的傻站在中间，找不准自己的角色定位。在这样郑重其事的场合下，我总不可能扯着嗓子随便干吼两声，这样做不光破坏了气氛，还很丢人。我只能聚精会神的望着身边走来走去的镁塔顿，时不时的做出一些肢体动作尽可能的配合着他的表演。我一边静下心听他唱了些什么，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歌词浅显易懂，这支曲子所围绕的中心无非就是迫于人类和怪物敌对的现实及种族之间的差异而不可达成的爱恋。可以说既过于理想化，又有一定的现实基础。

等镁塔顿用他那极富磁性的电子声线把这段透着几分哀伤的调子给唱完，我才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切入进去。

「真是可惜！」

因为镁塔顿把‘爱人呀，我该如何是好’的一类问题扔给了我，我便开口用自己的声音生疏的念着英文独白，尽可能的酝酿着陌生恐惧中饱含着兴奋雀跃的矛盾情绪。我松开了扶着镁塔顿的右手，转过头去眺望向另一边，趋步上前做出了迎合什么人的到来又小心翼翼的克制忍耐住了的默然姿态，而那恰好是帕派瑞斯所在的方位。注意到我看向了他，站在场外的高个儿骷髅顿时很是惊喜的缩了一下半举着的胳膊，黑漆漆的眼窝给人一种星星眼的错觉。在此之前他正为自己没有出场镜头、不能和自己喜欢的电影明星同台表演而感到沮丧呢。我对他笑了笑，冲他递出一只手示意。

以我对于‘爱情’——这个在人类历史中经久不衰的永恒命题的了解，会发生这种有违常理的现象，只能用它所包含的背弃了理智的‘偏执’、‘迷恋’的极端性质来概括。那么因强烈的爱欲而陷入了疯狂，最有名的莫过于王尔德笔下身披七层纱，裸足在血泊中翩然起舞以求得爱人头颅的莎乐美了。

有人说她因爱生恨，为了获得先知的一吻而不惜致其余死地，用他的尚有余温的鲜血染就双唇；也有人认为她的爱纯洁无瑕到了极点，超越了世间的一切束缚，乃至于在实现愿望的一瞬间也焚尽了自己。

此乃我永远无法体会到的真情实感，以生命讴歌着热烈到绝望的爱恋。

「他就像是一尊洁白的象牙雕像。他身上映着银色的光辉。我确信他与月光一般贞洁，如同银色之箭。他的肉体必定如象牙一般冰冷。我愿走过去仔细瞧瞧。 」

我一词一顿的朗诵着台词，慢慢回过头来看向双手合十举在胸前，行为举止都相当符合受困于恋情而忧郁不已的贵族少女的机器模样的怪物，差点儿没破功，还好忍住了。我实在是模仿不出那种着了魔般羞涩中含着病态的语调，更不会那种标准且富有韵味的英文咬字和断句，便只能差强人意的用近乎抒情且尽可能庄重的口吻去读，不过能把意思传达到也就足够了。我一步一步的走向他，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落了下来：「……如果你看着我，你就会爱上我。很好，我知道你会爱上我，爱情的神秘，远远超越死亡的神秘。人们应该只要考虑爱情。」

「——让我吻你的嘴。」

由于镁塔顿看上去就一个方方正正的面板，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嘴可言，因此只是象征性的竖起一根手指，在他胸前的面板上轻轻的点碰了一下。他立刻很是上道的做出了捂住嘴唇，惊慌后撤的同时顾盼四周的动作，面板上发着光的整齐键块五彩斑斓的交替着噼里啪啦的迅速亮闪了一大圈，似乎也印证了他难以言表的激动心情。紧接着我却听见了难以置信般震天动地的失声尖叫，场外的帕派瑞斯瞪着眼睛做出了和入戏过深的镁塔顿相差无几的姿势，令人怀疑他的颚骨都在瑟瑟发抖的嘎吱作响。我大窘，觉得他实在是反应过度了。

为了避免帕派瑞斯把电视机前的观众都给吓跑，我便当机立断的撇开了进一步的互动剧情，自顾自的唱起了歌来。

我从自己所会的为数不多的英文歌当中，选择了一首旋律舒展倦怠，歌词内容听上去也还算切题的作为应和，它同时是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插曲：《Young and Beautiful》。毕竟人类和怪物相恋这种伪命题，本身就充满了无法达成的幻灭之感。

