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undertale：抑制器

49.

不，就是因为作为怪物的他理解我了，我才无法去理解他。

在正常的情况下，什么人才会企图去接纳和靠近一个不可理喻的危险异类？那难道不是自讨苦吃吗？

意料之中的，Chara没有再给予我任何具体的回答。

祂只是说，‘这个问题要留给你自己去问他，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

情绪的恢复伴随着理智的重新归位，因为陷入愤怒强行调动魔力而充斥闪烁着异常色块与猩红光泽的斑驳视野也在逐渐变得清晰。这种超乎寻常的愤怒与其说是某种具体的情绪还不如说是早已固化的本能，我必须竭尽全力去维护自身存在的正确性和权威性，才不至于产生动摇去怀疑自我——这就是我全部的决心所在。

等到眼底的灼热感一点一点的平息下去，我的视野恢复到像平常那样清亮澄澈的状态时，我发现我已经快把衫斯穿着的衣服给彻底撕坏了。外面披着的那件白大褂先不论，他内衬的白体恤从领口中间刺刺拉拉的往旁边崩成了两半就算了，下摆则像是被狗啃了一样直接少了一大截，就只有中间还勉强连着点儿布料。导致其面目全非的跟个开领露脐装似的，空空荡荡，森白色的骨骼裸露在外，剩余的部分基本上就靠着袖子作用半挂在身上。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用手一把攥着他衣服硬拽下来的，我也后知后觉的感到了从右手的手指尖上传递而来的僵硬到发麻的疼痛感。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处于半失控状态的我到底是怎么把他的衣服弄成这幅样子的？这不应该呀，他衣服的质量难道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吗？这样扯都扯不烂？

然而以我过去的经验来看，会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在我动手挖向他腹腔扯拽他衣服之前，他应该是恰好用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胸膛。仔细设想一下会觉得那样的场面很滑稽，因为他怎么也算是个男性怪物。但对于被袭击者来说这并不有趣，这意味着我曾尝试对他的胸膛下手过。也就是说，我竟然真的伸手想去掰断他的肋骨。此刻我的左手已经阴狠的死扣住了他的颈椎把他按在了墙上，只能庆幸还没来得及把他的脖子给拧断。我不知道故意纵容自己理智撤离的这十几秒之内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而睁大了双眼错愕不已的注视着眼前这一切。这个被迫仰起头来的矮个子骷髅正用双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左手手腕，我能听见他挣扎了一番后所引起的断断续续的喑哑喘息声，显得狼狈不堪。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用不着呼吸的光骨头架子，他现在理应陷入窒息了。

可此时此刻作为骷髅的他被半拎起来以后甚至还在清醒的盯着我瞧呢，在灯光投下的一清二楚的浅淡阴影的笼罩中，由于角度原因黑漆漆的眼窝里酷似人类眼瞳的白色光点向下方斜斜的偏移着，像是冷漠中带着点儿满不在乎的讥讽的睥睨又像是在沉着冷静的凝视观察些什么。那幅任人摆弄的颓废表情看上去既疲惫又无奈，透露出来的情绪复杂黯然得令人心惊，除了标志性的露齿笑还生硬的挂在脸上以外，和他平常诙谐促狭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

——我闯祸了。

我不知道在自己本能的判定机制当中会对他存有如此强烈且明确的杀意，当然也有可能是由于判断失误造成的，因为种族问题他没能触发我与之相关的保护程序。在非理智情况下我不会随意伤害人类，他却偏偏是个怪物。脖颈、胸腔、腹部，没有哪一处不是致命点。我刚刚并不是像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在警告他，而是侥幸的杀人未遂。要是他不是个骷髅，我也不是个尚且年幼的孩童模样，他的心脏都已经被我掏出来了也说不定。念及至此我动作僵直的慢慢放松了力道，直到能将自己的左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为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喉咙深处一个劲儿的发紧收缩，导致我连最基本都吞咽都做不到。我感觉垂在身侧的双手的手指在不受控制的一阵一阵的抽搐发抖，站在他面前就像是在寒冬腊月里被一盆冰水劈头盖脸的浇下了一样，从头到脚彻底冻透了。衫斯好像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却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像是要昏过去了一般。

