俾睨天下

永景十六年，平阳王云廷继位，称为明帝，改年号为明德，尊孙太后为仁寿皇太后，迁别宫静养；尊先皇贵妃为安平皇后，小公主为和孝公主；封孟佳云为皇后，慕青落为慧妃，风素素为淑嫔，姚桃儿为丽贵人，另册封其他嫔妃数人。

登基仪式上，云廷头戴帝冠踏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过御阶。

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上九条五爪金龙怒角张须腾于沧海之间，袍角被风带着高高飘起翻起金色的波涛。飞扬的长眉微挑，一双丹凤眼中，墨玉般的瞳仁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晨曦洒在他俊美的脸庞上镀上了一层金光，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他步伐均匀,每一步都坚定沉着,在众人的注目中缓缓走上大殿，坐在万众瞩目的位置上。

大殿外广场上，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时了,在执事太监一声悠长的“进~”声中，他们分列两队从御阶两侧鱼贯而入大殿之中向新帝行三跪九叩礼,以明君臣位份。

新皇随后昭告天下,宣布改元。接着，以孟佳云为首的后宫按位份跪于大殿之中，接受皇帝的册封。

青落与一众嫔妃跪于殿下，看着龙椅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不加掩饰流露出凌厉果决之气，心中为他欣喜之余却也有一丝惆怅：云廷他，终究当上了皇帝！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凡在押犯人 ，无十恶不赦者皆予赦免。对之前被孙氏党羽侵占土地流离失所者，予以归还田地，凡被孙氏党羽打死打伤者，从国库拨付偿金。

废止孙氏把持朝政时的不合理之制，重新任用之前被孙氏流放贬谪打压的官员，对铲除孙氏党羽有功之臣进行一一封赏。

全国上下免除三年徭役，开垦农田，兴修水利。对于贫苦州县，由户部拨发种子给予农户，所得收成前三年归耕种者所有，三年后两成上缴国库。

在各地州府修建平仓，包括米仓、盐仓，丰年买进灾年卖出以稳定物价。

新政一出，一时间，举国上下对新帝交口称颂。

云廷登基后，一连数日都没有踏足后宫半步。青落知晓他忙着朝政之事因此心下并无半分怨言。

青落婉拒了云廷让她住在翊坤宫的的提议，主动要求住到离梅园较近的听雪阁去。听雪阁虽比不得翊坤宫的豪华宽敞，却清幽雅致，环境怡然。

搬进听雪阁的这些日子，青落也未闲着，她明白云廷刚登大宝，千头万绪的事情都急等着他去处理，虽知道云廷材优干济，处理政务也从容不迫，但她还是将要做的事情一一都列了出来，以免有疏漏的地方，自己也好提醒云廷。

青落正蹙着眉咬着笔想着是否还有疏漏的地方时，就听得外面芷兰大声说道：“奴婢参见皇上！”

“平身吧。”接着云廷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青落忙起身迎接：“臣妾参见皇上。”

“快起来，”云廷一把拉住青落的手制止了她的下拜，他笑着望了一眼桌上：“在写什么呢？一进门就发现你皱着个眉头。”

“也没写什么，就是将一些要完成的事情列了一下清单，”青落说着将那张纸递给云廷。

云廷接过来看了看，笑道：“果然是心有灵犀，你所写的正是朕要做之事。不过，还有一两条没有想到，你倒是提醒了朕。”

青落含笑偏头问云廷：“你不怪我干涉朝政？”

“怎会，有你这样的军师，朕求之不得呢！”

云廷拉着青落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他微合上眼眸，从后面抱着青落的腰似是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青落，这几日来，朕终于能安心的睡个好觉了！”

青落了然地拍了拍云廷的手，这么多年以来，孙太后虎视眈眈，云廷一直如临深渊薄冰一般，不曾睡过一个踏实觉。如今，终于登上了帝位，悬在头顶的利剑没了，再也不必整日里提心吊胆了，他怎能不感慨万分？