不仅如此，塞壬那非同寻常的带着点魅惑效应的美妙歌喉同样很适合这首歌。脆弱的爱情往往只能凭死亡获得永恒，伟大的爱情则早已在生前就已经不朽。

……这应该也算是演唱会了吧？

——

从后续的反馈来看，这场东拼西凑全靠临场发挥的混搭演出还挺成功的。

我之所以敢这么断言，是因为当我和帕派瑞斯坐在MTT度假村酒店的餐厅里吃晚饭时，有很多认出了我的怪物围上来兴致勃勃的问这问那的。他们中有人问坐在我对面的帕派瑞斯是谁，我便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回答道“他也在现场，他是未出镜的男主角。”我觉得光凭帕派瑞斯这身段，穿中世纪风格的戏剧服一定很好看，再加上他们的王族似乎本就具有的宫廷样式的衣着，大概能够符合怪物们心目中的贵公子形象。他个子高挑腰细腿长，作为一个骷髅模样的怪物小伙长得既标志又清俊，确实是参与演出的不二人选。

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我表述得不太清楚，听到我这么打趣帕派瑞斯以后，他们很是惊喜的热烈讨论起了“还有下一次演出”的话题。反应过来的帕派瑞斯期待不已的捧着脸，黑漆漆的眼窝亮晶晶的望着我同样表现得兴奋激动极了，把我弄得骑虎难下起来。不过这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和镁塔顿商量一下应该可以达成。他似乎真的对我随口念过的那几句台词很感兴趣，他有问过我那是不是出自人类拍摄的电影，我说不是，是戏剧台词，原文还是法语写的。他一听就说太了不起了居然是法语写成的，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什么是法语。

……我对西方的语言体系一窍不通，只能含含糊糊的告诉他在人类看来那是一种特别浪漫的语言，遗憾的是我并不会说。我对西方戏剧同样也没什么研究，只是因为这几部剧已经算是世界名著了才成为了我【常识】的一部分。帕派瑞斯很好奇的问我是不是会说中文，我干脆现场给他飚了几句拗口的中文顺口溜出来，他立刻就傻眼了。我觉得他的反应很好玩，问他想不想知道用中文怎么念或者写出他的名字。“你的名字可难了，但你兄弟的名字就很简单。”我用手指沾了点儿水在桌布上写字给他看，效果意料之中的不太理想，但看看笔画多少还是很直观。

他很努力的试着跟读了一下，失败后还永不言弃的反反复复的来了十几遍，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快要打绞了，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舌头。

我想也是。

我很喜欢MTT品牌汉堡店里的那个猫咪店员，他说起话来一副少年老成、自认倒霉的颓废口气，明明才十九岁感觉上却和四十九岁没有区别，面部表情还特别丰富，和爱扮酷的帕派瑞斯完全是两种类型，但对于自己的工作同样认真负责。他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演员，因此我之前的即兴表演让他很感兴趣。帕派瑞斯和他聊得挺不错的，就是在对MTT观感这件事儿上有所分歧。在酒店后面的小巷子里面的那对姐妹花也很可爱，她们俩就像是在说相声一样默契，絮絮叨叨的告诉了我们很多有意思的小道消息。我还从她们手里偶然购得了另一个孩子的遗物，就像在瀑布区域和格尔森进行交谈时一样。

帕派瑞斯告诉我他是第一次来度假村住酒店，因为他平时都忙得没有时间去度假，像这样懒惰松懈可不是他的风格。

已经给酒店里的怪物挨个送完了礼物，洗了澡的我趴在旅馆床上瞧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他给我带的绘本。“你可以把这当成出差。”这个酒店的床大得惊人，软绵绵的躺上去非常舒服，房间里的气味也很好闻，算是贵宾级待遇了。我合上书滚了好几圈才滚到了坐在床边的他的身边去，“作为监护人，你要领着我去面见国王。要是我们能把这个任务圆满完成，艾斯戈尔国王说不定会给予我们嘉奖呢。”有着苍白面孔的骷髅闻言顿时备受鼓舞起来，已经开始非常陶醉的畅想起了国王会当面任命自己为皇家护卫队成员的场面。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收到了一张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用烫金花体字印成的有MTT亲笔签名的节目邀请函。这看上去相当正式，应该就是很早就约定好的那个访谈节目。仿照MTT外形的邀请函里盛放着三张精致的小卡片，上面还煞有介事的盖着‘绝密’字样的红色印戳。每张卡片上都写有一道问题，我猜这就是通过社交平台投票筛选出的地底怪物们最想知晓答案的提问了。我把它们挨个看了一遍，仔细的思考着待会儿上台后该如何作答。帕派瑞斯跃跃欲试的凑过来想看看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我故意躲开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为了应对帕派瑞斯的身高优势，硬强肯定是抢不过他的我把邀请函用双臂压在胸前，倒在床上耍赖皮似的别过身去背对着他，“而且你难道就没去投票吗？”