杀人永远要比救人简单，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面对这样紧迫惊悚的威胁他应该采取些有效的实际行动才对。攻击或是防御，甚至是逃走…什么都行，然而他却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

“……别露出这幅表情来。人人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一样。”

好孩子？得了吧，你明明前不久才说了我是个狡猾的坏孩子的。

更何况我根本就不是个孩子。

谢天谢地，如金属声响般尖锐幽狭得令人牙酸的耳鸣结束之后我总算能听见他的声音了，在前一分钟堕入暗色调的视觉也在逐渐好转。我感觉他拾起了我的右手，冷涩的指骨一根接一根的划进我的指缝带来的触感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我茫然的站在原地，有一种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的格格不入的古怪感觉，我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错误的世界，我根本就不应该站在这儿。紧接着我游离在外的思绪却被强行拉了回来，衫斯在给我让渡魔力。我居然接受了，因为我没有本能的在第一时间去立刻抵触他的入侵。我对他魔力的质感过于熟悉，以至于下意识的将之划入了无害的范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样微妙的时刻对我做出这样费解的行为，而抬眼望向他。

他知道。

——他是…自愿的。

“你应该害怕我。”我这样笃定的对他说道，像看一个陌生怪异的物体一样疏离忌惮的打量着他。衫斯感到好笑似的扬了扬眉骨，摆出了一副漫不经心又倍感诧异的模样，仿佛毫不在意不久之前自己的衣服被我撕成了两段：“heh…for what？”

听到他这样明知故问的我自讨没趣的低下了头去，目光无意识的跟着往下移了移，但很快就重新抬起来了。因为他作为一个骷髅腰间没有了衣服遮挡以后看上去实在是够呛，他要是长得和帕派瑞斯一样高还无所谓，但他这不容乐观的身高站我面前让我严重怀疑自己一低头就能轻而易举的望到他全靠髋骨撑起来的裤裆里去，尽管它里面可能连根毛都没有，然而出于慎重考虑还是非礼勿视为好。说起来怪物的性别到底是依据什么来做出区分的？是灵魂吗？感觉上要是从外表的生理角度去进行划分的话，其种族内部的差异也太大了一点。还是说不同的怪物只能和同一类型的怪物相结合？那要是同一类型的怪物性别比严重失衡该怎么办？就只能面临消亡吗？

“我明白你在想些什么，kid。你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逞强，以此来证明自己所拥有的决心。你已经表现得足够勇敢了，勇敢到无惧于为达成目标所需要奉献出来的一切牺牲——我并没有否定它的意思。”由于曾经遇到过类似的种群濒危现象，正在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的我再次被衫斯的发言拉了回来。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的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便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等着他把更为重要的下半段话给说完。他抬起手煞有介事的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儿，似乎是在提醒我好好想想，“但为什么你从不接受呢？能够坦然的接受来自于他人的好意和回报，且不会因此而感到不安和怀疑，不也是一种勇敢吗？”

“你难道会去吃混着毒药的糖果吗？即便它们看起来有着一样漂亮的包装。”

我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即便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说出这样混账难听的话来。毕竟其他人是没有错的，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我没有指责他人的资格。可我又确确实实这样说了——这真的是我想说、亦或是我会说的话吗？我为之感到了诧异和困惑。我抿了抿双唇，扭头错开了视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挽回自己的失言。Chara倒是忍不住嗤嗤的笑了起来，说我在和衫斯闹脾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祂，只能攥紧了双手一言不发。

