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糖苦茶
超小超大

时隐时现的情愫

  《寒羞》拍摄前的基本筹划已大致完成,因为加入了政治宣传因素,很多东西都要特批。不过在多方支持下,尤其是有公安部门的全力配合,许多事特事特办,基本上开挂了一样,一路上很少碰到红灯。  

  最后接到通知拿下男一号,唐凯把江川的档期全部往后推了至少两个月。为了拍好这部片子,江川甚至花了两个星期做专训,直到五月中旬剧组在故城某影视城开机。

从《寒羞》官宣后,网络上的几大论坛瞬间点爆,微博、贴吧几乎是一夜之间都在讨论《寒羞》的选角问题。其中自然是男主角的争议最大。

先前就有风声传出这部片子的男主角是姜宇昂,结果被江川半路截去。适逢先前那档综艺播出,更加印证了先前的流言——江川和姜宇昂不和。

几家小花的粉丝原先撕得你死我活、各自为战,官宣一出,纷纷倒戈站队开始攻击江川。其中姜宇昂的粉丝骂得尤其凶狠。

微博热搜、各大娱乐新闻的头条一星期上几次。粉丝掐架、八卦论坛爆料的黑历史层出不穷,各路吃瓜群众看热闹看得莫名其妙。

然而不论网络上怎么风起云涌,《寒羞》开机的当天下午就迎来第一场戏。取景地点在故城公安总局。

  车上,江川口里嚼着小零食,揭开脸上的面膜,背靠着松软的车座靠枕,侧歪在座椅上,看着车顶胡思乱想。

“唉,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三天两头进公安局这种地方,上次还是个区局,现在直接去总局了……”旁边的小涫苦着一张脸,小声嘀咕,整理着衣服。

小涫抱怨着,殊不知车上有人心情比他更复杂。

车子走走停停,江川心浮气躁,把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扔:“故城的交通也太差了吧,就这么点儿路走了快一个半小时了!”

“这么大的火气,别气出心脏病来。”车上的其余人对他的坏脾气早已习以为常。

说来也奇怪,江川破口大骂一通后,前方道路出奇地通畅,上了海桥左转,融人滚滚车流,剧组的几辆车又开了十分钟左右终于到达目的地。

大门口挂着“闲杂人等,请勿人内”的警示牌。前面有人下车交涉,铁栅门缓缓打开。车子慢慢行驶进去,两边道路旁的行道树树冠很大,树叶繁茂,今日的日头正好。不过天气这么好,却只漏下丝丝光线。

  真是大场面……

“赵局,您看这大周末的,真是给你们麻烦了。”吴导带着一行人下车,迎上去握住一位一看就是领导的人的手。

赵局摆手:“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总局分派下来的任务,我们 自然也是重视的。”

两人又笑着攀谈几句。

习惯了走到哪儿都有蜂拥而至的粉丝和路人、暗处跟踪的“狗仔”,如今这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气氛却如此严肃安静,江川心里不觉得稀奇都不行。跟在人群后面,经过白色雕像旁,有一面全身镜,她瞟见自己身上的制服。

  真是绝了……

他居然也有穿着警服在公安局晃荡的一天。

工作人员在互相沟通,拍摄场地在被陆陆续续地准备着。赵局拍拍吴导的肩,向他介绍:“我们这次特地挑选了优秀的年轻警员,可以配合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提。

   赵局的语气有些激动,还有点儿小骄傲:“这些小伙子个个长相都很端正,还有一些特别出色的小姑娘,从区局挑选的。”

“何止端正。”吴导满脸笑意,很上道地迎合,“您看我身后,个个都是当红的一线大明星,可您的这些警员和他们比起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旁人纷纷附和。