他还真没有。

事实上跟我待在一起的帕派瑞斯完全忘记这码事了，毕竟没有其他的怪物提醒他，虽说艾菲斯有在网上艾特他过。他退而求其次的要我告诉他，前天晚上我的眼睛为什么会忽然转变成金色的，明明我没有在使用魔法。“那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还没来得及换下睡衣的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和不甘心扑上来的他打打闹闹滚成一团，笑很得厉害。实在折腾不过就下意识的抬腿踹了高个儿的骷髅一脚，恰好踩在了他胸口的肋骨上。我担心会弄疼他，又觉得过于失礼，便赶忙收了回来，“至于为什么会忽然晕过去，是Chara想和我谈谈。就像你所说的，祂也觉得我不该这么喜欢你们。”

“对人类来说，‘爱’或许就是一种魔法。可以唤醒遭到诅咒的睡美人什么的，你懂。”

“这就像…、就像你们拥有的‘决心’？就像戏剧里所展现出的那样？！这听上去很有趣！什么时候我也会有这种命运般的邂逅呢？！”

“差不多吧，但我是特例。在属于我的‘决心’当中，并不包含普遍意义上的爱，最多只包含着‘想要去爱’这种念头。”帕派瑞斯看上去并没有被我踹疼，反倒是把我的脚踝顺手给捉握住了，他红色的手套碰上去凉凉的。他闻言纳闷的皱了皱眉骨，黑漆漆的眼窝也若有所思似的往旁边移了移。用双肘支撑着上身，半躺在床上变换不了姿势而觉得异常尴尬的我哭笑不得的晃了晃小腿，提醒忙于思索的他快点儿把我因彻底悬空而使不上劲的右腿给放下来。丧失了能够使用魔法的优势，过于年幼的身体使用起来就是这么的不方便，“至于邂逅，你未来一定会是个不错的Prince Charming「白马王子」。”

“嘿，为什么是在未来？现在不行吗？我觉得我已经足够优秀了。”

“是这样，但你得等等你的公主啊。”

还有一件事很奇妙，帕派瑞斯对隔壁的房间感到很不安，甚至感到了困扰。我大概知道理由，因为我让Chara过去看了看，是那只毛茸茸的小白狗在叫。

“小心，现在许多旅馆都被感染了。”他向我这样抱怨道，看来他的直觉比我想象中还要锐利，或许他和他兄弟一样有这方面的天赋，“那只狗浑身上下都有问题。”我叼着作为早餐的面包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咬下一口嚼了嚼咽下去，喝了口热牛奶。“我忽然想到一个有意思的假设，你会介意自己只是个‘传说’么？帕派瑞斯？”我用手指有意无意的在抑制器上点了点，因为我在用自己的嗓音对他说话，Chara还叫我小心点别噎着，“我的意思是，这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他们不过是作者苦心孤诣虚构出来的人物，所以……”

“你觉得他们感人肺腑的‘爱’是虚幻吗？”

“当然不！而且我要是个‘传说’——这难道不是酷毙了吗？！”

“你能这样想，说不定和艾菲斯博士会很有共同语言。”

Chara又从我的身体里跑出来了，祂保持微笑斜着眼瞅了帕派瑞斯一下，紧接着就挂在我身上不动了。虽然灵体控制得当不会有什么重量可言，可祂这姿势就跟一只树袋熊似的，令人汗颜，幸好其他人看不见。我觉得祂和艾斯利尔王子或许才是真的适合演戏剧，那才叫个本色出演，祂这长相要是愿意甚至可以毫无压力的去扮演公主：“拥有自己的‘传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特别是你知道有人在阅读、甚至于在续写它的时候。这就像地面上的江川亦或是地底下的暗河一样，它们流动的轨迹仿佛早已划定无法更改，可这并不意味着源源不断注入其中的每一滴的雨滴都毫无价值。”

“在你所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就有人在为此欢欣雀跃着，就像畅游在水中的鱼群。你自己亦能活得如此真实肆意，熠熠生辉，生生不息。不必知晓它到底会通往何处，就随着他们一起奔流而下好了。”

“生命无惧于湮灭，只害怕孤独。”

我被Chara无意间蹭过脖颈的头发弄得很痒，因此忍不住笑了起来。祂握住了我的一只手，可能是担心在面对帕派瑞斯时我灵魂和身体的【同步率】会再次不受控制的飙升。由于上次已经突破了一个特殊临界点，我现在的【同步率】已经无法降回之前那样的最低水平了，但稳住不再升高应该不成问题。听见我这么说的帕派瑞斯就愣愣的望着我，那表情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你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吗？”我并不期待他能听懂我一时兴起的喟叹，但他目前的状态看上去就好像是真的听进去了似的。

“噢，如果你想让我明白的话，我肯定会明白的……？呃，但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来自‘传说’呢？我是说，要是真有，我绝对会去找来先读一读。”系着红披风的高个儿骷髅单手叉腰，皱着眉骨摸着下巴犹豫着说出了一句不太确定的话来，可也足够出乎意料了。我对他最后自言自语似的疑问不置可否，只简单回答了最前面的质询，“是的，你会明白的，因为你知道答案就藏在你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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