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话 · 微醺浮光

“你昨天怎么没来？”亚斯往雪克杯里加了两块冰。

辛迪撑着下巴，很是不耐烦，“别提了，家里催婚，我都要烦死了。”

“你才多大就被催婚了啊。”亚斯觉得有些好笑，他扣好雪克杯，开始混合降温。

辛迪趴在吧台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亚斯修长的手指——他可真是个天生的调酒师的料。

辛迪是在大二的时候第一次走入这家酒吧，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家酒吧名叫【浮光已死】。辛迪觉得这四个字就像一个魔咒。她那天就只是穿着最普通的长裙从那条最普通的小街路过，然后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再也没有忘掉这四个字。

“额……你好……？”

白天无人的酒吧里，亚斯独自收拾着柜台，不疾不徐，安静地像是一株……已死的向日葵。而辛迪就是在这时忽然推开了门，伴随着店外刺眼的阳光，辛迪的白裙子仿佛是一种温柔的警告。

“抱歉，白天不营业，”亚斯注视着那一抹温柔警告，“晚上七点以后来。”

“我，我知道……”辛迪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裙摆，“但是等到晚上我就不敢来了……”

“噗……”亚斯有些好笑地看了这个姑娘一眼，“算了，进来吧。”

得到特赦的辛迪像一只受宠若惊的小兔子，一边开心一边惶恐地走进酒吧，走进这个让她神往不已的【浮光已死】。

“想喝点什么？”

“嗯……不了吧，”辛迪摇了摇头，“我不会喝酒，我只是喜欢这家酒吧的名字——我感觉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是吗……”亚斯轻轻擦拭着那些形状各异的酒杯。我很孤独……吗？

亚斯没有继续接话。他其实不太懂“孤独”的准确含义，所以也不敢轻易地评判自己。

“对了，你这里有果汁吗？”辛迪看着吧台上那些极具艺术感的透明的杯子，忽然就想吻它们一下。

“有低度数的酒——【浮光】，”亚斯说道，“它的度数比果啤还低。”

“啊！和店名字一样！”辛迪惊喜地眨了眨眼，“是店里的招牌吗？一定是对吧！”

“招牌？……也算是吧，一个冷门到几乎没人会点的招牌。”

“诶，招牌居然还是冷门？为什么呀？”

亚斯放下一只酒杯，很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来到这里的人，大都是来买、醉的，没有什么度数的酒对他们来说，还不如一杯白开水。”

“这样啊……果然，这酒，这酒吧的名字，和那个起名字的人……都很孤独呢。”辛迪有些感慨，“那我要一杯【浮光】，为孤独干杯！”

“……谢谢。”亚斯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了点苦味。其实他每天都会做两杯【浮光】——当然，是为他自己做的。

一杯在晚上，他看着酒吧里形形色色的人们，安顿虚“浮”。

一杯在白天，他看着酒吧里安安静静的灰尘，祭奠阳“光”。

这就是他的“浮光”。

可是“浮光”……已经死了啊。

沉淀，凿冰，调制，翻转，混合，点缀，最后加上一句富有磁性的“请慢用”——或许【浮光】就是一座高大恢宏却又转瞬即逝的艺术品吧。

“哇……”辛迪就像喝饮料一样“咕嘟”地灌了一口杯里冰冰凉凉的【浮光】，然后用舌头舔了舔唇角，一脸回味地说道，“是我的错觉吗？我好像喝出了一点点茶味！”

“不是错觉。”

“天哪，那就是说你真的往里面加了一点点茶叶？”

“干茶叶磨成的茶粉。”

“你好厉害！！”辛迪眨巴着星星眼，她这突如其来地夸赞让亚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酒和茶也可以融合得这么好！明明一个让人迷醉，一个让人清醒……”

“迷醉和清醒并不是反义词哦。”

“这样的吗？”

“快喝吧。”亚斯转移开了话题。

于是辛迪又“咕嘟咕嘟”两三口就喝完了杯子里的【浮光】——她这种喝法，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第一次进酒吧的最好骗的那种小白兔。

但是亚斯的心里却生出了一丝雀跃。

他只是告诉她【浮光】的度数比果啤还低，她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他，她的“咕嘟咕嘟”其实就是一种对他的毫不设防。

“我尝到了……”辛迪看着杯子里剩下的晶莹剔透的冰块，叮叮当当地摇了摇，然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尝到什么？”