这样真情实感的客套话,说得赵局哈哈大笑,脸上的肉笑得横里绽开。那样子真的是一脸嘚瑟。江川看得心里直冷哼。

  他陪笑得脸都快僵了,站在人群的边缘,等得无聊,视线开始四处乱瞟。

他的视线落到对面身姿挺拔的年轻小姑娘们身上,总是不经意就能和某个人对上视线,闹得对方脸色大红。

  明知道有不少人在偷看他,江川不以为意,随意地继续巡视,突然他眼睛一眯,定在某处。

有个很像许柔的人,在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就她站得特别淡定专注。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被挡得只剩小半张侧脸,白色衬衣搭配黑色长裤,隐隐约约看到上衣被规矩地掖在裤子里,手臂自然下垂,皮肤稍微有点儿白。

江川又揉了揉眼睛,才发现……

  这哪里是像许柔……

这根本就是她!

他一个激灵,心脏像是被揉了一下。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回看过来的意思,他只能装作不在意似的,移开目光,手里拿着水杯使劲捏来捏去。

  满腹憋屈。

俗话说得好:老大难,老大难,老大说话就不难。

下午要拍的有好几场戏,除了《寒羞》,就没有哪部戏在公安局里能得到这个支持度。

不仅办公室是实打实地拍,连群众演员都是真正的警察,还免费出演。

副导演拿着扩音器,正在拍第三场戏。

有纪律的人就是好沟通一些,不过指点一两句,就能明白。按照剧情,这是一场刑侦支队的小伙子和小姑娘站成一排纷纷穿上外套的戏。棱角分明的轮廓,硬气,天然地气宇轩昂,迅速而又整齐划一的动作,健壮有力的躯体,坚毅的气质简直喷薄欲出,莫名给人一种华丽的震撼。副导演的傲情完全被点燃了,仿佛火山喷发一般,在现场一边高声指导运镜,连 NG 都舍不得喊。

大、小明星以及剧组的一些普通工作人员都窝在一边,闲立旁观。一些没见过大场面的人直接看得目瞪口呆。

太酷了……

江川也隐在人群里,窝在休息的椅子上,摊开剧本状似在研究,实则悄悄偷看。

坐在他身后的小张手一指,对准人群里的许柔:“你们看井影帝后面那个,是刚出道的小仙女吗?这么漂亮,我怎么看半天没想起是谁?”

有人花痴,捶着胸口感叹:“对啊对啊,好迷人哦,好有女人味哦,我全程盯着她,呼吸都快不顺畅了。”

“聒噪,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江川悠然合上剧本,装模作样地起身。

他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圈,手臂往怀里一横,烦道:“还要等多久,就几秒的镜头,怎么还没拍完?"

  没人敢再多话,面面相觑着悄悄翻白眼,等江川作怪。突然,旁边不知谁急声喊了一句:“——快闪开。”

  江川茫然了一下,下意识侧头看了看旁边,后背汗毛一瞬自竖了起来。

一条大狼狗正狂奔,直冲向这边!

啊!

听到尖叫声,人群快速疏散开,大家都往旁边躲。江川一下子凸显在最外边,吓得呆住了。他也想跑,但腿软得动不了。

感觉这条大狼狗不过几秒就要扑上裤腿了,一瞬间,江川指尖都在颤抖,终于反应过来要跑。有人在大喊:“你别跑。”

   可这个时候,哪里能听这种话!

旁人越这么说,江川越害怕。

江川从小就怕狗,超级怕,怕到没有理智的那种!此刻,他跑起来慌不择路,小腿到什么东西都没发觉,一回头想看狗追上来没有,发现那条大狼狗张着血盆大口,离他只有几米远。

就这几秒钟,他满心绝望。突然,手臂被一股力拉住,接着狠狠撞进一个人的怀抱,冲劲让两人都险些摔倒。

  大狼狗停下了,在两人脚旁打转。

  “——大黑!”追赶来的人高声呵斥。

很快,许柔就意识到不妥,松开把江川揽在怀里的手臂,扶住他的肩膀拉开两人距离。

他不肯:“不要,我怕!”