想起云廷以往的境遇，青落心中酸楚，她轻言软语地说道：“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身后的云廷没有说话，耳畔却传来了轻微的鼾声。青落微微扭头，直见云廷将头搭在自己肩上，已经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他真得是太累了！青落心疼的摸摸云廷的脸，她没有叫醒他，只轻轻地将他扶倒在榻上，替他脱去鞋子盖好被子，让云廷好好休息一会。

在彻底歼灭了孙氏党羽，刚刚平复孙氏一党对朝堂及百姓造成的侵害没多久，风波便又再起。

云廷登基后，接连三个月内京城竟未下一滴雨。京中倒还好，尚可节约些用水。可烈日炎炎下，京郊的大小河流接连干涸，大片田地因无水可浇干旱龟裂，到处是已经结穗的枯黄干死的庄稼。一些粮商见此纷纷囤积居奇，粮价更是一天一变，民众们抱怨连天。

这还不算，京中不知何时竟起了流言，说是云廷无才无德做王爷时便常出入青楼妓坊，风流淫逸，上天不满这种人当皇帝，才降下大旱以示惩戒。更有书生举子在闹市带头请命，望孙太后回朝，另选有德之士继承大统。

帝位尚未稳固，若此时强行镇压驱散闹事的民众，云廷怕引起动乱，他一方面派人探查流言的始作俑者，对聚集的书生们进行安抚；另一方面督促工部深挖水井，打开国库开仓放粮平稳粮价，对哄抬物价者没收所得予以严惩。同时，云廷还决定斋戒沐浴举行祭天仪式求雨。

祈雨仪式在南郊的大祭坛举行。大祭坛建在露天，成圆形绵延数里，主体以巨大青石砌就，共九层，有九九八十一级台阶通向顶端。祭坛顶层，四周竖立着五色神幡，祭坛正中的主位上供奉着玉皇上帝，东西两侧的从位上分别供奉着风雨雷电诸神。

祭祀当日，斋官鸣响太和钟，九九八十一声悠长嘹亮，钟声止，鼓乐声起，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祭天仪仗最前端的是祭品供桌，上面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各色供品。其后是祭天乐舞队，乐生们通过武功舞和文德舞，表现文治武功，天下太平的之意。

云廷率领文武百官顶着酷热步行在仪仗的最后面。云廷及百官都穿着蓝色布衣着麻鞋，衣服领口及下端以黑布镶边，平日里佩戴的金银玉带也全部换成了牛角带。

祭祀队伍浩浩荡荡步行数里到达大祭坛，礼官将贡品呈上祭坛后，便由云廷一人手捧清香拾阶而上登上祭坛顶端焚香祷告。

天子平日里出行时皆采取“除道”措施，即要求沿路店铺关门、行人敛迹，但云廷这次却免予执行，是以民众们纷纷跟在祭天仪仗之后，围在祭坛四周争相一睹天颜。

烈日当空，空气中皆是一片热气腾腾，站在祭坛上，脚底热浪滚滚，麻鞋似乎都要烧着起来。

云廷的衣衫早已汗透，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滴在祭台上瞬间蒸腾的不见了踪影。他拈着三根清香至玉皇上帝神牌前上香，叩拜，然后至风雨雷电诸神神位前上香，叩拜，接着回拜位，朗声向上天祷告：“上祝圣寿，下祈清泰，祈恩默佑，雨施云行，润泽子民，”念罢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台下的文武百官也跟着云廷下跪叩首，四周的民众们也纷纷伏地跪拜高呼，“求上苍垂怜！降下甘霖！”

三跪九拜后，云廷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天空，下跪的民众们也带着无限希望抬头看向天边。

一个时辰过去了，天空中依然没有一丝淡云，火伞高张照着灰白的大地，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天空依然无任何要下雨的征兆。

高温炙烤下，跪在祭台周围的民众们由满怀希冀到逐渐失望，他们小声的议论起来，开始只是一两个人交头接耳，后来议论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干脆毫无顾忌地出声评论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还没下雨！”

“就是的，都这么久了还求不来雨......”