“就是我刚说过的那个。”

“茶味？”

“……”辛迪这才抬起头来，一脸无奈地看了看一直答不到点儿上的亚斯，“我是说，孤独的味道。我决定了，以后每天都要来你这儿喝一杯，当然，还是白天。”

“我这是一不小心让你染上酒、瘾、了？”

“不是酒、瘾，是孤独、瘾。”

亚斯一直都记得那一天的阳光，那一天的热风，那一天的觥筹交错，那一天的浮夸城市，那一天的辛迪的白裙子。

直到现在，他们已经认识了整整一年，亚斯为辛迪调制了整整一年的【浮光】，辛迪给亚斯讲了整整一年的孤独。

可是，她却昨天没有来，很突然地，无声无息地——然后在今天，她给出了“家里催婚”的解释。

“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很长，”亚斯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可其实这句话已经在他心里百转千回了好半天，“别急着结婚，看看外面的世界。”

“放心吧，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我了。”

亚斯没有说话。

确实是这样，这一年来辛迪变了很多。

她学会了穿高跟鞋，学会了用黑裙子取代白裙子，学会了不再羞怯而是用最官方的笑容面对他人，学会了怎样用两个小时“品”完一杯酒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咕嘟咕嘟”一口闷。

但是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依旧痴迷于没有什么度数的【浮光】，就像是一个专一的爱人，一生钟情只给一个人。

“我要走了。”辛迪把酒杯放在吧台上。

“好好休息，明天见。”

“我不是说我现在要走，我是说，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对啊，你马上就大四了……”亚斯依旧温文地擦拭着酒杯，这一次他的手却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我还会回来的，或许一年后，或许十年后，或许临死前，”辛迪认真的看着亚斯，“我是说真的。”

“嗯……欢迎，”亚斯笑了笑，依旧是那幅万年不变的带着孤独滋味的苦笑，“【浮光】会一直等你的。”

“你为什么不勇敢一点，说你会一直等我呢？”

“……抱歉。”亚斯垂下了眼帘。

辛迪只是摇着头笑了笑。嗯，不管怎样，路总是要继续往前走的吧。

辛迪大四了。

大四＝社会考察＝毕业论文＝答辩＝找工作＝压力很大忙的要死。

所以大四这一年，辛迪完全没有时间去【浮光已死】。

而某人的浮光，好像真的已经，彻底死去，徒留枯骨。

毕业典礼这天，亚斯为辛迪提前调制好了一杯特别的【浮光】。在这杯【浮光】里，亚斯多加了几滴蜂蜜，希望辛迪即使离开校园走向社会，也能无忧无虑事事顺心。

这是亚斯唯一能送给辛迪的毕业礼物了——可是那一天，辛迪没有来。

之后的很长时间，辛迪都没有来。

四年以后。

“为什么会没有……”辛迪重新回到这座已经陌生的城市，她开着导航，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那家【浮光已死】，“难道是拆、迁了吗？……”

她又换了一个位置，导航到自己的大学，想通过学校唤醒自己过去的认路记忆。

四年，可真是物是人非。

“我记得好像是在这边……然后再往这边走……”辛迪穿着白裙子，晕头转向地绕着路，无意间一抬头，却忽然在转角处看见了那个她熟悉的装潢风格——正如当年的初次邂逅。

“啊！是浮光……咦？”

酒吧门口的【浮光已死】被改名了，它现在叫【浮光依旧】。浮光两个字上落着黯淡的灰尘，依旧两个字却干净如新。

“怎么会这样……”辛迪呆呆地站在不远处，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明明【浮光已死】那么有韵味……”

辛迪终究还是走进了【浮光依旧】。

“这是前一任老板特意嘱托的，把店名换成【浮光依旧】，其他保持不变，”酒吧的新老板是一个年轻朝气的小伙子，“对了，前老板还留了一封信，说是给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我想他说的就是你吧！”

辛迪接过了那封信，强忍泪意颤抖着打开。

“好久不见，辛迪。我猜你现在正在气愤我为什么要改店名。你知道吗，在认识你之前，我的浮光真的已经死了……但是你又重新点亮了它。所以，谢谢那一年的你。浮光依旧，等你回来。——别问我为什么会猜到你这次穿了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白裙子，因为直觉。”

“他……去了哪里？”辛迪问道。

“不知道啊，或许是去了另一个可以让他找到【浮光】的地方吧。”新老板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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