情绪有时候是真的控制不住。众目睽暌之下,江川已经完全忘了避讳,他又执拗的贴上去躲在许柔背后,他紧紧地闭着眼,心跳如擂鼓,两只胳膊紧紧的绕着她的腰。

  他将下巴放在许柔的肩头上,急促地喘息着,鼻尖渗出一层薄汗。

  不一会儿,拉着狗的人急忙跑过来,见状愣在原地。

  其余的人纷纷围上来大呼小叫:“江川没事吧,天哪!天哪!"

  劫后余生,江川脑子里乱成一团,什么声音也听不清,耳膜里全是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

等慢慢缓了缓,江川还抱着许柔,抱得太紧,几乎是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她全身都紧绷看,他甚至连她的马甲线都感觉到了……他的脸慢慢涨红,慢慢睁开眼。他抬了抬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鼻梁和露出的一截下巴。他就小小地睁了一下眼,又快速闭上。

她皮肤真好,如瓷一般地白。

许柔轻轻拍了拍大狼狗的头,那条狗出乎意料地温顺起来,蹲坐在地,用头蹭蹭她的手心,狗爪在地上刨。

大狼狗张着嘴,舌头伸出来,脖子被拴上了套,但还是吓人得很。看到江川头,它又撒欢往他身上扑。

他还没缓过神,被吓得又尖叫一声,有些崩溃地喊:“许柔,你、你快赶走它呀,我怕!”

因为有领导在,旁人不敢随便起哄。周围直射过来的目光中,显而易见带着点儿玩味。还有人绷不住直接笑了。

挨了两句批评,拽着狗的小警官边道歉边小声申辩着什么。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视线在江川身上转着,犹豫、试探地小声问:“那个,您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江川:“……”

   怕他没听清,他又稍微大了点儿声,解释道:“大黑可能闻到您身上有什么东西,才跑过来的。”

  “就比如……”小警官有些难以启齿,“什么吃的?”

江川还死死拽着许柔的衣角不撒手。他现在心里乱得很,七上八下。胡乱把额头的汗擦一擦,他腾出一只手去摸口袋,一摸就模出几小包牛肉干。是他在车上吃的小零食。

小警官干巴巴地道:“对,大黑应该是闻到牛肉干的味道了,它、它有点儿饿……”

江川深吸几口气,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贪吃的狗……害得他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现场许多道具被一条狗弄得东倒西歪。

  剧组人员过来整理,江川靠边避让,后知后觉地觉得腿很软,有点儿恼,还有种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狼狈感,眼睛始终不敢往旁边瞟。

  他刚刚竟然躲在许柔身后?!而且还把她抱得那么紧!

许柔站在那儿。

刚刚他被护在身后的时候,其实在偷偷看她。

许柔穿的不是他那天看到的工作服,而是剧组统一发的警服。她露出锁骨,皮肤格外白皙,在人群中很有辨识度。

特好看的一张脸,表情却充满攻击力,有种相机胶片的质感,比记忆里多了一份成熟的女人味。

不远处的大黑被训了一顿,蔫了吧唧地趴在地上,听见动静,掀起眼皮瞅着江川,尾巴扫两下。

旁边有人疏散开人群,井染过来扶住江川的胳膊,关心道:“没事吧,去旁边休息一下。”

   被一堆人围着往前走时,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许柔那边,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身离开。

江川定脚站住,想寻找那个身影,直到被人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一个下午,江川都没再见到许柔。拍戏的时候,他瞟,心不在焉人不了戏,被副导演 cut 了好几次。和他对戏的演员面色都开始稍有不悦。

  这场哭戏在操场上拍,江川光着两只白生生的脚跑步,皮肤本来就比较的经不起折腾,因此眼见着磨破了皮。

  后来真的疼了,江川咬着嘴唇。

  不远处,一大群人看着,纷纷议论。

  “哇,帅哥跑起来就是太吸引人了,连我看着都不忍心了,人间不值得,人间不值得。”

  “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讲成语了?”

