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得了准许,温释倾便提着袍角进了屋。
“父亲。”
略一行礼,便款款入座。
“昨日山下村子里来人了,说是近来怪事频发,连续死了好几个人。几个年轻人带头要去报官。只是,村寨里的事宜,官府那边多半是不管的。若放任不管,又怕村寨里乱套。你去寨子里打探一下情况,实在不行就请几位道公,做几场法事让他们安心过年就是了。”
温秉德为了这事,还起身给温释倾倒了一碗茶。
温释倾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温府的事情一向不需要他管。山下的田事通常是老二在管,而府上的事宜是长兄负责。分工明确,他就成了多余的一环。可今日,父亲竟然把自己喊了过来,着实怪异。
这件怪事他听院子里的小厮议论过。只是玉轻沅怕鬼神之事,他便让几个人噤了声,不得再提此事。当时他以为,村子闭塞,年轻一辈多奔着山外的码头去营生了,只留些老弱在寨里,老人年纪大了,去世的多个一两个实属正常。
官府离此地遥远且隔了一重山,没有要紧事也不会有谁想着去报官。如今已经多到要报官,可见事态已然严重了。
“父亲说得是,温燮这就动身。”
温释倾说着就要起身,温秉德却拦下了他。
温秉德见他坐回去,这才端起了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又继续道,“玉家郎君远道而来,又一路颠簸,十分劳累。山下寨子里条件有限,就让他住在府里吧。你若不放心,把我屋里的小厮派几个去你院子里。”
温释倾手上的动作一顿,忽的明白了温秉德的打算。真难为父亲,为了攀上玉家,要分出几成府内的权利给自己。
这几日玉轻沅围着自己转,不是后山就是院子里,根本就没有给府里的娘子亲近的机会。
“父亲多虑了,玉家郎君闯荡江湖多日,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温释倾放下了茶杯,挺直了身板,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山下的事情,温燮会留意探查,定让他们过一个安心的年。父亲,温燮告辞。”
温释倾说着就起身离开了,温秉德看着他款款离去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失去了好看,双眉紧蹙,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眯在一起。
“父亲,温燮与玉轻沅几乎寸步不离,女儿哪儿有机会靠近他。你快想个法子吧。”
从帘后出来的娘子是温释倾的二姐,名唤温莹。如今已经过了桃李年华,前几年曾嫁给外乡的商人,只是刚嫁过去那商人就命丧南洋。没有法子,她就变卖家产回了温府。这几年温秉德曾为她找过几家人家,只是她瞧不上对方的贫寒。如今见玉轻沅仪表堂堂家世又不错,自然心思活络起来。
温秉德并不认为这个女儿能够得上玉轻沅,只是,长女是庶出,且已经远嫁。将玉家这座结实的靠山转手让给二弟家,他又怎么甘心。
“为父再为你想法子。”
温秉德揉了揉眉心,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温释倾一回院子就同玉轻沅讲了要下山的事情。
这几日,温府里的娘子总是想方设法进他的屋子,玉轻沅只好避开她们跑去后山。如今听闻温释倾要下山,自然高兴,当即就收拾了行李。
顺着熟悉的小路下山,玉轻沅哼着小曲走在前面,温释倾背着药箱跟在后面。
上山的时候,玉轻沅只顾得叹气了,如今下山心情愉悦,有了大把的时间与路边的花花草草玩耍。瞧着不远处的圆形大叶子托着一穗红色的小果子,他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摘。
“莫要乱动。”
温释倾一下子给拽了回来,看了一眼硕大的圆形叶子叹了口气。
“上山前嘱咐过你,越是好看的果子和花,越是要小心。”
玉轻沅迅速收回了手,笑道:“幸好有温兄在。不过,这小果子长得确实好看。”
正说着,玉轻沅就捡起了路边的树干,拎着树枝小心地戳了戳眼前的小果子。
“这是野芋头,山中常见。长得好看却是剧毒之物。吃了会腹泻呕吐,严重者命丧黄泉。快些走吧,晚上更不安全了。”
听到温释倾的话,玉轻沅立刻丢开了手里的树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前面。
赶在夕阳下山前,两个人看见了远方的船型茅草屋。火红的云海下,一片一片的船屋齐刷刷排开。
玉轻沅停下了脚步,望了望远处的云海,忽的来了个倒立。
温释倾一扭头,就是头在下的玉轻沅。
“这是?”
玉轻沅腾出了左手,冲着温释倾疯狂地摆动起来,“温兄温兄,你快来!”
