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虚假的“救赎”下

星期天如期而至，是个乌云密布的阴天，苏桐桐打着伞，在路上缓缓地走着。分明没有下雨，打伞的就她一个，黑漆漆的油布伞，被瘦小的少女笨重地扛着，她知道，风雨欲来，她要接一个人回家。

博兴大厦很快就到了，苏桐桐不紧不慢地坐上电梯，到了书店门口。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激动？焦急？不安？惧怕？她也不清楚。

暖黄的灯光霎时间拥抱了她，她双脚脱离了门口的黑暗，踏进了门内的阳光，不管怎样吧，不管怎样，也是时候揭开这个事件的谜团了。

她目光随意扫了扫屋内，也就巴掌大的地方，人很好找，就坐在最里面那一排。

她走了过去，对方穿着和他哥哥一样，儒雅端庄，不过区别在于少了眼里的冷漠，脸部线条看上去也柔和许多。

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感觉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有些紧张，眼前只有一个黑衣少年端坐在木桌旁，被暖黄的灯光笼罩。

顾泊岸：你好，我是顾泊岸，想必你就是苏桐桐吧？

对方礼貌地起身。

苏桐桐：是的，你好，我是苏桐桐。

苏桐桐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她坐下，看见眼前摆放着一盏茶，看上去是给自己的，不过有些凉了。

来了很久了吧？真是不好意思，还以为自己提前三十分钟肯定第一个到的，没想到人家会更早来。

突然，她脸色一变，不对！

苏桐桐：你真的是……顾泊岸吗？

顾泊岸：苏小姐不信任我？这是我的贴吧账号，你可以亲自检测一下。

确实没问题，苏桐桐皱了皱眉，认为是自己多虑了，笑了笑，道。

苏桐桐：不好意思啊，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

顾泊岸：嗯，没事，我有段时间也是这样。

少年“嗯”的鼻音很好听，让苏桐桐猛然想起一个人。

顾泊岸：我们还是谈正事吧，不过告诉你之前，我还想问苏小姐一个问题。

苏桐桐：嗯，你说。

顾泊岸：你为什么要查这件事？是因为好奇吗？还是……

少年变得严肃，温柔的眸子在镜片反射下，苏桐桐好像看到了一丝寒光。

苏桐桐低下头，认真的想了想。最后抬头，轻轻的摇了摇头。

苏桐桐：我自己也不清楚呢。

少年仔细端详了苏桐桐一会儿，缓缓开口。

顾泊岸：事情的开头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其实，在我父亲专门为安伯伯开发布会的时候我和哥哥就已经起疑心了，毕竟兴师动众的去“纪念”一个人，看上去十分欲盖弥彰，像是要隐瞒什么。

顾泊岸：但是我们也没有细究，直到后来父亲“收养”了安柏川我们才真正的感觉不对劲了。

苏桐桐：收养？他不是还有妈妈吗？

顾泊岸：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这样的收养他反倒没有公开，我和哥哥便去问父亲，没想他大喝一声把我们两个给打了一顿。

顾泊岸顿了一下，微微低头。

顾泊岸：他以前不这样的，我们两个怀着愤怒的心情去安宅一探究竟，没想到……安妈妈的房间早就搬空，安宅被卖了。我们两个不可置信，最后在安宅后面的蔷薇丛里面发现了柏川。

顾泊岸：……他那时候太可怕了，像一个恶魔一样盯着他妈妈最喜欢的白蔷薇，我们问他，他却告诉我们，我们的父亲杀了他妈妈……

顾泊岸闭上眼，把眼镜摘了下来揉了揉眼，再睁开眼睛时眼眶有些发红了，他苦笑着，继续说。

顾泊岸：我们当时害怕极了，我们三个都不知道一向温和的父亲怎么会杀了他的好友和好友的妻子。

顾泊岸：后来，我不大记得了，好像是父亲发现我们两个不见了，派人来找我们，当时安宅一片混乱，父亲疯了一样打我们，我的记忆在这里就断断续续的了……

他痛苦地把脸埋在双手里，瘦削的身板细细颤抖着。

顾泊岸：抱歉……在我醒来以后，哥哥便已经和父亲达成协议，不告发父亲，我不敢相信，哥哥一直是在发现父亲所作所为之后最痛心的人啊，他怎么会…怎么会就和父亲……我不明白，不过让我吃惊的是父亲反而没有罚我，只是我明白事后哥哥骨折过，在家养了两个月。

顾泊岸：这就更加不对了，按理来说没有答应不告发父亲的是我啊，应该受到更加严酷惩罚的是我啊，但是我去平安无事，这件事我问过哥哥，只记得他当时好像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有回答我。