  一人摸出了烟,第一更改,旁边一直沉默的许柔。

  许柔低头在玩打火机,而且一向也没有抽烟的习惯。

  那人随口打趣,挺有兴致的说:“嘿,许队,刚刚你反应够快啊!”

  许柔的样子,看上去很随意。她嗯了一声,眼睛看着拍戏那处,淡声说:“叫后勤拿几个急救箱过去。"

  虽然出了不少小插曲,但是拍摄总算顺利完成了。

剧组在故城有名的私人菜馆订了几个包厢聚餐,庆祝《寒羞》开机。到场的除了制片方、剧组儿大主演、资方代表,还有宣教局高层,都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这家私人菜馆位置不算偏僻,在年城路。

私人菜馆旁边是一条有名的街巷,建筑略老旧,红色小洋楼高矮交错,窄窄的马路旁有许多隐蔽、精致的小酒吧。重点是高级场所多,档次、风格、气氛到位,是普通人承受不起的高消费。出入的多是名流权贵,所以周围安保很严格,很少泄露顾客隐私。

唐凯凑到江川耳边跟他低声爆料:“看到没?那边主桌上,吴导陪着的人。”

中间那桌主位上是一个略显臃肿的中年男人,虽然有点儿发福,但总体看着很精干,不是脑满肠肥的样子。旁边坐着赵局,再旁边西装革履的是星娱的高管。

  酒过三巡,唐凯碰了碰江川的手臂,倒上一杯酒,示意他跟着剧组几个主演过去敬酒。

“我不去。”江川耷拉着眼皮,用手撑着下巴。他淡淡说完,又慢悠悠喝了一口酒。

唐凯捏他的大腿,压下声调:“现在不是你耍大牌的时候。”

  “我去!轻点。”江川吃痛,打开唐凯的手。

见江川一副吊儿郎当、不慌不忙的模样,唐心闭眼吸了口“不是我说你,这只是正常礼仪而已,你又在闹哪门子脾气。”

“没心情,脚也痛,等会儿。”

“算了。”唐凯摆摆手,懒得再管他。

曾经有一段时间,网上对江川恶评如潮,什么爱耍大牌、没教养、脾气差等负面评论铺天盖地。可他本人一点儿都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这样桀骜到骨子里、决不妥协的个性,其实是不怎么适合在娱乐圈混的。

气氛被搞得热闹非凡。女二号是香港人,普通话说得不太标准,便跟在井染旁边。从首席开始,轮流过去,一杯接着一杯敬酒。女二号的身体到底架不住这样流水线似的灌酒,渐渐走路有点儿晃。

敬完半圈,工作排场搞得差不多了。在唐凯狐疑的目光下,江川端起一杯酒,自然而然地混人敬酒大队,跛着脚,艰难地随着他们朝西北角走去。

“我们外行人今天多亏了你们内行人的指导,很感谢,大家今天都辛苦了。”井染领头,带着人鱼贯而入,有气质,也有风度,很自然地倒满一杯酒。

包厢门被推开时,刘敬一行人就纷纷站了起来。她的眼睛快速扫视了一遍,短暂地在倚靠着雕花木架的江川身上停了几秒。

他真的很瘦,真人比在电视上和照片里看到的还要小一圈。他骨骼细小,下巴尖尖的,就是黑眼卷太重。

大明星们的到来让这群人受宠若惊。来的各位都是长期活跃在大众视线内的人物,他们这些人哪有过这个面子能接受大明星们的敬酒,于是把杯子里的白酒一仰脖就灌完了。

   说了几句客套话,井染示意他们先坐下。双方又互相寒暄了几句。

席间,有个领导模样的人站了起来,春风满面:“小江,脚行动不便,不用跟着敬酒了,回去坐着休息吧。”

江川停了会儿,等众人的眼光全部聚集到他身上才说道:“我是来感谢许警官的。”

许柔感到旁边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略侧头,听到耳语:“江川在看你。"

江川和许柔隔着热闹的酒桌对视。地之前喝了点儿酒,脸色酡红,灯光映射下的肌肤莹如羊脂,一举一动,华贵而风情万种。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说道:“下午的事情谢谢你了,喝一杯?”

