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实验与术式之一（重置版

“虽然看起来不难，这也是个复合术式呀。对于现在还对术法一窍不通的你来说…头疼啊。”

当金取颜第二次试图缠着程素教他那个直接变出热水来泡面的术法时，程素是这样答复的。

“你应该有过类似的感触吧？就是呢，太聪明的学生反而当不好老师。因为基本没遇见过想不通的问题，对别人卡住的思路反而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也同理呀。毕竟你还从未接触过术法，那对你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东西，我们对它的认识也的确相隔甚远。比如，你能想象怎么跟一个此前完全没接触过人类世界的高等物灵，比如随便一个什么妖，解释怎么写化学方程式么？”

“…真的有那么遥远？”金取颜愣住。

“兴许也没那么离谱啦——！”程素一边屈膝从阳台的窗框上跳下来，一边哈哈大笑。“但是，这玩意所依托的理论体系本身就是个谜——它现在的发展程度对应到你们世界的话，大约相当于炼金术和炼丹术时代末期的化学吧。这又格外增加了解释的难度——当然，这两者在灵术体系当中到现在也有一席之地，不过那以后就和化学分道扬镳啦。倒也不能这么说…”

…扯远了扯远了。

金取颜沉默一会。“要跟别的妖解释化学方程式…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花半个小时给对方讲一讲基本的原子结构，再花半个小时讲讲元素，最后再大概解释解释化学反应和方程式吧。本来就不存在一个最基本的理论体系，所以把原子结构的存在直接作为‘结论’抛出来就够了。我想，你大概可以借鉴一下？”

程素沉思一会——此刻她正坐在金取颜的衣柜顶上，金取颜也不知道她是何时怎么上去的。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又一次跳回了地板上：“不说这个我还忘了。我们的契约还没正式订下来呢！你去找张纸，把我们契约的内容写下来，通过术法手段完成束缚，才算契约成立——”

金取颜跑回门厅，从书包里翻出一个作业本。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不得不跑到露台借着昏暗的天光来书写。“用它可以吗？格式如何？”

照他的理解，这种神秘学事务的仪式性都是很强的。

“哈。具体描述下内容就行。真正的灵术师不拘于仪式…”程素如是回答。

事实上，“真正的”灵术师未必不重视仪式，而程素的行为其实只是个人特质的表现。当然，那也有她自身的体系足够自洽并且足够强的缘故；但这些事情，金取颜得很久以后才能发现了。

“而且这种程度的契约，我也没必要为‘仪式’费心哪！”

虽然对方是掌握了术法还具有人形的大妖，金取颜仍然感到自己似乎被轻视了。“我能不能请问一下——契约的程度，是怎么回事？”

“契约嘛，本质是二者互相让步的平衡，会随条件性质与二者的联系程度来大致区分强弱。比如皮毛问题的契约和关乎生死的契约——要是没有差距，那倒见鬼呢！并且呢，参与契约的主体范围越大，级别越高，契约需要的力量就越大。比方说，群体之间的契约，束缚的紧密程度总体上是人和人之间的几十上百倍，其生效条件和结果也更变幻莫测。

“不过，更极端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曾经有人同‘天理’订立过契约——并且后来还钻了空子哟！了不得的欺诈行为啊…不过这个事例听了吓人，不可学呀不可学。顺带一提，那个人就是教我灵术的师傅哟！很厉害吧？”

…又扯远了。看来她还有爱扯闲篇停不下来的习惯呀。

但是，闲篇当中还是挺能获知一些有用信息的。显然注意到了什么信息的金取颜发问：“那个，啥是天理？”

“世界意志。”

程素这回倒罕见地言简意赅。

“祂也算是我们这种灵体智慧生物的自然信仰——虽然据我师傅说，我们的信仰可能和实际状况有所出入来着。究竟具体如何我就不知道啦！毕竟‘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算了算了，别想那种我们目前力所不及的问题啦。你契约书写完了吗？”

见金取颜陷入沉思而停笔，程素探身过来在他头顶拍了一下，算是提醒。金取颜想，她这次总算把自己在越扯越远的路上拉了回来…然后她才看见纸上已完成的内容，伸手把作业本的那页撕了下来——金取颜花了很大力气才成功无视装订处留下的毛边。

金取颜并未看见背转过去的程素究竟做了什么，更听不懂她的念念有词。他只看见光芒在阳台的另一侧闪过，然后程素转回来把纸递给了他。

“一式两份。这是副本。你接触它的一刻正式生效哦——记得保存好，不然以后要终止很麻烦。那么，在契约正式生效之后，实验之一开始？”

有点突然了…吧？

然而在听到这里时，金取颜的手已经拿起了契约书。

他没得选了啊。

“你不必紧张，这一个实验内容是灵力掌握的训练，这是术法使用的基础，我需要通过观察你对灵力控制法的习得速度，来确定你的能力状况。而且你一开始还很想学那个烧开水的术式，是吧？”

“你不是一开始说教不了我啥的…？”

金取颜嘟囔一句。

“你那个化学方程式的例子还是很值得借鉴的啦。我这是模仿你——教不会唯你是问，没问题吧？”

见金取颜噤声，程素满意地开始了她的教学。

“关于灵力的来源主要有两种说法，虽然我个人认为二者似乎共存。暂时没人能说清楚它的本质，但来源上不外乎‘世界本身的成分说’和‘智慧生物的意志反应产生说’这两种。它自身含有能量，至于利用它，把它的能量投入外物而改变其状态的方法，就是灵术。

“事实上灵术在世界上有不同的体系，但方式上大同小异。我所学的灵术体系，也是现在我们这片地域通行的体系，是由行人孟妫最终整理完善的结果——”

“等下等下。你说那个是人类…？听起来已经早到先秦了。”