温释倾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期待的招手里靠过来,蹲在一侧歪了歪脑袋。
“你看,倒过来,就是一只只的小船在红色的海洋里划行。能够在这样的海上划行,前面应该是仙境吧?”
温释倾脖子歪到发酸,拍了拍玉轻沅拉着他的袍角给拽了回来,“这就到了,明日你再遨游太虚吧。”
玉轻沅拍了拍手上的沙土,再次抬眸,远处一个半大的身影飞奔过来。
“你是……温家阿兄?”
“认识?”
玉轻沅伸手挡了挡夕阳,这才看清是个八九岁的小娃娃。一对发髻挂在头顶,脸上是个大大的笑容,上衣是一件玄色短衣,袖子上绣着好看的椰子纹样,下着筒裙,纹样与短衣相合。赤着脚丫跑得却不慢,这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两人跟前。
“你是……小阿娴?”
“阿兄记得我?原来阿婆让我等的是阿兄,阿兄快来,阿婆已经做好晚饭了。”
“喂!还有我呢!”
玉轻沅眼睁睁看着温释倾被阿娴给拽走了。
晚饭就在船屋外面,灶火还没有熄灭,刚好足够照明。菜的样式不多,一盘堆满竹筒的,一盘堆满肉,还有一锅热腾腾的装满了肉。
还没吃,阿娴就一个劲地咽口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盘子不肯挪开。
“郎君快坐,快坐。”
穿着阿娴大一号衣服的妇人擦了擦手,把一双长短不一的竹筷塞给了温释倾。
“婆婆不必客气。”
“阿娴!这是给郎君吃的,你给我回去!不叫你不准出来!”
阿娴实在是嘴馋,趁着婆婆和温释倾聊家常便偷摸抓了一块肉,恰好被婆婆抓到了。
“不打紧。来,阿娴,这个给你吃。”
温释倾从锅里挑了几块肉,又夹了一些菜,一并递给了阿娴。阿娴抿着嘴双眼紧盯着碗里的肉,怯怯地看一眼婆婆,伸过手又缩了回去。
婆婆也是一翻纠结。
这只鸡本是要留到过年吃的,可现在温释倾来了,她只得提前杀掉。温释倾明白这些肉都是怎么来得,拉过阿娴把碗放在了面前。
“阿娴,吃吧。是阿兄让吃的。”温释倾又把手里的筷子塞过去,“婆婆,以后不用特意杀鸡,平常的菜也是一样吃。”
婆婆反而拘束起来,揪着裙角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才低声道:“小孩子家家,吃不了那么多。”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当多吃些。之前春伯就是这么交代我的。”玉轻沅笑着开口,手也没有闲着,又给阿娴夹了一筷子肉。
温释倾微微颔首,算是认同,“婆婆不必拘束,快用饭吧。”
婆婆应着声坐在了一侧,胳膊捣了捣吃了一脸油的阿娴,压低了声音,“少吃些。”
阿娴依依不舍地停下,把嘴里的骨头来回吮吸,这才吐出来。好不容易收回了看向骨头的视线,舔了舔嘴,又让碗里剩下的两块拉住了,又是一翻天人交战。
温释倾和玉轻沅再让她吃,她却怎么也不肯吃了。
“阿娴吃饱了,先去玩吧。”
婆婆支开了阿娴,拿着一只竹筒,就往后退去。二人再劝婆婆,婆婆却不肯多吃。温释倾再看向盘子里的肉块,筷子就提不动了,只略微吃了两块就歇了筷子。
见两人用罢晚饭,婆婆就带着二人往住处走去。
路上,聊起了近来的怪事。
“之前我记得在那边的树下有成群的鸡,现在已经不养了吗?”
提起这些,婆婆才有了话。
原本是有一群的,一向都是母鸡孵小鸡,如此循环往复。可今年十分奇怪,越是临近年关,母鸡便一只接一只的死去,查不出原因,也没人敢吃。最后都以祭祀的名义处理了。
起初,都以为是祭祀不诚,惹怒了祖先鬼。请了几次道公做法,都不见效果,只好作罢。
聊了几句,温释倾就察觉到了袍角不安的手,笑着岔开了话题,继续往住处走。
又行了两步路,只见一只船屋躺在月色里。
屋里的摆设没有一样是多余的。一张草席从头铺到尾;一张食几靠着墙壁;一床带补丁的褥子卷在墙边算是床铺;衣服堆叠在褥子对面的箱子上,还有几张绣了一半的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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