话声落下,一片默然。有人脸色凝固了,有人傻了。

  不知道之前喝了多少,许柔目光沉郁矜持,只是少见地流露出一点儿慵懒散漫。她注视着他,虽神情漠然,却更有一种闲适的性感。

在外人看来,许柔是个脾性温和的人,虽外热内冷得厉害,至少不触及底线的时候,都很好相处与说话。

像今天这般不友好,倒很少见。

但是被一个大帅哥这么敬酒,还如此淡定自若,也真是让人佩服。

看她没动静,江川也顾不上脚痛,直直走过去。他就近从桌上挑了一瓶酒拎起来,一手拿酒瓶,一手拿酒杯,当着她的面,歪头,倒酒。

  透明的液体潺潺流出,杯子缓缓被注满。酒快要溢出来的当口,他还没停,直到酒出一点儿到她的衣服和裤子上。

许柔冰冷的手准确快速地握住他的手腕,推开椅子起身。

  “你喝不喝?”江川甩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脸颊飘红,艳光四射。

“抱歉。"她的语气,像是两人毫无关系。

“噢……"江川若无其事笑了笑,自顾自浅尝了一口杯中的酒,“没事。”

旁边有人来扶他走:“川喝多上头了。"

“哈哈,艳福不浅啊,柔儿。”短暂的闹剧以他人一句玩笑轻飘飘收场。

回到自己桌上,江川五内俱焚,窝囊又窝火,于是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

隔壁桌飘来一对小姐妹喋喋不休的低语。

  有人在小声啜泣。

“别哭啦,多不值得啊。当初你对他多好,他一点儿都不珍惜,以后他绝对遇不到像你这样对他这么好的傻子了,该哭的是他呀。”

“你呀,到时候就等他来跪着求你好了。”

这下直接把江川听笑了,可胸口的郁气堵得慌,难受得无法形容。

在桌上,江川故意喝得很多,不久胃就起了反应。他强忍着去洗手间吐了一次,出来时脚像踩在棉花上,摇摇晃晃又勉强走了几步。他趔趔趄趄地来到一边的大堂外,扶着树干,不停干呕,浑身打着哆嗦。

眼前像有数不清的星星。

  身上热得仿佛火在烧,但心里有一块冰。

江川渐渐感觉没了力气,控制不住身体往下滑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身后架住胳膊。

他在眩晕中都能感觉到那力度带来的痛楚。

  那力度累得他骨头都痛了。

  江川耳廓红了一圈,脑子晕晕乎乎的,他的肚子里搜刮半天也没蹦出一句话,脑海里只回响一个念头。

  ——就知许柔忍不住。

粗粝的指腹擦掉眼角的泪,江川耳边响起清脆的女声,“你是男的啊,哭什么?”

“你别碰我……许柔……”他口里喃南,浑然不觉自己此刻有多脆弱。

井染扶住江川的肩,稳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听到这个名字眉头蹙:“你在说什么?”