“嘿，拜托，才没那么严重，最多只是口味不尽如人意而已。”衫斯冲我合上了一只眼窝似有若无的低笑了一声——和Chara如出一辙的反应——他懒洋洋的耸了耸肩，却把我的右手握得更紧了，他把另一只手习惯性的揣到了衣兜里，松松垮垮的衣服被我扯烂后露出来的那一截嶙峋狭窄的苍白腰椎很是醒目，我无意间瞥到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之前攻击意识有所残留所导致的效果，脑袋里浮现的全是人体结构解剖图一类的奇怪影像，甚至于有想要拆解他骨骼的冲动，这不太正常。就仿佛我的直觉在一直警告我他很危险，最好赶快杀了他似的，“你或许并不喜欢吃甜的糖果，也不喜欢喝苦的咖啡。然而总会有你喜欢的类型出现，你只是还没尝到过。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吃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活生生的给饿死的，哪怕有人都已经把饭菜都送到你嘴边上来了。”

“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不好么？你看上去已经很累了。”似乎是察觉到我在走神，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则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立刻躲开了，并睁开双眼飞快的扫视了他，忙不迭的后撤了一步想要与之拉开距离，但他反而拉了我一把。我没站稳，差点没往前一扑撞到他怀里去。这样犹如惊弓之鸟一样的应激反应让我感到了窘迫，我立刻切断了双方的魔力链接，竭尽全力的去维持住冷静，来回扭转着自己的手腕试图去挣脱他的控制，出于愧疚为了避免伤害到他却也不敢做出像之前那样过大的动作，“我或许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勇敢，但我知道什么是懦夫。当你拿不定一件事是否对自己有害时，最恰当的做法就是绕开它继续前进，而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吗？看来你是觉得你的做法很明智对吧？那我重新换个问法好了。当你做出这些个决定以后，比起从前来说，你有因此变得更加快乐吗？”

“……”

“我猜没有，说不定还比以前更坏了。”

“你说的是你自己吗？”听见他轻描淡写的就把这种话给扯出来的我忍无可忍的反唇相讥道，放弃了挣脱他压制的打算，主动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拧住了他已经被拽得松垮垮的前襟，这是个非常不尊重人的行为，但我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却尽想着用这些靠不住的理由来说服我。过去回不去了，又因为无望的未来而徘徊不前，乃至于以此否定了现在妄图放弃一切——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我绝不会停下来，衫斯，我和你不一样。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你没有必要替自己去找借口。你要是情愿被这种假象所欺骗，那就没人帮得了你。”我冲他厉声警告，Chara又开始劝我不要冲动，我却已经口不择言的把古语都给说了出来，也不知道自己使用的魔法能不能将之成功的翻译过去。但我觉得凭他的智商应该是听得懂我想说的意思的，他连我表情都读得懂，“让那些尚未发生的事情干扰到你目前基于现实所能够做出的更为合理的判断——哪怕那是注定要发生的——你必将落入与相信谎言无异的陷阱。因为谎言就是凭借在那一刻给出根本就不存在却又无法给予证明的信息去误导他人，从而造成不必要的误解与损失。”

“我一想到…我一想到当那一刻来临时，也有自己未尽所能的一份责任在里面，就无法忍受。就算在这场比拼当中我注定要输，我也要让赢的人笑不出来。甚至于只要我有充足的能力和时间，我就会想办法让它永远无法实现。”我睁开双眼攥着他的衣领压低了用魔法模拟出来的声线这样对他说道，视野里看到的却不是属于他的影像，而是从记忆中浮现出来的另一个同样长期把笑容挂在脸上、从来不在意外界的任何责难仗着自己实力超群便我行我素的混账，而用力得指关节扭曲生疼，“所以我是不会停下来的，因为一旦停下了，就会丧失掉从过去到现在所积累下来的勇气。你觉得我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小孩对吗？那很好，你连我这样小孩都不如。”

“……事已至此我就直说好了，就算我能理解你，绝不代表我认同你。像你这种天生就缺乏决心的怪物，怎么可能体会得到拥有决心的人类的感受？你要是真感受到了，不早该融化掉了么？”