“你没听人说么，皇上德不配位，上天是在惩罚呢......”

“可苦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了......”

“齐国有这样行为不检的皇帝，简直是羞耻啊......”

......

台下的指责声如一柄柄利剑直刺入云廷的心中，他独身孤立站在祭台上，任由毒辣辣的日头刺得自己肌肤生疼，一股怒火渐渐从心头腾起，这团火越烧越旺，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云廷猛然间大步冲上前，一掌便将祭台上供奉的神位统统扫到了地上。

台下跪着的百姓都被云廷的举动给震惊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人群中不知道谁颤抖着说了一句：“完了，对上天不敬，这样是要遭天谴的呀！”

这句话如同一滴水溅到了热油锅中，人群顿时炸开了。

“老天爷，请饶恕我们吧！”

“求神明不要降罪给我们！”

“求老天爷开恩呀，谁打翻了祭品就降灾给他吧！与我们无关呀！”

......

台下的百姓眼中皆带着惶恐惊惧之色，他们连声哀叹不住地对天叩首参拜。

云廷冷眼旁观着台下颤抖流涕的众人，心中阵阵悲哀：只因老天没有降雨，自己这个皇帝便成了所谓的昏君，登基后所施行的种种利民之举便全被否定了。自坐上皇位以来，自己励精图治，每日几乎不眠不休，所有奏折自己都一一过目不敢有所疏漏，所施之政皆为百姓着想。平心而论，自己这个皇帝真的有这么不堪么？

他怒不可遏地伸手指天：“你们这群所谓的神仙，难道是眼盲心也盲么？！看看下面跪着的这些善男信女们，他们这样虔诚的祭拜你们，供奉你们，祈求你们，只盼你们降下雨来能让他们活命！可你们呢，一个个高高在上，尸位素餐！敬你们何用！拜你们何用！”

云廷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额角青筋暴起，他一把捞起地上天帝的神牌手上一用力，咔嚓一声便将神牌折成了两截，“既然你们不肯降雨，朕今日便在此立誓，拆除你们的庙宇道观，不许百姓再供奉你们，让你们彻底断了香火!”

怒吼之声在仿佛焦灼的空气中翻起了阵阵气浪远远地传播开去，下跪的百姓们都停止了喧嚷，只一味惊惧万分地朝天磕着头。

云廷愤怒的声音落下没多久，平地似乎起了一阵微小的旋风，卷起了地上一些细小的沙尘在空中低低地飞扬起来，渐渐地那风越来越大，将田中枯死的禾苗卷了起来在空着打着璇儿。

“起风了!起风了！”

“莫不是要下雨了？”

......

下跪的百姓们纷纷抬起头，不顾灼目的日光紧紧地盯着天空，脸上一片希冀之色。

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云，那云越积越厚，如一团厚棉絮般将太阳遮在了后头。云不断向前滚涌着，颜色也越来越深，不多时已铺满了整个天空。

天阴沉下来，云后有隐隐的雷声响起似千军万马踏过空中。猝不及防的，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乌云，伴随着一阵炸雷，暴雨便犹如脱缰的烈马咆哮而至。

雨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片的劈头盖脸而下。空中的河往下倾倒，地上的河肆意横流，一瞬间天地已经分不开了。

“下雨喽！下雨喽！”

“好雨呀，真是好雨呀！”

“这下可好了，我们有了活路了！”

......

百姓们在暴雨中欢呼雀跃着，激动地抱在一起又蹦又跳，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电闪雷鸣中，站在高台的云廷负手而立，他的衣衫尽湿，雨顺着发梢不断地淌下，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的狼狈之感。

暴雨中，他下巴微扬，双唇紧抿，锐利的黑眸扫视着下方，冷傲孤清，带着天神般的威仪与高贵，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傲睨万物的气势。

台下的百姓们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在雨中纷纷拜倒，齐呼：“天佑我皇，万世永昌！天佑我皇，万世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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