“叫你别碰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涌。江川挣扎着推开井染,蹲在旁边呕吐。

井染一时没防备,被他推得往后趔趄两步,手机滑出口袋,掉到地上蹦了几下,停在一个女人脚边。

狭长的走廊外铺着青石板,四周暗色流光扑面而来。

月白风清,不远的街角,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奥迪。

车子熄火了。

江川目光涣散,脸颊发烫。他躺在座位上,领带将开,脖颈那块的扣子打开,眼神迷离,很容易令人误解为一种挑逗。

有手指在他的唇上缓慢地滑过。

  思维脱离了躯体,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会睡过去,顾不得身边的人是谁了。

  最近几天都没睡好觉,浓重的倦意混着酒意释放,困得人昏昏欲睡。

  感官一直是模糊的,不知道过去多久,当意识渐渐回到身体,江川依然头昏脑涨,却隐约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两只手臂被不自然地拧住,挣脱不开。

有点儿疼。

这个别扭的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他才猛然惊醒的他居然被铐起来了!

  触感冰凉的金属手铸,闪看凛例的银色光洋。不是情趣道具而是货真价实的手铐。

江川举起被铐住的手腕,用眼睛又确认了一遍。他的脑袋一下就炸开了。

我去!

什么玩意儿?!

黑沉沉的车厢内,他旁边没有人,也不知道许柔去哪儿了把他一个人丢在副驾驶位上不说,还铐了起来。江川被吓得瞬间酒醒。挣扎中,他满头薄汗,这才发现车门没关严实,他一脚蹬开。

脚刚刚着地,江川一转头,正好和许柔对上视线。茫茫黑夜,光线淡,她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半张脸浸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鼻梁直挺,唇色淡红,神情静默。

江川先是松了口气,身体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说什么,连怒气和质问都卡在胧里。

她看他,眼神不曾移动半分。

许柔模样温驯,眼神很病态,像隐隐地安静燃烧的火。常人看了会觉得压抑,所以她只在没别人的时候才会对他流露。

江川放弃了挣扎,心里的感觉难以形容。

许柔此刻的眼神、表情,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一想起来,心里就咯瞪一下。

他不敢动了,眼看着她起身,一步步走近。“你把我铐起来干吗啊?”

  “酒醒了吗?"她低声问。

他是有点儿心虚的,于是结结巴巴地又问道:“我刚刚发酒疯了?”

影影绰绰的洋楼尖顶间,半掩着一道弯月。

江川可怜巴巴,脚腕处传来的酸痒让她身体僵硬,完全没了力气,动也动不得。

她没回答,像是默认了他刚刚的猜测。

终于忍到脚酸手痛,忍不下去,江川深吸一口气:“能不能放开我?这样感觉很奇怪。”

从他的视角看,许柔垂着头,表情让人看不清。但是整个人周身过分安静,像磐石一样,又不禁让人内心害怕起来。

这种安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像在狂欢前享受宁静的仪式感一样。

江川手指发凉,双手被铐在一起,搭放在膝盖上,捏紧了拳头。

江川等了半天,脾气又起来了。脾气起来,胆子也大了点儿。

  他踢了许柔一脚。

许柔起头,此刻,借着淡淡的月光,他才终于看清她的脸。也许是刚刚喝了酒,还处在轻微的眩晕中,江川仿佛突然发现,少年时期的那张脸就和现在这张脸重合轮廓秀气,神情淡眼里像一汪深渊,有化不开的清冷。

  “你……你到底要干吗?”

许柔打开他的手铐,站起身,作势要走。

  江川责怪:“许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

似真似假,狡猾又耍赖地埋怨,情绪来得太自然,仿佛理所应当。不管分开几年?从学生在开始,江川在没有意识、难以察觉的时候,都被江川娇惯着讲不讲道理、要不耍脾气,从来随心所欲。

他也曾偶尔忍不住流露出男性的软弱和骨子里的依赖,对象全是许柔。

  “江川,你真喜欢撒谎。"

  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车流、道路两旁的树木,他收回视线,从后视镜里发现许柔盯着他的脸,于是直接歪头去瞧她:“又偷看我?”

江川抱着外套坐起来,明明刚刚那么丢脸,现在倒已经脸不红心不跳,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许柔,你在想什么?”

