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记日记 第四篇
1997年广东全面实行强制火葬。
我死活不依,我说我妈本来就没享福,过的都是苦难日子,现在连最后一点仪式感都要剥夺吗。那年,我爸的服装厂刚刚稳定,实现了正收入营业。
后来都道我爸事业有成,儿女双全,没几个知道陪着他成长的发妻。成功男人不都这样么,等到一切风生水起,家里的妻不再是仙妻,陆陆续续看小三小四小五连成线,守候的爱一点一点看不见……
我爸说那我买个豪华骨灰盒,多少钱,三百块。我摔了一个玻璃杯,你一定要这样别怪我不认你!
我爸妥协了。
……
“怎么这样没规矩,快点,把东西解下来,包到头上!”
“我不要。”表弟嘟嚷着,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就不就不,略略略。”呵神补刀。
我不是发无名火,表弟太过分了,母亲生前除了我,就是最疼爱这个小外甥,逢年过节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他。他老爸炒股亏了钱,还是我们家给填的,他上的皇家幼儿园也是我们家出的力,卖的人情。
呵呵,现在倒好,我妈前脚刚走,茶还没凉呢,就暴露了本性!小孩子不会掩饰坏心思,想到什么做什么,我也不是说怪他,但把拖头布缠在腰上也就算了,很多后生都这么做,虽然我也很不喜,不过这至少是戴孝的一种表现。
他在干嘛?他在拿拖头布卷成体育器材,当毽子踢!
我放下正在拆的黄表纸,粗暴地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灰有点多,进了眼睛。我没在意,呼啦一声站起来,随着那位师傅提高的嗓门和铜铃声,吓得他抖了抖,躲到他爸爸身后了。
“内甥,哎呀,你这是干嘛,他还小不懂事,你何苦这么较真呢?”
这是在护犊子呢,多好的父慈子孝,脸还是那张脸,派头还是那个派头,却没了当初同我们借钱那种低眉顺眼好好先生的姿态了。
我不是要抓着这一点不放,人活一辈子,哪里会没个短处难处呢。马云创业需要资金时,不也还为200美金折腰了吗,你我都是普通人,为了家庭幸福安宁,这没什么。
我就是瞧不起我姨夫装腔作势人五人六的性格,有时虚伪得我真tm想吐,却还碍于情面默默笑笑不说话。
再比如现在,他的小崽子在我母亲灵前行为乖张出言不逊,他还要包庇。
我自嘲地笑了笑:“姨夫,表弟不想戴就不要来了,在家看看电视吃吃零食多好,不是爱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么,丧假请了三天吧,不守灵会很安逸的。”
此话一出,姨夫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的。
那时教学还不知晓多媒体呢,纯粉笔的板书,老师写啥学生跟着抄啥。他屋崽小学一年级就开始近视了,最初只是坐后面就有些模糊,家长听之任之说没事,不管也不带去检查。
然后结果就扎心了吧。
两年后坐在前三排也要眯缝着眼看了,两口子才知道着急,拉着去爱尔眼科看,年纪不大,度数挺高,都已经成了真性近视了,从以前体检的0.8锐减到了0.5……
祸根就出在了《喜羊羊与灰太狼》,啊不是,祸根出在了他沉迷于《喜羊羊与灰太狼》,坐着看,躺着看,睡觉看,起来看,就差把沾着紫菜叶的鹌鹑蛋用胶带强行固定到电视上了。
加之房子面积小,中间也没开道门,客厅和卧室并到一块了。房子一小,活动就不方便,活动不方便,也就更不愿意在家玩其他的了,每天就是电视电视。
于是小小年纪就成了知识分子——戴眼镜。
亲戚喜欢开玩笑喊他知识分子,我怎么听怎么像个斯文败类,不像好话。有得近视还夸他知识渊博看书看的不?总之我不能理解这另类的逻辑。
“拿来。”
“什么?”姨夫看着我,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您和表弟的拖头布,这布不值钱,撕了就撕了,扔了就扔了,但是你们在这里嘻哈玩笑,对不起,请回去,不要打扰我妈。”
姨夫尴了个大尬,听出了我语气的严肃,抱歉地笑笑,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又拍了拍拖头布——也就是白布——这是规矩做子女的规矩——当毽子踢掉在了地上很多回,又分了一缕麻绳,重新系好在表弟的脑袋上。
“快跟哥哥说对不起。”
“对……不……”
我不想听那挤牙膏又毫无诚意的道歉,转身端过两对红烛,引燃了那山丘似的黄表纸,我搬了把长椅,给自己倒了杯百家茶。
明明也没跑步没扔标枪,嗓子竟也冒烟冒得难受。至于为何是红烛,一片缟素里的一点温暖和光亮吧,我想我妈也不想看到这么……到处哭哭啼啼。
铜铃又响了。
师傅在念《往生咒》,一圈又一圈,像是伽蓝寺的僧人在转佛塔。
大概今后的过年,席上又要多添一副碗筷了,空着的碗筷。母亲会来吗,我在跳跃的光焰中看到她的微笑。
注解:拖头布,在我们老家,就是披麻戴孝的白布。因是一段罩在头上,用麻绳固定好,一段拖在背后,比头发还长,故有此名。
沾着紫菜的鹌鹑蛋,语出影视《地狱使者》,剧中形容尸主没有生气的眼睛,这里是指眼神专注且呆滞。
皮卡丘小姐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