“因此，又怎么可能去相信呢？”我平静的叙述这这个事实，衫斯只是定定的望着我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都没带变一下。我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三番五次的来挑战我的底线，仿佛从不担心我会失手杀了他一样，“你要是痛恨人类所拥有的能够重置【Reset】的能力，就不该摆出一副‘反正都会重来’的样子去过活，你的想法归根到底和人类没有区别。重置的能力还不属于你，你都能以此为理由去得过且过。真不敢想象当重置的能力落在你手中时，你究竟会物尽其用的拿它去做些什么好事。”

“——然而你却偏偏拥有其他人没有的才能。”说到这里我的喉咙不自觉的吞咽梗塞了一下，觉得口腔里干涩得发苦，尽管我是在用魔法跟他说话，“你和他一样，都聪明过头了。”

倘若拥有了无人能及的天赋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心性和觉悟，那还不如什么都没有。就算其资质再怎么过人，驾驭不了就是驾驭不了，其优势必将成为自身最大的拖累。那份力量不能为他人所用，本身就是一种浪费。又由于其恃才傲物的本性，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更多的麻烦和损失，便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这样的人。

害群之马。

所以才要像给不听话的烈马套上缰绳笼头一样尽可能的把他们给约束起来，鞭策驱使着他们不停向前。他们会为之感到痛苦，其实都是自找的。关键是这种人还常常会博得多数人的喜爱与鼓励，真正在努力、只是才能比不上这些人的人却往往会遭到无故的嘲笑和奚落——凭什么呢？

难道就真的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吗？哪怕把命都拼上去了…也不行吗？

“呵，这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原本就是个——”

“你最好先想好了再说话。”

我松手放开了他的衣领后退了几步，打断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完的那句话。矮个子的骷髅闭了闭眼，换了个手势握住了我的手腕却还是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他比我预估中的要固执得多，我还以为按照他的性格来说应该很快就会选择放弃，不再浪费时间在这上面继续和我死磕。我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简直是就没完没了了：“随意的妄自菲薄是对给予你信任并将这份责任托付与你的人的侮辱。客人受邀到你家来做客，看到有不妥的地方并不当面指出是对主人的谅解和尊重，而你作为主人看到自家的房顶破了都不知道补一补么？”

“It's a shame。”贸然开口使我的嗓音变得有些喑哑单薄，但我还是睁着眼睛皱着眉头坚持用冷嘲热讽的严肃口吻说了下去，就是有点不习惯而已，“How dare you？”

“嗯…行吧，这就是你所有想说的啦？讲完了吗？”但就算我已经把话说到这种份上来了，他好像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耸了耸肩，把我刚刚所说的全部揭了过去。我不太高兴的盯着他瞧，他却笑得更厉害了似的弯了弯眼眶，然后才用那种慢悠悠的低沉语调给出了相应的解释，还很是俏皮的合上了一只眼窝，很是令人恼火，“别误会，伙计，我没有挑衅你的意思。这不是你第一次对我发脾气了，这种特殊待遇可真令人受宠若惊。你说的都对，可惜跟我对你的提议没多大关系。我还是很想让你停下来…或者说，将之称为‘暂停’会更恰当一些？我不是想阻止你。就像是从高处往下滚雪球一样，你尽可以保持住、甚至是进一步去增加你的‘势能’，只是先别动。”

“而我会负责撑住你。换而言之，我会给你充分的理由，让你不得不停下来。反正在你眼里这正是我所擅长的事情，不是么？”

我发现我才是压根就听不懂他到底在讲些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可就在我准备加大力度去骂他的时候，衫斯忽然从白大褂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类似于手环的东西，嗒的一下扣我右手手腕上去了。我愣了一下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已经感觉到了从手腕处蔓延而上的那种顺着血液流动迅速渗透入身体各个部分的空落落的冰冷刺激感。我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它严重干扰了我体内的魔力循环，不再受我控制的魔力链系顿时节节断开、四散逃逸，部分被切割滞留在神经系统中无法形成流动，部分化为魔力粒子重新被吸收储蓄起来，再也无法汇聚成正常规模的输出功率去供我使用。我呆呆的难以置信的看着右手上与皮肤紧密贴合的设计精巧的金属质感的银色手环，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它的真实身份。