许柔看着前方开车,胳膊肘懒洋洋地架在车的窗沿上,手指抵住眉间,似乎不太想说话。

“你刚刚为什么说我喜欢撒谎?”她又问。

  这又是哪门子讽刺。

江川不服气,还想继续再问,手机振动,嗡嗡作响。

唐凯在那头快要急死了,电话一接通就吼了起来:“你人呢?又死哪儿去了?我叫小涫回酒店也没找到你,明天早上五点半进组开工,你别跟我说忘记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职业操守啊,江川?这都几点了?!你人在哪儿?”

“五点半?好,五点半我知道了,马上就回去,就这样,挂了挂了。”江川满口答应,用虚假的客套话敷衍完,当即挂了电话。

江川对唐凯的话也不往心里去,继续淡定自若。他打了个哈欠,瞅着她波澜不惊的侧脸:“你的车好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学过医的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

许柔不理他。江川闲得无聊,摇头晃脑,四处乱看。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觉得无聊,就顺手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来。

他按开车窗,夜风灌进来,头发顷刻被吹乱。车窗刚按下一半,他停住手,侧头问:“你应该不介意吧。”

不过几秒,他轻哼一声嘲讽道:“我问你干吗啊,反正你也不会说什么。”

他忘了具体是怎么自己会抽烟这件事的。

反正他只记得,他跟着陈澜偷偷学的抽烟,只是狠不下心过肺,每次憋到喉咙就吐出来。被许星纯知道后……

  往事被又通电打断,许柔腾出一只手戴上蓝牙耳机。

那边的人说了一会儿,许柔眉头渐渐蹙起来:“在哪儿?”

  江川循声看去,她挂了电话。

他则想开口问怎么了,就听到许柔说:“下车。”

“……”

许柔也不问他的意见,把车子靠路边缓缓停稳。

江川捏紧拳头,心里很反感她的冷漠和这种漠然的态度。给人非常强烈的排斥感、不适应感。她窝着火,没出声。

“下车,我有事情。”许柔沉下脸,用近乎冷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江川不知道哪来的底气,跟她较着劲,系紧了安全带:“那你带着我,反正我不下车。等你忙完了送我回去。你休想把我一个人丢下。”

许柔沉默了一阵,摁住方向盘:“下车。”

在她的注视下,江川摇了摇头,把眼睛闭上,一副抗争到底的模样。

凌晨两三点。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打着哈欠,一脸困倦模样。白炽灯发出惨白的光线,加油站旁边有条黑的小巷子。

一辆没有车牌号的黑色越野从巷子里开出,停下,下来两个神色呆滞的年轻男人。他们份咐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把油加满,然后脚步虚浮地走去休息区,一人点燃一根烟放松。

长长的廊道里,暗淡惨白的灯光下,两人嘀嘀咕咕,低声交谈着。突然,其中一个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一时间又无法肯定这感觉来自哪里。

旁边有人。

  淡淡的尼古丁的味道蔓延。

  他转过头,准备中观察,手机忽地响起。他眼神上移,正和那个陌生女人面孔洁白,眼神冷得可怕,表情冷峻,头顶的灯光忽明忽。

  那眼神……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许柔迅速拔枪对准他们,亮出证件,沉声道:“警察,手抱头,全部趴下!”

趁着他们发愣,许柔的同事趁机上去扑倒了一个。

与此同时,许柔用膝盖顶住另外一个人的腰,控制住这人的双手。

深夜寂静的路面上,回荡着车子加速时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急转变时刺耳的刹车声。最前面的是一辆越野车,疯狂地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后面是几辆警车和一辆白色奥迪紧紧追赶着。

“调整警力去忘川河道街附近追堵,把刚刚那两个人先押回去!”