“一个春秋时候的人类女子。她的族人原本是陈的庶宗族，后来迁到吴境内，她父亲做过吴的行人，所以她家以官名称呼；因为是排行最长的庶出女子，族姓是妫，所以按当时礼法这么通称，也是表示敬意的方式——虽然我师傅好像习惯喊她‘陈楫’，大概她本名如此。这人在我们当中很有名的，可惜没有可考的后代。我师傅说她是没嫁人，到二十几岁死了。”

金取颜注意到，提起灵术一些古远信息的时候，程素总是许多次提起她的“师傅”。那究竟是何方神圣…

“说回灵术。行人孟妫这个体系的主要认识，是把灵力作为自身的一部分来驱使，由此衍生出‘自然同化’等等方法，对自然灵体物灵妖怪之类，尤其适用。当然对人类也来得便捷就是了…作为基础，你现在能控制的灵力属于后一种，是由你自身意识反应产生的：控制它最基本的方法，是调整你的呼吸，想象你具有的灵魂，随着吐气，让它在任意一个地方蒸发出灵力，顺着你的手臂流动，最终流到你手指尖上。你还记得，处理缠上你的低级物灵时你的状态如何吗？事实上，驱除物灵的时候，你潜意识里已经不自觉地调用了一部分灵力——可以回想一下你当时的状态试试。”

类似那条黑色鳗鱼和海胆形状的东西…？物灵又是什么分类…

“有许多问题？不关乎灵力调动课题的暂且不要管它——只管代入你处理物灵时的状态就行了！照我说的深呼吸，去想象…”

“这个东西，真的没有什么经络丹田一说吗？那种具体的让灵力随着流动的结构之类…？”

“对你来说没那个必要。你需要日后自己去发现它，因为通常意义上普适的结构不一定对你有用…以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了。不如先大体地引导一下，按照我说的去试试？”

于是金取颜照做了。他并不知道他在这上面努力了多久——他全神贯注的时候不再注意时间。程素可能说了几句“还是不行啊”或者“再试试”之类的话，他不知道——只是，当他最终把视线移回来时，看见自己的指尖亮起了荧荧的蓝光。

“维持住呼吸！”他听见妖怪术师紧张的提示声，尽管他并不知道对呼吸而言何谓维持。然而他一向反应平和得超常——所谓维持，大概保持状态不变就好了吧？

于是荧光就一直亮着，亮到程素绕着他走到三圈为止。

少女妖怪带着笑意走近他。“恭喜你啊，”她拍手，“实验成功了。而且，比我想象中要稳定许多哦——照理来说，这个稳定程度用于粗略的法术已经没有问题了。”

在与程素订下契约的当天，云城八月尽日的前天晚上七点，金取颜正式成为了一名术者。

“对的对的。就这样保持下去——稳定地，加强你灵力的输出，把它灌注到物体上，就像用水浸湿布料一样，明白吧？”

“——然后，把你的手抬起来！术法的关键在于那是出于你自身的灵力，是你能够控制的灵力…你要相信这一点。退后几步，还能感知得到它吗？”

从未有这种玄幻体验的金取颜，以一种半信半疑，受人摆布的废柴心态照做了。的确，那个刚刚被他注入了一点灵力的本子，在他看来仿佛和他还维系着灵力的手指有了某种联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来，自下而上地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他的手臂。

他的本子漂浮在空中。

金取颜的心情顿时转为狂喜。

程素带着喜出望外的表情拍起了手。“恭喜恭喜——这是我没料想到的。要知道，你刚刚已经自行开发完成了你的第一个术法！虽然简陋，但某种意义上，你也已经够格被称为一个‘术者’了。果然不愧是…”

金取颜并没有听清程素的后半句说了什么——他后来想，可能她当时根本就没有说出口吧。然而他已经无心在乎程素的奇怪评价了，他只沉浸在自己成功“习得”了一个简易术法的喜悦中。在程素的鼓励之下，他又用了八分钟时间来习得这第一个术式。他相继悬浮起了一张纸、一根笔、一个木盒子和一个碗——这时程素告诉他可以了。

“你能自由调用的灵力剩不太多了——为你的安全着想，今天到这里也就够了。我猜，可能是你这段时间营养不良的原因，你最近的灵力并没有你本该有的那么丰盈…不管怎样，我们第一个实验的结果已经好得超出预期了。休息去吧——天已经黑了。”

才七点啊…

此时的金取颜才想起来，他们家电费欠交导致停电而没有照明的悲惨事实。他叹了个气，转而去问程素：“话说没有什么可用于照明的术法么——？以及，你晚上怎么办？”

“啊…是有的。但鉴于你才刚刚学做术者，消耗了你从前从未刻意使用过的灵力的缘故，我建议你现在去睡觉。至于我，和你不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凑合打个盹就行…”

这样说着，程素在金取颜惊恐的目光当中安然地闭眼，躺到了地板之上——并且无视了金取颜“我我我可以去沙发待一晚上”的提议。金取颜喊了两声，没有回应。她已经睡着了。

出于安全的考量，金取颜想，这种时候还是随她去的好——把她叫起来显而易见是个愚蠢的做法。她在地板上竟然真的能睡着啊，这个妖怪…但是，即使在这时，程素腰间的两把长刀也依旧没摘下。她自己难道不嫌硌得慌么？

作者有话说：程素是真的习惯了…对于时常“块兮鞠，当道宿”的她来说，和衣睡地板上她觉得就挺好的了。而且她身为妖其实不太需要睡眠，对她来说睡觉基本就只是一种休息精神，恢复自身灵力的手段。即使连续通几个宵可能顶多对她的术法精准度有点影响，而且要恢复的话她睡二十分钟就够了…所以她有种能随时随地以任何姿势睡着，也能随时醒来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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