这是个为我特制的抑制器。

尽管它和地面上人类给我佩戴的那种通过开放性创口去截断神经系统以达到目的的类型有所不同，但其达到的效果却是一样的。只是消除效果没那么彻底罢了，它毕竟没有真正切断我的身体组织。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感，也就是说他们对此的研究比人类要先进深入得多，是魔法和科技缔结的复合型产物。衫斯已经放开了我的右手，我便把左手放在这个手环上，隐约感觉到了这个手环中应该是有模拟与我的灵魂辐射频率吻合及魔力内循环交感一致的能量脉冲所造成的强烈磁场干扰。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造出这种极为复杂的东西，直到我想起了自己晕过去的那一段时间，以及那个叫镁塔顿的电视明星。我踉踉跄跄、摇摇晃晃的倒退了好几步，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手指去使劲儿掰撬手腕上的手环，却发现已经丧失了魔力强化的自己没办法凭蛮力把它从自己手腕上硬摘下来。我捧着自己的右手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矮个子骷髅，一句话都说不出。我终于明白自己的潜意识里为什么想要击杀他了，我的预警机制已经敏锐的意识到了不祥。

Chara说的没错。

我对衫斯的警惕性实在是下降太多了。他当然不会害怕我，有了这个他随时随地都能轻轻松松的制服我。他之前所有的行为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哪怕是最开始友好的玩笑恐怕都怀有误导我的目的——我被骗了。

他们选择在放我出实验室的最后一天里，给我戴上了镣铐。

“你瞧。这不就成了？”衫斯就看着我在他面前徒作挣扎，还对我摊了摊手。短短几十秒内，身体里面原本充盈的魔力已经被瓦解得差不多了的我连逃走都做不到，这种最低级的、无法通过核心循环进行加强的魔力水准最多只能维持翻译机制及体温调节的基础运转，其他的什么也干不了。我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借用Chara的力量把自己的右手给砍断，这样我就能使用大型魔法了，就算是断肢也应该能够恢复。但Chara让我再继续看看状况，事到如今祂还是认为对方并没有想要伤害我的企图，真不知道祂是怎么想的，祂难道不是讨厌衫斯的吗？“就算你再怎么不认输，你也赢不过我们。使用魔法对于你现在的身体来说伤害还是太大了，既然你所获得的魔力都来自于地底，我想我应该有资格知晓和决定这些魔力在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而使用。我和艾菲斯会继续看着你的，kiddo。”

“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在帕派瑞斯接你回家之前，我想给你最后做一次体检罢了。”他理所当然的这样说道，像平常那样对我伸出了一只手，黑漆漆的眼窝里酷似人类眼瞳的白色光点转了转，仿佛很耐心的等着我自愿向他走过去，“我相信你肯定会同意，对吗？你总是表现得很体贴。”

……帮帮我，Chara。

“你确定吗？我现在是可以出来帮你，可在此之后该怎么办呢？而且——”

而且？

“而且你知道这个骷髅现在是在生气吗？小不点？你要是现在逃走了，他估计会更生气，或许会导致出现更严重的后果。”

他在生气？有吗？

“嗨，你不能觉得他的眼窝没有变得一片漆黑就是没在生气，你已经知道他那性格有多奇葩了。我过去就叫你离他远点，谁叫你不听呢？”

是的，我原本是有机会远离他的。

我当初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去接触他呢？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生气呢？我说的明明句句属实，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我真的后悔了。

于是，拿不准他到底生没生气的我最终还是抱着看一步走一步的心理自食其果的走过去了。我原以为衫斯会直接使用传送把我带回房间的，但他却只是莫名其妙的拥抱了我一下，拉着我的手一路沉默着沿着走廊走了过去。在Chara的开解安抚下我的情绪逐渐缓和稳定了下来，开始觉得这样的事态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便跟在他身边斟酌了一番下定决心向他搭了话：“你其实用不着这样，我原本就打算按照你说的去做。”听见我这么说的衫斯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上去并不相信我的说辞。可由于我是不会说谎的，他便也半真半假的跟着敷衍了我一句：“哇哦，原因呢？你不是不相信我嘛？”