朝对讲机里吼了几句,许柔把警报器拿出来,降下车窗,放到车顶,摁响警笛,然后持枪对着天空砰砰鸣枪示警。

越野车里的人听到枪声,不但没有停车,反而疯狂加速,横冲直撞,一股不要命的气势。甚至有人从车窗探出身体,也朝着这边开枪。许柔丢开对讲机,娴熟地打着方向盘,瞬间换挡,把油门踩到底,车子从辆警车旁擦过。

车子极速驶向一个弯道,一个漂移,江川差点儿被甩出去,不小心磕到上头车窗玻璃,被撞得眼冒金星。

偏偏是自己造的孽,刚刚非赖着不下车,哪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他边捂脑袋边心里暗骂自己。他死死拉住一旁的把手,只觉得肾上腺素都在飙升,胃里不断翻腾,非常想吐,又喘不过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不及歇一会儿,车速又飙了起来,简直是生死时速,江川感觉车子都快离地了。耳中微微地嗡鸣,半死不活的时候,他看了看表盘,打心底佩服许柔飙车的速度。

警笛声、子弹火药味,江川有种拍警匪片的感觉,惊心动魄。

  越野车里的人显然对这个区域非常熟悉,左转右绕,车尾灯的余光终于消失在一个街口的拐角。

“我去!跟丢了!”对讲机里讲话的人语气暴躁,气急败坏地喊,“又让他们跑了,看方向是往郊区那边,调人从江岸那边追。”

  后面的几辆警车梢微减了点儿速。

  “许柔……我感觉我要吐了。”副驾驶座上的江川脸色惨白的开口。

“许柔,你跑哪儿去了?”

“你以为自己是漫画里的超级英雄阿?”

“我很伤心……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梦里纷杂的记忆碎片搅在一起。呼吸一颤,付雪梨在头痛欲裂中醒来。

江川迷迷糊糊睁眼,冷汗淋离,感觉上方的东西都在旋转。

旁边的加湿器喷着水汽,他重新把眼睛闭上,慢慢呼吸,缓了缓。

这是在哪儿……

江川撑着身体坐起来,眼神茫然,四处打量。 房间摆设得极为简洁,空旷到除了被刷白的墙壁、最普通的白炽灯管、堆着卷宗的办公桌、一张矮木椅、洗手的水池,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

  记忆停在……

  他晕车晕得受不了,冲下车扶着栏杆吐,吐得昏天黑地,再然后……

再然后,他就晕了。

  低血糖这毛病真是没的治,江川从高中开始,早上就不能久站,否则就会晕倒。之前熬夜拍戏也是,他在片场晕倒过几次,搞得别人以为他身患绝症。久而人之,身体被折腾得越来差。

  啪嗒——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江川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许柔提着一袋东西。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飘着,一开口,嗓音嘶哑:“几点了?我这是在哪儿?”

许柔对他不理不睬,自顾自解开塑料袋,拿出一碗粥放在桌上,又把碗筷拿出来,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素。

短短一会儿,她又恢复了日常里的宁静、矜持、不喜言语。别人说什么他都没反应。

如果没经过昨晚的事,江川还真看不出来许柔有这么暴力刺激的一面,好像变了一个人。

但不得不说,平日的温和淡漠与昨晚的疯狂凶狠冲突,产生的那种自我意识极强的违和感一对男人有种很致命的、充满女人味的吸引力。

尤其是她举枪的样子,无论哪个花痴少年见了都会被迷得心尖发颤。江川掀开被子下床,走了两步腿就发软,差点儿没栽倒,于是又坐回床上。

他知道许柔的脾气,他这个样子肯定惹得他生气了。江川没敢靠近她,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乖乖待着,不敢造次。

每次他身体不舒服,她的情绪都很不对劲。

还记得高一那年,赶上流感,他高烧不退,躺在医院里,还划破了手指。他算是被隔离起来了,当时连意识都模糊了,中间偶尔消醒过来几次。只有许柔一直不吃不喝陪在他身边。她把他有伤口的手指放在唇边反复含吻,一点儿都不怕被传染。

  她的样子……

  看上去真的很想跟他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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