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摄氏度 无题
（一）
裴添玩着蜘蛛纸牌，手边饭盒里凝结着水汽的红焖牛肉已经渐渐失去了鲜艳的色泽、冷却到快要成为鱼冻子的口感。
“你真不吃？多浪费啊。”
我刷着试管，扫了一眼裴添。裴添并不回答我，而是反问道：“你真要去那吗，多遭罪。待在儿科多好啊，病房里都是小天使，就算追着哄我也乐意，干嘛要到那暮气沉沉的地方，伺候半瘫的老头子？”
“你不懂的，裴大小姐。”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我扯出一个笑意：“我弟要结婚了，是个很好的女生。”
裴添松开鼠标，声音尖锐：“什么意思，难道彩礼要你出？”
“他怎么好意思跟我讲，那天爸妈特地喊我回去，我激动得差点把衣服都穿反，我以为他们是要给我庆生，结果……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呵，句句不离君远的幸福，所以呢，我就应该心甘情愿当提款机吗，他们是没有心的。没关系，我也说了，这个钱一出，我就不是晏家的女儿，也不是晏君远的姐姐了。”
裴添沉默地拍了拍我的肩，拿着饭盒准备倒掉，我拦住她，说院外的花圃有一只流浪猫，瘦的厉害，我拿这个喂它吧。
“好，阿晏辛苦。那你记得下午两点半去找秦主任盖个章，明天你就能正式做护工了，加油啊阿晏。”
我狐疑地看着裴添，她的表情很真诚，由不得我不信。但是，这个申请报告我打了一个月，上头都是以各种理由驳回，要么是“在你前面有好几个优良人选了，你太年轻没有经验”“儿科太忙了，离不开人”。我几乎要放弃了，可在这一个月里，3号床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护工。
甚至于那个老人的女儿，昼夜不分地守着她爸爸，跟单位请了一个月的假，每每经过走廊时，我都能听到那姑娘跟老板道歉的卑微样，很小声，像动物的呜咽。
也许再不回去，她的工位就没了。有首歌怎么唱来着，都说生命可以不分贵贱，有人生来就被叫做少爷。便是如此吧。
裴添的话，让我内心重燃了一丝希望，这可是高于平时三倍的工资啊，付清晏君远的彩礼钱，以后我和那个家再无关系。
13岁到23岁，打了十年工，最好的年华都过去了，多好听，为了这个家，为了你的亲弟弟，为了爸爸妈妈，牺牲一下你，也无伤大雅吧。
我扶正工号牌，抚平衣角的褶皱，大步向花圃走去。那只猫今天没有来，我唤了它好久，菜冷了，我叹息一声，去饮水机处倒来热水泡饭。
城防医院的侧门，裴添撒着小鱼干，一只瘦骨嶙峋的猫跟在她后面。
红焖牛肉、干锅土豆、雪豆胡萝卜蒸饭，一闻就知道不是餐馆的格调，的确是下了些功夫。
这是裴添一个追求者送的，坚持两个礼拜了，倒是与以往的人有些不同，起码不是纯粹靠砸钱，鲜花甜品漂亮玩偶，又苏又俗。科室的小护士们最开心，因为这些都被她们分了。
去敲秦主任办公室之前，我依然很忐忑，午休那一个小时，我也没合眼，整理了两百多份病历，倒也不是勤勉，就是个缓冲吧，等下又要开始连轴转了。
如果能像裴添所说，那我只会更忙睡眠时间更短而不是更闲。
分针和时针重合、分散，然后105°夹角。
“秦主任。”我连敲了三次门，没有任何应答。可偏没有锁门，屋内似有盆器倾侧、作作索索、窗帘大力扯动的声音，我以为进了小偷，一着急就拧开了门把手。
然后我呆住了。
我旁观了这幕秦主任玩的一出原谅色游戏——他正襟危坐得很，袖口白皙、没有太多凌乱之感，王美丽就不一样了，衬衫上粒扣下粒，鞋子失踪了一只。
纤细的脚踝露出来，暖气开着，但有我这股冷风刮过，王美丽还是打了个寒颤。
“小晏，进来怎么不敲门？”
“我敲了，您没听到，我还以为进贼了，您忙您忙，我先走了。”我没进门，猫着腰就要脚底抹油赶快跑。
“晏铃音，不是找我有事吗，有事快说，下回我不一定有空啊。”
我僵了僵，缓缓转过头，王美丽那只鞋已经找到了，规规矩矩地站在窗台边，倒掉的绿植也重新扶好了。
我笑了笑，说“是是，我这不找您来申请那个……”
“我同意了，报告给我吧。”
未待我说完，秦主任便爽快地答应了，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唉，真不容易，还是裴添比较给力，我这求爷爷拜奶奶忙活了那么久的事，现在说过就过。
“谢谢主任。”
“小晏。”秦主任意味深长地叫住我，余光却是向着王美丽。
“那个……主任啊，上回嫂子炸的薯条特好吃，橄榄油炸的不是，啧啧，这么一比起来，超市卖的乐事简直就是渣渣，可惜被他们抢光了，都没我的份。唉，主任也知道，我就好这一口。千好万好，不如薯条最好。”
“行，明天我让左儿给我带饭的时候顺一份炸薯条过来，你……”
“我视力坏，眼花得厉害。”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眼镜，很快架在鼻梁上，攥着申请报告头也不回地走了。
差点瞎掉，还好那是平光镜，一般起装饰作用，没有闪光。
“亲爱的，你就让她这么走掉了？”
王美丽娇嗔，整个人又像山间藤蔓一样欲攀援依附到粗糙的树皮上。
“注意点，这是医院。不让她走还怎么样，难不成要我辞了她？”
“我觉得没问题。”
“王美丽，你也是护士，还是小晏的师姐，应该知道女人最是惹不得，尤其是学医的女人。你想让这事弄得同事都知道就开心？”
王美丽咯咯一笑，“哪能呢，你不也惹了我，哼德行。”
皮卡丘小姐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