“因为你虽然连自己都没能说服，却还想着来说服我。”

我低下头去这么说道，如果他真的没有任何恶意，我其实应该向他道歉的。因为我袭击他了，还扯坏了他的衣服，可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弄不清他究竟想干些什么就算了，他甚至还给我戴上了抑制器，那种遭到欺骗的失望和屈辱感是难以克服的，尽管我有猜测过他们会限制我。Chara让我往好处想想，他们并没有限制我的身体成长和摄入魔力，只是限制我使用魔法，即相当于和平缴械，就已经很能说明其态度了：“我不是没想过改变，我只是觉得很害怕，也没有恰当的理由去说服自己这样做。但在这个世界里，违背常理的‘尝试’是被允许的——你比我更明白这点。我愿意接受你的建议，但与之相应，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说说看？”已经带着我走到了房间门口的衫斯放开了我的手，抛下我头也不回的这样随口问道，我便伸手拽住了他披着的白大褂的后摆，他迫不得已的转过身来看着我，一副满不在乎、倦怠漠然的样子，我这才意识到就像刚刚Chara所说的那样，他可能是真的在生气了，“如果这对我有效，你也要跟着来才行。”我抬头睁开眼，郑重其事的如此要求道，他闻言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骨，“如果不奏效呢？”“那你就当看个笑话好了。”知道他会反过来挑刺的我坦然自若的答到，松开了他的衣摆让他离开。他的双手习惯性的揣在衣兜里，苍白的面孔上挂着的促狭而和蔼的露齿笑收敛了几分，说话的语气里也有点冷嘲热讽的意思了，“你觉得我就是爱赖在一旁看别人笑话的家伙？”

“不，你不是。你爱着自己的兄弟。就是因为不是，你才要这样想：做不到是由于我本身就具有缺陷、还不够努力的缘故，而不是真的什么都无法改变。就算我做不到，也有其他人能够做到，一定有更为合适的人类能证明给你看。我不会轻易动用重置【Reset】，可是要是作为知情者的你觉得——”

“够了，别再说了。”他强行打断了我说到一半的提议，我就知道把这些心照不宣的关系到这个世界内核的事给挑明了说多半会引起他的反感，只能抿了抿嘴唇，沉默了片刻向他表示了歉意，“我很抱歉。”话已至此我不再多言，转身准备走向手术台那边，他却跨步挡了我一下，示意让我坐到床那边去。我对此感到困惑不解，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他看着我在床边坐了下来，我以为他会去拿什么给我用于检查身体的设备一类的东西，却没想到他只是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就空着手走了过来。我看到他笔直的向自己走来心里忍不住有点发怵，而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他停下脚步站在我面前低头注视着我，看上去是在思考些什么：“你还在害怕我？”

“这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我叹了口气心平气和的回答到，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戴在右手手腕上的抑制器。他作为一个怪物科学家，这又是在实验室，不久前才给我佩戴了抑制器，这几样叠加在一起令我想不害怕都难。看他这幅样子，我知道让他放弃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了，却还是继续坚持劝说道，“如果你不想这样，那就请放了我吧，我已经给了你承诺了。到此为止我还能把这视作你对我的关心，但再下去就过分了。威胁我对双方的合作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你们不能恩将仇报。”