顾泊岸：后来，柏川想报复父亲，几次暗里计划谋杀，无奈的父亲只好把他锁在地下室，安柏川又企图自杀，试了好多次都被抢救过来了。

苏桐桐抓紧了袖口，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白蔷薇，原来白蔷薇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每当他用赤裸的双手去抚摸那些蔷薇花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想起他母亲？看着双手鲜血淋漓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好受一些？顾家对他做了那么多，结果连死都不成全，这该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顾泊岸：不过父亲没有杀他，估计是怕作恶太多鬼敲门吧， 在请了一个所谓的风水大师后更是百般讨好柏川，住的房子也变成了一栋单独的小别墅，不过有人看守以免他自杀，并且不准他和任何人有交流，怕泄密。

顾泊岸：其实，柏川唯一能活动的地方也就只有我们家和那片后花园，安妈妈曾经是你们学校的任课老师，在荒弃的学校后花园种下了白蔷薇，安柏川以死相逼才被允许去照料那些蔷薇花。

顾泊岸叹了口气，抬起头，苦涩的笑着看着苏桐桐。

顾泊岸：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件事不了了之，便发了帖子，当然，被父亲发现了，他打断了我的腿……真的确确实实的骨折声，我觉得他已经没有理智了。不过还好，现在回复的差不多了。

顾泊岸：是不是很可悲？我有这样一个变态的父亲。我也曾看到过他翻看和安爸爸在一起的照片，他当时哭得一塌糊涂，他不敢走天桥，不敢听到任何有关安爸爸的言论。

顾泊岸：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他也害怕柏川，他愧疚了十年，忏悔了十年。

苏桐桐：可那有什么用呢？！

知道真相的苏桐桐颤抖着问，她攥紧拳头，牙齿都在发抖。

她在为安柏川问。

那又有什么用呢？

你们杀害我的父母，还把我关进牢笼，最后大大方方地说：我忏悔了十年。

你们光明磊落的继承我父亲的公司，把他推到一边，最后装作正义凛然的开发布会，收养我。

我呢？我怎么办？！

苏桐桐想起了安柏川一个人在夕阳热烈的艳阳下，孤独的抚摸她母亲的白蔷薇，双手满是伤痕，那一朵朵白蔷薇换了又换，每一朵上面，都该会有他的泪水吧……

上帝赐给了他精致如同洋娃娃的容颜，却也给他了这无尽的囚牢与痛恨。

平复了一下心情，苏桐桐问。

苏桐桐：那他前几天脸上为什么会有伤？

顾泊岸哑着嗓子道。

顾泊岸：我父亲发现了你，你是一个意外，本来安柏川的一生是不会再出现任何人的，但是你出现了，并且发现了什么，他想要杀了你灭口，但是安柏川死活没有告诉他你的身份，他一怒之下……

苏桐桐盯着他，不安地问。

苏桐桐：怎么了？

顾泊岸：扇了泊川一巴掌，用劲很大，柏川摔倒滚下了楼梯，应该就是那时候受的伤。

苏桐桐愣住了。

后来，苏桐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寄宿辅导班，下雨了，她扛着那把笨重的黑油布伞缓缓的走着，她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胡乱一抹，全都是泪水……多么荒唐的故事啊。

多么恶心的真相啊。

多么……虚假的“救赎”啊。

顾泊岸没有离开，他低垂着头，任由暖黄的灯光射穿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明白，今天的谈话不久就会被父亲发现的，自己袖扣的窃听器会如实录下这一切，他从来就逃不过，他也不想屈服……

他太累了，他回想起那次父亲用棒球棍毫不留情挥向自己的时候，他踩在早已变形的腿上的时候，自己哭叫着却只能看到哥哥房间虚掩着的门下沉默不语的剪影的时候，每一次都这么狼狈，每一次都这么绝望……

其实，我也有过快乐的童年的啊……父亲举过头顶的拥抱，母亲温柔大方的笑容，和哥哥一起玩过的游戏，过山车上母亲的尖叫和父亲的安慰，受欺负时哥哥挺拔的背影……

可过去越是美好，现在却越是痛苦，仿佛在提醒着，自己失去了多少……

他迈着不太流畅的步伐，走回了“家”。

水温刚刚好，在洁白的浴室里散发着缱绻的热气，他缓缓躺进去，水漫出浴缸一截，凌乱的砸碎在地板上，溅起水花。

他仰起头，把白花花的药片一股脑灌了下去，一整瓶新的安眠药瞬间见了底，有几片漏网之鱼跌落在水里。

他艰难地吞下数十颗安眠药，温柔的眉眼里笑意浓浓。

他一直逃不过的，他也不想屈服……说过的，答应过自己的，不屈服……

温柔的少年带着笑意看着天花板，他没有脱衣服，洁白的衬衫解开一半，在水里飘动着，如梦如幻。

睡意逐渐袭来，少年闭上了眼睛，认真的许了个愿：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吧，拜托了。

快睡过去了，眉眼依旧带着往日的温柔……

模模糊糊的，好像听见有人叫自己，很急的叫了一声“泊岸！”

别叫啊，别叫了，再叫，我就真的舍不得走了……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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