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持

一个传令兵找到我们，他身上背着一个单肩斜挎包，里面看似装满了东西，鼓起来，显得很碍眼。

他本人也是一副蓬头垢面的狼狈相，看来，为了保住讯息，他这么一路走来收了不少苦。

“你们这儿的指挥官是谁？”

他问劳格伦斯。

劳格伦斯就把他带到我旁边。

“你好。”

我礼仪性地伸出手，然后示意劳格伦斯为他倒一杯水。

“您好，少校！”

他没有寒暄，我也就直入主题了。

“那么，是有什么指示吗？”

“嗯，是关于联盟国的情报。”

不是进攻指令啊……

我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喝彩。

从萨雅来到我身边之后的这几天，我只开过两次枪。她的名字用东方某个国家的语言读来，就是“刀鞘”的意思。很明显，我在之前是一把利刃，只懂得伤害别人，而她就是我的刀鞘，收在其中，锋芒不外露。

进攻进攻进攻，在之前听到的都是进攻。我已经吸入了战场成吨的硝烟，见识过了无数的生死瞬间，看到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不是刽子手、一台无情机器，我是一个人。

早在之前我就有如此想法，但那都是犹豫，是一种人类本性中名叫逆反的情绪造成的。而现在，萨雅的出现，使我将想法变成了觉悟。

我的脑中浮现出这么一般景象：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处处鸟语花香，遍地浅草乱花。而萨雅就坐在一块空阔的草地上，闭着眼睛，沐浴清风……

“少校？”

真是的，正想到我自己……这个传令兵偏偏在这个时候打断我。

“哦……嗯，抱歉，刚刚走神了。”

“喔，那我继续说吧。是这样，侦察机看到又有一列火车的敌人从东南进入了。”

“哦，这样啊。”

刚一开始我也许会大惊失色，但最近我们双方都在不断加派人手，这场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所以，敌人这一举措我并不稀奇。

倒是想到了那个画面：

列车到站，一个联盟国军官拉开车厢。里面的青年都挤在一起，看到车厢被打开，都跃了下去。然后那个军官还要用手拖拉后面的人，边拉拽边说：

“伟大的领导命令我们不要后退一步！我们即将解放约瑟夫格勒，不要害怕，英勇的联盟国子孙们！你们是祖国的好儿女！”

然后那些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踉踉跄跄地向前冲。身后都是联盟国飘洋的赤色旗帜……

“只是人数增加的话对于这场战役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他们有什么新型装备吗？”

“这个没有确切情报，上面让我来传达的只有做好御敌准备的命令。”

“好，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暂时没有了，祝您武运昌隆吧！”

“好，谢谢。”

“那我要去别的地方了，就此别过吧。”

“嗯，劳格伦斯，送送他。”

“不用，人多了反而目标大，不安全。不过还是谢谢您的好意。”

“很艰辛啊你，你到底怎么过来这里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

“没办法，这是我的位置，我枪法不好，也没有头脑，只能当一个跑腿的。后面大部分还是帝国的推进区，敌人较少，靠近一点，我就一路匍匐前进，看到敌人，我就装尸体，反正到处都是，他们发现不了。”

我笑了出来，劳格伦斯也没忍住。

“抱歉，我不是在嘲笑你的勇气，你现在在这里，你就是好样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到现在还没问过呢！”

“呵哈哈，谢谢夸奖了，我叫卡尔·赫默。”

“哦？我认识一个少校也姓卡尔，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升官了，你认识吗？”

“不认识，我没什么亲戚，而且卡尔是一个大姓，就连联盟国如今指导思想的来源创始人，他也姓卡尔呢！”

“哈哈，对。那再见吧，祝你好运。”

他离开了，关于他之后的事，我无从得知。

下午，联盟国军有了动静，虽然不想，但我是指挥官，我还要对部下们负责。

就这样，一个矛盾产生了。

选择不战，那就是让部下们丧命；如果去战，那两边必然会产生伤亡。无论是哪个选择，都是会有人死。在我的立场来看，后者一定是最佳选择，但是，这么做，萨雅会伤心吧……

但我的部下们也是人命，我不能因为我的一己私欲让他们去死。

我告诉萨雅原委，她却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想让我走，她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联盟国军人们，我不是她，我无法知晓。

她哭了，我没有办法，我也厌恶战争，我也不想开枪，我做好了这一系列的思考，我已经决定退出战争了。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的退却只会让更多人死去，我如果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我大可以直接赴死或者负伤下线。

我的衔位——那个我曾经抱以追求，作为之后安身立命的本钱的衔位，如今却成为了我的包袱。

“对不起，萨雅，我必须去。”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那就一直待在这里啊！我不想让你走，我也不想让你杀更多的联盟国人！”

“对不起……”

“你果然还是帝国的杀人狂吗？！你个骗子！”

她终于说出来了。

我一直在想，有这么一天，我要去战斗，她一定会这么说的。

“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

“骗人！骗人！骗人！你为什么要救我？！只是因为一时兴起吗？！是因为养一个女人好玩吗？！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啊，混蛋！”

“萨雅……我……我想让人死的少一点。”

“可你这不是在带着人去送死吗？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你看看周围，这里曾经……曾经也是一个充满笑声的地方啊……”

“可是……”

“拜托！求求你，不要走……好吗？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刚刚，刚刚都是我的气话，你真的是一个好人，但是……但是……”

我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的确，是我们给这里带来了灭顶之灾。至于我把她捡到这里来，或许，真是我良心发现吧。

她似乎对我有了一定的感情，这个会理性思考的少女明白个体与整体的区别，在那一天的“以死通情”之后，在她心里，她就原谅了我在这里犯下的错。

“……吃的在那个纸包里，水也有，要吃了自己热一下。”

我低着头走了出去，我选择不回头。因为，只要我回头，看到她恸哭的脸，我一定会留住的。

我关上门，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一声：“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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