“…nope。”他果然拒绝了，并直接坐到了我的身边来，“把手给我。”我听话顺从的把自己的右手递给了他，以为他是要对那个手环操作些什么，没想到他扣住我的手二话不说就开始给我让渡魔力。受抑制器的影响，对外来魔力的同化消溶速度大大降低，同时又由于魔力流束已经不受自身控制无力再去切断魔力链接的我被他的所作所为吓了一大跳，而立马挣扎起来想要出言阻止，反应激烈得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不，等等，你不能像这样把自己的魔力给——……？！”他没有听从我的劝阻，反倒是为了压制我的动作把我抱了个满怀。我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额头上的冷汗都快急出来了。他的魔力已经强行灌入了我的神经系统和魔力回路，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用锋利的刀尖往你身上轻轻划过去一样，酸涩冷冽中夹杂着刺痛，稍有不慎就会见血。我不敢再乱动了，只能向选择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求助。

Chara，快想个办法，他在用魔力探查我身体里有关魔力供给运作的结构。再这样下去，我这具身体的所有基础生理构造就会被怪物给全部摸透了。

“好吧，然而我的建议是：就让他做好了。地面上的人类不也对你做过同样的事情吗？既然如此，怪物就算得知了这方面的情报也并无大碍。更何况相比而言，他用的方式可要温柔多了。”

可是他是怪物——我很了解人类，我不了解怪物。

“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呀。这能怪谁？你原本是有机会了解他们的，只是你不太情愿这样做。你始终觉得他们和人类不一样，觉得在他们面前自己就是人类的重要代表。可讽刺的是，地面上的人类根本就不认为你和他们有半毛钱的关系，这使你看上去更像是在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Chara那过于直白的指责令我感到了难堪，祂果然还是在生气我背着祂去干的那些事情，祂现在不愿意再出手帮我了。即便祂没有表现出任何幸灾乐祸的情绪，我也能想到祂脸上看似乖巧实则冷漠的微笑，令人胆颤，“人类只会折磨你，怪物却在帮助你。有时死活不认输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做法，倒是那些敢于承认自己失败的人通常更能赢得别人的尊重。你难道不这样认为么？小不点。”

不，我并不这样认为。

这不是谁输谁赢这么简单的问题，他是个怪物。你难不成要让作为人类的我屈服于一个异类吗？这怎么可能呢？这就像是怪物不可能去屈服于人类一样的道理，你就算再喜欢他们，也不能否定这一点。我不会去否定和伤害他们，却也不可能——

已经来不及了。

“You're…monster……You、You…can't……”丧失了反抗能力的我难以忍受的抓扯着他的衣衫，几乎是呜咽着断断续续的勉强说出了几个单词，他的魔力入侵打断扰乱了我身体内部最低限度的魔力维持，我的翻译机制和和恒温机制开始失效，同时由于其持续的强悍的魔力流动感到浑身不适，体温随即异常的迅速升高。这种高纯度的魔力是怪物所特有的，现在却硬生生的倒灌入了我的身体内部。这就像是让人去喝工业酒精一样离谱，并且很快就会进入我最为精密敏感的心脏核心，从内部展开破坏便能轻而易举的就能置我于死地，“yes，i am。”我恍惚间听到他靠在我耳畔这样说道，但我已经快被他折腾得生理性的眼泪都快溢出来了，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去理解他说了些什么。他把我抱得很紧，让我根本没有空间去推开他，最多只能按着他衣服一顿乱无章法的拽拉，“come on…don't push me away，kiddo。”

“I will…、kill you……”我的心脏实际上是可以承受这种程度的魔力浇灌的，但难就难在在怪物的魔力就跟他们身体一部分一般，如果不进行消融吸收，便能清楚的感觉到他们对魔力的控制力有多么的恐怖。像是有人把一条极长的活蛇塞进了你的腹腔里一样，它在你身体里到处拱来拱去，有自己的意识，你能看见它斑斓艳丽的尾巴露在外面却不知道它的脑袋藏在哪儿，不知道细窄的蛇信子是否扫过了你的内脏，又是否咬了你一口吐出了致命的毒液。这种体验所带来的恐惧感已经超出了我被人类用其他性质的能量液灌入身体的时候，即便痛苦程度大大下降，但至少那都是‘死’的。他安抚性的按住了我的后背，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瞬间像是被洞穿了一样抽了抽的颤疼，便本能的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左手，尽可能的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他低低的喟叹了一声：“no，you won't。”我的心跳在加快，相应的机能被强行开启，他很快就能弄清楚我心脏的运作方式和具体功能。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结束的。

