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摄氏度 无题

（二）

“恭喜。”裴添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怀里正抱着一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小男孩。也就4、5岁吧。

病人家属都还不知道，裴添就知道了，这充分说明裴添早就想好怎么给我挖坑了。

“喜个屁，你让我坑我师姐，虽然也不是啥好师姐，但终归是得罪了，万一我被穿小鞋咋办。”

“去去，别在小孩子面前说脏话，这个年龄段最容易照样学样。你也知道那人人品不行，得罪就得罪呗，做错事情的又不是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漂亮姐姐，我不会学这个姐姐的。”小孩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明亮，炯炯放光，确认过眼神，是没有遭受过作业报复和社会毒打的人。

……

裴添嫣然一笑，抱着那小孩子去玩积木去了。

赶快来个妖精把裴添收了吧，别祸害娇嫩花朵。我皱皱鼻子，如此想着。

那天3号床病人的女儿拉着我的手一直说谢谢，一番好话说得我受之有愧，我并不是因为良善选择照顾她的父亲，这完全就是出于那对我而言很不菲的护理费。

“您的父亲我一定尽心，沈小姐还是尽快去报社上班吧。”

我看着沈新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端着她交给我的鸡蛋羹进了3号床。

“老先生，吃饭了。”

“老先生，我知道您没有休息。”

我见他还是不说话，放下碗，也没有劝，只是拿来一个小板凳坐下，打开调频广播。当时正在播一档情景剧，张恨水《啼笑因缘》小说的改编，没几分钟后，暂告了一个段落。

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张籍《征妇怨》。

又是另一个栏目了，叫历史奇谈。讲的张灵甫的遗孀王玉龄在张逝世后，先是带着儿子去台湾，然后又辗转到了美国。这个不屈的、美貌与能力并存的女子，在美国纽约大学求学、后求职入罗斯福医院当会计，期间拒绝了所有人的求爱，她心系祖国，没有加入美国籍。阔别六十年后，重返大陆，登上孟良崮，在丈夫殒命的地方放上了一束花环，亲手写下了“和平统一”四个大字。

张灵甫走的那一年，她19岁。

“关了吧，我想吃东西了。”

躺在病床上静悄悄的人忽然道。

“我以为您不会说话。”我笑了笑，揭开保温盒，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

沈老爷子瞪了我一眼，也不是生气，就是好像不太满意我那样说。

“我是腿瘫，又不是脑瘫。”

这话听得我一乐，调羹一个没拿稳，洒在口水巾上。

“哇，小晏同志，你比之前的护士还笨哦。”

“那我谢谢您大慈大悲，没有直接把我赶出去。医院挺闷的，出太阳也不够暖和，不好推您出去走走 ，老先生还想听点什么节目吗，军事的还是家庭婚姻的？”

之前沈新华给请了10个护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小鸡崽儿看到秃鹰似的，还以为是多凶悍一老爷子，现在看来，也只是一个充满疲态与沧桑的老人罢了。

“他们喊我老不死的，以为我听不见呢，拿着我闺女的钱，却做着嗑瓜子看电视打发时间的事，我便真的不吃饭不说话，可能被吓到了吧，就都跑了。”

“我想看《参考消息》，但我眼神不济了，唉老了。”

“没关系，我给您念吧，您想听什么。”我点着搜索框，下了个电子版本。

原来《参考消息》是报纸的一种，创刊于1931年。

“我想听听张瘸子打的那些战。”

我愣了愣，只听沈老先生说：“就是灵甫兄，这不是骂人的话，当年他在高安，带头冲锋，被日军击中了右腿膝盖，负伤后虽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可他又急于……返回前线……咳……咳……咳咳咳……”

“您别说了，还是继续吃点东西，不然哪有精神呢。”

沈老先生摆摆手，他颈子上插了根管子，食物从管子里流入。那碗饭，他只吃了两枚鸡蛋大那么多。

“我给您念张……张灵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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