我缓过神来的时候他还抱着我，我浑身都是冷汗，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些什么了，只能像只丧家之犬一样狼狈不堪的趴在他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低低喘息。过了好一会才能移动着四肢调整姿势坐起身来，他替我把黏在脸颊旁的短发拨开别到了耳后去，我身体里残留着属于他的大量魔力，他应该是故意没收回去。其带来的陌生异样的入侵感让我无从适应，感觉上恐怕要过几天才能把这些魔力给消化完毕。我转头看了看他，他还是那副露齿笑的轻松表情。“如果你想，你可以继续留在实验室。”他忽然这样冷不丁的说道，我匪夷所思的看着他，只觉得他是在拿我取乐，“你不是一直想加入我们的研究工作吗？现在行了。”

“你是故意的。”我看了看左手上自己咬出来的微微渗血的牙印，有意无意的咽了口带有血腥味的唾液，“我不会留下。”他似乎是低笑了一声，分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却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不？难不成就因为你和艾菲斯吵了一架，觉得不好意思啥的？”“不，是因为我和帕派瑞斯已经约好了。”我否定了他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般的说法，岔开了这个话题，他便停顿了一下，挑了挑眉骨瞥了我一眼，“噢，那倒也是。”

“嘿，你想要到哪儿去？不多再休息一会儿么？”他拉住了刚刚想站起身来的我这么问道，我只好随便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无论如何我不想在继续待在他的身边了，“去收拾整理自己的东西。”“用不着，艾菲斯已经去帮你做这件事了。”他简单明了的说道，一下子就把我的说辞堵了回去，并用那种难以形容的目光观察打量着我，“很难过吗？”我一声不吭的坐在他身边，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自己的衣角。Chara也不说话了，我觉得很好笑，“其实我也觉得挺难过的。我的意思是…我胸口这儿到现在都还痛着呢。”

“我没法再使用治愈魔法了。”

“你知道图书馆里最自相矛盾的标牌是什么吗？”我低头看着右手上的抑制器，听着他在那儿自说自话，没有要配合他的意思，不过他也并没有想得到我的回应就是了，“大声讲话是不被允许的/大声讲话不是大声。”【英文双关：To speak aloud is not allowed / to speakaloud is not aloud】我卷衣角的动作停了一下，紧接着又继续下去，“我不是故意想弄疼你的，原谅我，kiddo。你知道我本意并非如此。”他居然主动向我道歉了，这是我没想到的，但我依旧觉得这些事很好笑。

“关于这件事，恕我难以原谅你。除非你立刻把它给解开。”我明确坚持的向他再次提出了要求，衫斯忽然伸手握住了我攥着上衣边缘的双手，我被迫停下了习惯性的小动作，“老天，为什么你就不能留在我的身边呢？kiddo？我会保护你，我的兄弟也一样。你不用再去勉强自己战斗了，这里没有那么多的敌人。”听到他罕见的加快了语速这样说道，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是的，但是有很多怪物。”

他沉默了下来。

“你会亲吻骷髅吗？”他无缘无故的问了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奇怪问题，不得不说听上去有点冒昧轻佻，我皱着眉头依旧不太想理他，但考虑到双方之间的文化差异，出于礼貌还是回了一句：“？我不是已经亲吻过你们了吗？”“那你还怕什么？”他紧随其后的反问道，我猝不及防一时之间理解不到他是出于什么样的逻辑才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便也谈不上立刻去做出反驳，只能转过头不知所措的望着他。就在我思考该怎么去做出回应的时候，他忽然就伸手捧住了我的脸颊。由于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件堆积起来所造成的精神紧张，我被他毫无征兆的动作给再次吓了一跳而躲闪了一下。

他应该是想像往常那样去亲吻我的脸颊的。

——但这次不小心错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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